隔壁的豆腐西施

　　生活如愿恢复正轨。豆腐铺的生意过了段时间渐渐好转，再没有如前些天那些个猥琐的打量和鬼祟的指点。流言止于智者，珣柔想，其实明河村村民的平均智力也没有低到弱智的程度。
　　只是珣斯这段时间一直恹恹的，提不起一点儿精神，也不再出门找那些小鬼玩了。常常一个人坐在屋正中央盯着那碧幽幽的竹帘子发呆。她和小竹子努力想逗他笑都无果，甚至如果珣柔在珣斯面前笑得太过，珣斯就会立马红眼眶，嫉恶如仇地揪着眉毛道：“神仙姐姐现、现在生死未卜，姐姐你、你怎么可以笑得这么、这么灿烂！”
　　珣柔隐约明白，珣斯中毒了，中了一种叫白眼狼的毒，就是不知中毒有多深，还有不有的救，她是珣斯的姐姐，自然将弟弟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是她义不容辞的职责。
　　这种状态持续了半个月。珣柔想着再这样下去珣斯整个人都会坏掉的。所以有天珣柔在收摊关门后回家拉着珣斯去拜访了董老夫妇。珣斯一路上照旧不愿和姐姐多说话，一个人闷着脑袋，脚踢着石子，有一步没一步地走到珣柔后面。
　　对于珣斯，珣柔从来很有耐心，她走几步，停下来等着珣斯跟上，周而复始，终于拖拖拉拉走到了董家。
　　到了董家，董老夫妇见珣斯来欢天喜地得厉害，珣斯虽然暂时不大耐见自己的姐姐，但对董老夫妇，珣斯还是很喜欢的，特别是董老夫妇家的董小毛，三岁的娃娃，从来不嫌弃珣斯的傻气，特别喜欢这个对他好得不得了的大哥哥。所以珣斯和珣柔一进门，董小毛挥着小手小脚扑到珣斯腿上，奶声奶气地叫着珣斯哥哥，亲亲抱抱。
　　珣斯脸上终于有了厚厚的笑容，抱起董小毛跑一边儿玩去了。珣柔看着也宽了心，由着他去玩，自己过去拉着董奶奶的手闲话家常。

　　“董奶奶，董智哥没来看过您们么？”
　　董奶奶拍着珣柔的手，慈祥的皱纹里全是幸福的笑容，“来过啦，半月前才回了京。就是那天，上次，你来的那天，我和老头子去送他上船哩，结果回来就看到你睡在大门口，唉，珣柔下次可不许这样了，我们不在的话，你就不要来送东西。”
　　珣柔被董奶奶点了下脑门，笑得眼睛眯起来成两个弯月，她抱住董奶奶的胳膊：“知道啦，董奶奶。”
　　“要不是老婆子在船渡口絮叨半天，哪能让珣柔你睡大门口啊。”董爷爷手攥着拐棍点在地上，花白的胡须随着他的笑容颤动：“智儿出息咯，要当大官，还说要接我们去享福呢。呵呵，可是我和老婆子都念家啊，明河村住了几十年了，可不愿再搬走咯。”
　　“可不是这样，智儿啊，说是要娶亲了，娶的是宰相的千金呢。”
　　“是么？”珣柔心里一咯噔，但面上笑容依旧美好。
　　“是啊，本来我和老婆子还担心智儿在阿慧走后就不再谈婚论嫁呢。如今也好，只是对方是千金小姐，也不知过了门会不会刁难我们智儿啊。”
　　“董爷爷放宽心。”珣柔和颜温色地安慰道：“董智哥人好，没有哪个女子舍得刁难他的。”
　　董老夫妇不住地笑，苦尽甘来的生活自然是最美满的，老人红光满面，慈祥的眉目里饱含对未来生活的憧憬。珣柔陪着说了一回贴心话，看天色不早了，便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珣斯正抱着小毛从院里过来，扬着眉毛一脸兴奋地说着话。小毛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好奇又疑惑，珣柔见珣斯来了，就过去从他怀里抱过小毛放到地上，珣斯有点儿不满意，鼓着腮帮要夺小毛，珣柔拉着珣斯的一只手肘子，温声道：“珣斯，咱们该回家了。”
　　“不要，我不回去。”珣斯耍赖一样扭掉珣柔的手，去小毛面前蹲下去抱住。
　　“珣斯，听话，天黑了就回不去了，到时让你睡大街。”珣柔换了个恐吓的口气，过去拉珣斯的手。珣斯仍旧甩开姐姐的钳制，有点儿气哼哼地瞪着她：“要、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就要和小、小毛玩，给他讲神仙姐、姐姐。”
　　珣柔现在一听到珣斯说神仙姐姐就窝火，里面董老夫妇扬声问怎么了。珣柔带点儿强迫地将珣斯拉起来，朝门外硬扯着走。
　　拉倒是拉起来了，结果一扯珣斯的眼泪就刷刷地出来了，嚎着嗓子哭，边哭边骂坏姐姐。珣柔被他哭得六神无主，放开他好声好气地哄着：“珣斯不哭了，不哭了好吗？珣斯乖点儿，现在和姐姐回家去，姐姐给你做牛肉面吃。”
　　“不要吃，珣斯不要吃牛肉面，珣斯要、要神仙姐姐……呜呜……坏姐姐，你赔我、赔我神仙姐姐……”
　　珣斯像是积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一样，一哭就哭得天崩地裂的，小毛看到珣斯哭，也跟着哇哇地哭出来，最后干脆和珣斯一样一屁股坐在地上，珣斯伸手把小毛抱在怀里，俩家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怎么劝都劝不住，珣柔叉着腰摸着自己的额头，心烦意乱地在原地踱来踱去。董老夫妇走出来看到这光景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回事。
　　珣柔摊着手，忍了躁意蹲下去抱起小毛，好好哄了一番，等小毛止了哭号才交给董奶奶，接着拿着帕子过去替珣斯擦眼泪，语气十分平和：“珣斯，现在连姐姐的话都不听了么？”
　　珣斯哽着声音，一抽一抽地看着珣柔：“不、不是、的。”
　　“如果珣斯乖，就好好听姐姐的话，和姐姐一起回去好吗？”
　　珣斯一个劲儿把头摇。
　　珣柔终于有点儿忍不住了，烦躁地站起来，皱着眉头看着珣斯道：“好吧，珣斯不听话，姐姐不要你了。”
　　珣斯听到后又凄凄楚楚地哭了起来，“姐姐、姐姐是坏蛋……呜呜……我、我要神仙姐姐，呜呜……”
　　珣柔攥了下拳头，董奶奶去安慰珣斯，珣斯只一个劲儿哭，一个劲儿嚷着要神仙姐姐。董老夫妇问珣柔神仙姐姐是谁，珣柔抵着眉心叹气，将之前的事情大致说了遍，董奶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看坐地上抽泣的珣斯，拉着珣柔去了小角落。
　　“这事儿啊，珣柔你可做得有点儿不对了。”
　　珣柔显然没想到董奶奶会这样说，惊诧地看着她。董奶奶搭着她的手臂问：“珣柔啊，珣斯现在多大了？”
　　珣柔有点儿莫名，董奶奶笑得很慈祥，珣柔答道：“珣斯快十五了。”
　　“这就是了。”董奶奶点着头，“珣斯老大不小了，现在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对个姑娘朝思暮想也不难理解。”
　　珣柔有点噎着，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董奶奶说得极是。珣斯现在这个样子，确实有点儿像处在有情人被拆散后要死要活的状态。
　　可是……
　　珣柔立刻皱紧眉。
　　不行。珣斯喜欢谁都可以，唯独那个白眼狼，是万万不行。
　　董奶奶见珣柔有点儿了悟了，又皱着眉，忙安抚：“这事急不来，那姑娘珣柔你也说了，出生来历不清楚，现在又下落不明的，对于珣斯来说确实不是个好归宿。不过如今是这个法子，你可不能再给珣斯施加压力，珣斯好不容易开了一回窍，你做姐姐的可不要硬生生把这苗子给掐断了。”
　　“可是……”
　　“权且让珣斯在这儿住一段时间，你也看到了，他情绪不好，平常你要忙豆腐铺的生意，现在珣斯在这儿还有个小毛和他玩，回家可就没人陪他了，那时难免要受些相思之苦。”
　　珣柔听董奶奶这样说，立刻想到珣斯在家里常常盯着那白眼狼住过的房间发呆。果然，珣斯竟然对那只白眼狼动心了。想到此珣柔的肠子立刻拧成麻花。纠结得思来想去，可如今也只有无奈依了。她怕的可不是把珣斯的苗子掐断，而是怕哪天珣斯睹物思人得厉害了，背着她直接出去找人去……想到有那种情况，珣柔就一阵胆颤。

