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无颜

　　无知无觉地，庄无颜昏睡了很久，“无颜，无颜？”

　　混沌中，她听到有人轻唤自己的名字。庄无颜缓缓张眼，一团昏黄烛光映入眼底。

　　“无颜，你醒醒。”

　　“小石哥？”庄无颜撑肘起身，环视房间里没有其他人。

　　“无颜，你可真聪明！”宋小石翘脚坐在靠墙的矮凳上，掩不住嘴边笑意，“你见虎娘新买了一个使唤丫头，立刻装昏倒。嘿嘿，我哥以为你是真的呢，急得不得了！”

　　“嗯？”庄无颜听不懂宋小石在讲什么，只觉头脑比早上略清醒了些。她使劲揉揉太阳穴，瞥见窗外已是一片漆黑。

　　庄无颜迅速从床上坐起问：“我睡了很久吗？糟了，虎娘一定在找我！”

　　“没人找你。”宋小石按回即要下床的庄无颜，半开玩笑道，“跟我你假装什么？新来的丫头真能干，不但把你的活做完了，还抢着做我的事。”

　　庄无颜垂眸想，是啊，虎娘新收留的女孩儿叫，巧儿。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庄无颜觉得和那女孩儿很投缘，仿佛之前在哪里见过……

　　宋小石见她嘴角慢慢勾起，心想自己果然猜对了：无颜女是铁打的，才不会生病。

　　“无颜，我问你。”宋小石的上身倾向她，放低声音道，“小石哥对你好不好？”

　　庄无颜眨眨眸子，卖力思考，“嗯——”

　　“嗯什么？”宋小石一拳敲打她的额头，“小石哥对你多好呀！”宋小石又将矮凳向床边挪近一寸，神秘兮兮地道：“趁今晚有空，你帮小石哥一个忙，好不好？”

　　庄无颜好奇仰望宋小石，颊边印记在烛光中透着淡淡朱粉，“嗯——”

　　“还敢‘嗯’？”宋小石作色，庄无颜连忙护额：“好，我帮我帮，帮什么呢？”

　　宋小石笑了，吹灭床头蜡烛，鼓鼓的怀里揣着什么东西在一片漆黑中莹莹闪光。

　　清夜沉沉，皎月中天。江宁府城寂静入眠。

　　庄无颜手提粗布花裙，快步紧随宋小石跨过饮虹桥，脚踏凹凸不平的方石板路东行。行至御街北折，时值深夜，白日里熙熙攘攘的闹市帷幕暂落、人声稀少。

　　二人继续走着，前方远远已能瞧见唐宫宫墙脚下盘绕护龙河的幢幢树影，庄无颜停住步伐问：“小石哥，你要带我去哪儿？”

　　“嘘！”宋小石悄声回应，“到了，就在前面。”

　　庄无颜顺着宋小石的手指看去，“胡氏金银行”的招牌高挂街角重楼。楼内一阵响动，宋小石按住庄无颜的肩膀一齐在暗处蹲下。

　　如宋小石所料，胡打铁反身锁门，手挑油灯哼着小曲走远。

　　“无颜。”宋小石从怀中取出一只面具，背对庄无颜戴上，边道，“无颜，小石哥进去取点东西，很快出来。你在这儿等我，若有可疑的人经过……”

　　庄无颜嘴巴微张，可疑的人？横看竖看，小石哥才最可疑嘞！

　　深更半夜带她来银楼下徘徊，还要进去取东西？庄无颜的一颗心开始咚咚直跳，她本能地拉紧宋小石的衣袖：“小石哥，别去。”

　　宋小石回头看，脸部线条完全被玉面覆盖，惟有双眼透过狭长眼窝看向庄无颜。

　　“小石哥？”庄无颜呆呆望着。那玉面莹白胜雪，乍看浑然一体、未经雕琢，额首细若发丝的卷金纹饰不小心透露工匠超凡的技艺。那东西，不似出自中原……

　　“放心，我去去就回。”宋小石本想含笑安慰，可声音经面具的一番巧妙回旋，听来如同陌路。

　　不再是小石哥的嗓音、不再是小石哥的容貌，完全换了一个人！玉面有种怪异的天赋，能将主人的身份深深埋藏。

　　宋小石手捋耳边银绳，解下系在绳尾的物件，递出去道：“无颜，这金虫是只哨子，你见到可疑的人，就吹响它来通知我。”

