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

　　当夜我独坐在屋顶，夜风吹得靑丝乱舞，无规章地飘动，如落叶纷纷凌乱，山中开始从湿润的泥土间腾起一股凉凉的潮气，被清冷的山风一吹上升散开来，掀动我衣摆的裙衫，打在脸庞上，即使我再不畏寒冷不知为何也还是打了个冷战。树影婆娑、夜凉如水。双手抱膝望着低垂夜空下不远处剪影般浓黑的群山。

　　那是后山的方向，下午璟一写完功课后说要去溪边散会步，这一走三个时辰，夜逐渐深了，也不见他返还的身影。
　　我知道他去了哪，很容易寻回，可我就是迈不开步子。倒不必担心他的安全，山内的生灵都知晓他的身份，不会伤害他。

　　我掰着手指头计数，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这才体会到凡人所说‘望穿秋水’的含义，此番我眼珠子都快望到脱眶也不见所望之人影子，不禁有些黯然，头埋得低低的，心里好似破了个洞，呼呼地灌进凉风来。
　　……我到底该怎么解释？明明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为什么就害怕说出来？
　　说到底，我不就是害怕被‘他’责怪吗？
　　责怪前世的无情害了‘他’的性命。
　　可我不是一直在赎罪吗？我已经在努力了又有什么难以不敢面对的？

　　“师父？你怎么坐在那？”熟悉的声音传来，充满紧张关心的意味，我抬头向下望去，正见璟一站于阶梯上，气喘吁吁、满是焦灼，“我远远就瞧见就跑了过来，师父你这是做什么？夜里凉你穿得单薄别感冒了，快些下来。”
　　我应了，慢慢腾腾地爬了下去，璟一赶紧拿过一件披风给我盖到肩头，又拉过我冰凉的双手置于掌心间揉搓取暖。
　　进了房中待我暖和些，他便将桌上凉了的饭菜端去小厨蒸热，如此体贴细致。
　　一边忙碌一边满怀愧疚地说：“对不起师父，我在山中散步一时走神，竟忘了时间，恍惚间回过神来却这么晚了，累得你受冷等我到这么晚，是我的错，以后定不会再犯了。”
　　我有些怔愣，散步吗？呵……怎么可能？你明明是去后山了吧？为什么要对我撒谎呢？
　　我心中酸涩，想问他，却又十分慌乱。
　　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方才不经意地开口：“我是挺着急的。但是……有什么不明白你不能当面问我吗？为何要自己去探究竟？”
　　璟一正端起一碟菜的手僵住了，立在原地也不动弹。

　　一时间，屋内只有小灶炉内火炭噼里啪啦的声响传来，勉强打破一些胶着的宁静。
　　我继续问：“你看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
　　他没有背过身来，没有答我的话。不一会却又一脸笑颜地转过身来柔声道：“果然瞒不过师父，我先前听子柏师叔讲过后山有面水镜，是件稀罕物，心里好奇，就去看了看，没想到山间路难走，夜里更是难辨方向，所以耽误了不少时间。”
　　我嗯了声，“好看吗？”
　　璟一支起下巴想了想，便轻摇头：“没有什么特别的，与师叔叙述的无甚差别。”
　　随即拿起筷子默默地夹菜吃，坐到我对面，两人不言不语地开始进食。气氛有些沉闷。

　　饭吃了一半，却见璟一一脸泰然，不似还有话说，我不由心头火气，再也受不住这该死的气氛，如此扭捏情态着实不是我的风格。
　　当下一摞碗筷，蹭地站起。璟一下了一跳。
　　我一把揪起他的耳朵，怒道：“少他妈唬老子！把你心里那点小九九全部老实交代了，不许藏着掖着！说，你去后山究竟是干什么？”
　　璟一本来还挥舞着胳膊唉唉嚎了两声，听我说完却陷入沉默，低垂的头思索了老半天，十分惆怅的模样。
　　我已捉住了贼尾巴，这时反倒有耐心了，尤拧着他的耳朵斜眼等下文。
　　好半天他才脸色阴阴、瓮声瓮气地说：“师父……一月前，我与东乐哥一块饮酒，他喝醉后跟我提到个人……”

　　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登时就要爆发了，整个人如同在烈焰中燃烧，目眦欲裂，鬼火乱窜。爷爷的！我就知道是那只骚狐狸的干的好事！看我回头不拔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阉个百八十次！
　　有这样作死的亲友团，你何愁死不了？

　　我抚额，“好吧，他怎么跟你说萧朴童的？”
　　“嗯？”谁知璟一却面带疑惑，随即恍然，有些吃惊的样子，“原来那人叫这个名字？”
　　如此反转这下轮到我傻眼了，“不然呢？你到底听他说了什么？”本以为他都知晓了，我也不愿多加隐瞒，原想和盘托出，可好像我们两人的重点不太一致。
　　璟一莫名其妙显出悲伤的样子，拉过我的手，又安慰又伤感道：“师父，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就算再如何伤情都忘了吧，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凡事都是可放下的……”

　　“哈？”我整个人都处于极端不理解的状态，咬着嘴巴听璟一讲了半天，最后才知道，感情黑狐兄把我与小扑通一百年前的事添油加醋地编成了一段颇为伤情的戏文。
　　戏文所讲大致是：我曾在后山邂逅了一名风姿俊朗少年，少年对我一见钟情，玩命追求，死活要与我结亲，我苦思一番随即羞涩地答应了，奈何天妒英才，风姿俊朗的少年不幸早夭，留我一人独自伤情，好不凄惨，后山也就成了我不愿踏足之地。
　　这算什么？活脱脱把我描写成了一名寡妇？

　　没想到璟一却听进去了，不知为何就对我这段捏造的‘情史’很是上心，千方百计想了解更多的细节，所以才有了他之后的种种不自然。
　　我这厢犹在满头大汗，那边璟一见我不语只当我想起了不开心的往事，眼中现出意味不明的苦涩，低下头来很是难过的样子，声音黯哑地劝慰我道：“师父，忘了吧，以后有我陪着你，再多的不开心都可以随时间消失。”
　　我无奈的叹口气，算了，误会就误会了吧！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这样解释也好，省了我不少麻烦。便作出感动模样，拼命挤出两滴泪花，感怀道：“谢谢。”
　　可璟一却不是我想象中的反应，见我这略显悲伤的样子反而愈发难过，十分落寞地收回手不言不语地收拾碗筷去了。

　　我有些搞不明白他的心思变化。但既然事情已弄明白了我也不再纠结，顿感心情舒畅，打着呵气睡觉去了。
　　以至于忽略了身后璟一面带不甘，凝望着我的目光，“师父，原来曾经……你也是动过情的。”

　　很久以后我才后知后觉地懊恼起来，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这时就该跟他一五一十的跟他解释清楚，也少了日后许多因误会而产生的乌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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