　　告别董老夫妇，珣柔站门口等了半天，也没见珣斯有出来告别的征兆，珣柔无奈叹口气，摇着头往家的方向走。抬眼望了望明河源头的方向，珣柔心里有点儿堵，极其特别的，有种自家女儿嫁出去后，认夫不认母的悲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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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豆腐铺的生意一如往常。也照旧偶尔有个不识趣的家伙来骚扰骚扰豆腐西施，然后得一顿棒槌招呼，旁边卖豆腐的时不时眼红，丢过来几句酸言酸语，或者一群长舌妇在珣柔对门嚼嚼舌根。生活是这般平淡，虽平淡，却自然，正是珣柔向往的。只不过珣柔在一如往常的生活里得多做一件事，那就是每天收摊后去董家看弟弟。确实是每天，即使董家住村西，珣家在村东。珣柔不怕路远，偶尔小竹子也热衷一回跟着她去看珣斯，但珣斯的热情并不高涨，对姐姐不高涨，连同小竹子也不是很高涨，显然珣斯已经把小竹子归类到姐姐的阵营里去了。小竹子觉得十分冤枉，所以时时考虑着逮个恰当的时机向珣斯表明心志——他可比小斯子更喜欢神仙姐姐！
　　每次临近看望时间的末尾珣柔都会问一遍珣斯要不要回家，得来的皆是珣斯坚定不移的摇头。珣柔再不多话，用一种随你去的表情和语气结束谈话，打道回府。
　　有次小竹子忍不住，在回去路上问：“豆腐豆腐，你真的就这么讨厌神仙……呃，白眼狼？”
　　珣柔孺子可教地揪着小竹子脑门上窜起的一撮黄黄的头发：“不讨厌。”
　　小竹子护住自己的毛发，“不讨厌？难不成你是喜欢她？”
　　珣柔立刻一个眼刀甩过去，“胡说什么？”
　　“那，那……那你到底……”小竹子搔搔脑门，一时找不到下文。珣柔弹了下他光光的额头，“我不喜欢生活被打扰。”
　　小竹子摸摸自己的额头，一知半解地眨下眼睛，还想再问，不过珣柔已经加速走前面去了，身上散发着一股不要打扰我的气息，小竹子自觉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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