　　“嗯。”庄无颜轻合五指，掌中小小一枚，分量沉甸甸的。她满心想要劝说小石哥，或者，干脆开口拒绝。无奈喉咙和腿脚一下子都变得笨拙，不听她使唤了！

　　宋小石跨步至楼前，捣鼓片刻，“吱呀”楼门开启。他转头笑笑，侧身而入。

　　对街庄无颜看不到宋小石的笑容，只见玉面流露一闪而过的鬼邪之气。

　　“咝。”霎时，庄无颜心底涌起不祥的感觉……

　　宋小石到来燕楼的那年才三岁，矮矮的个子比庄无颜短半头，却固执地认定庄无颜的年龄比他小。“你叫我哥‘大石哥’，当然要叫我‘小石哥’喽，瞧你一副傻呼呼的模样，说不定比我要小上好几岁呢！”，当年的宋小石如是说。

　　小石哥一直很顽皮，喜欢在人前捉弄她。但独处时，小石哥对她很好，常常舒展一双与大石哥如出一辙的浓眉，哄她笑、逗她开心。

　　“不会有事。”庄无颜攥紧拳头，默声祈祷，“小石哥不会有事的……”

　　胡氏金银行内，夜光空洒梨花窗，干净的桌椅台凳一览无余。宋小石没有耽搁，轻车熟路地找到通往二楼的木梯。

　　“一、二……”宋小石口中默念，数至第七阶，撬起墙壁，“咔”墙板倾斜而开！

　　面具下的宋小石对自己微笑。

　　昨晚和哥哥吵了一架，心情不好，出来闲逛，他意外发现胡打铁的秘密。骑在大树上的宋小石，瞥见金银行内的胡打铁将什么东西塞入了墙壁夹层。

　　“呵，真会藏。”宋小石透过面具，见墙壁下还嵌有一层铁打的锁门。他手捏那日在来燕楼得到的黄铜钥匙，对准锁孔，轻轻一扭……

　　银楼外，庄无颜竖起耳朵，除了风声摇曳户牖的怦怦暗响，什么也听不到。

　　她壮着胆子上前两步，双眸惶惶扑闪。过了一会儿，还是听不到任何动静。庄无颜稍稍松一口气，摊开掌心细看小石哥交给她的东西。

　　是……金蝉虫？

　　金蝉腹下附着一截铜管，蝉翅微张，通体遍染金色的光泽——那是经过多少打磨才最终形成的细腻而柔软的光泽啊，庄无颜深深地，深深地被它蛊惑了。她拿起金虫哨子，放在唇边，试着浅浅呼气。

　　“呜咿——————”铜哨发出一阵不同寻常的婉转长鸣。

　　哨音高亢不失圆润，仿若天际鸾凤振动一双巨大而轻灵的羽翼，拖着彩云般的五色凤尾掠过明月盘。

　　庄无颜惊错，哨音戛然而止。

　　“跨凤金蝉？”远处，巍峨唐宫之上，有人闻声一懔，“你们几个，随我来！”

　　庄无颜的心“扑通通”直跳，手心渗出一层薄薄的细汗。银楼内探出将面具推高至头顶的宋小石，他紧张地左右张望问：“无颜，怎么了？”

　　庄无颜扭头摆手，“小石哥，我们离开吧。”

　　“好、好，就快了，再等我一下。”宋小石敷衍关门，绕回木梯，大大小小的空盒子四处散落。楼梯脚，被他倒出来的金银首饰铺满一地。

　　宋小石为难地摸摸这个，咬咬那个，心中盘算：都拿走，一定跑不掉。假如他只挑几件带走，其余原封不动地放回去，胡打铁哪里数得过来呢？对，就这么办！

　　宋小石再细细点一遍，弯腰选三件，想想，又捡三件入怀。

　　正当他扣上墙壁夹层的铁锁门，银楼外逼近整齐的脚步声。宋小石猫腰凑至窗下。

　　“姑娘。”

　　一身戎装的男子立在庄无颜面前，气息初定，声音低沉，问话的语气算不得友善：“如此深夜，姑娘为何独自一人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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