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不愚

　　这一年的冬季，转眼已经来临。鸿雁南飞，树木萧瑟。月鸾早出晚归的生涯持续了近两月，她在心里思索了好多遍，该如何同周子珏商量结束。但屡屡想要开口，见着周家大少爷日理万机心力交瘁的模样，又只得将那些盘算好的话，吞入了腹中。
　　周家家大业大，上下全凭周子珏一人支撑，委实不是件容易事。月鸾也才知道，周家大少爷表面光鲜，付出的却是常人不知多少倍的辛劳汗水。
　　月鸾想着自己如今是周家人，分担一些周家事，似乎确实是理所当然的。
　　于是，这一拖就到了现在。

　　初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来的这日，因为地湿路滑，马车不便行驶，在外做事一天的月鸾和周子珏，回到周家，已经是二更天。
　　进了大门，月鸾想起这些日子，周子璟都是在院子里等着她回家。不由得担心他那一根筋的傻脑子，怕不是还会做这等蠢事，赶紧迈脚往别院方向冲。
　　只是，这脚才迈出一步，周子珏从后面看似不经意地拉住了她。
　　月鸾疑惑转头，以为他有事，却只见他慢条斯理地脱下身上的貂皮斗篷，在她的怔神中，已经替她披在身上：“夜晚凉，别冻着了。”
　　他表情无常，语气却是少见的温柔。月鸾一愣，握着斗篷下摆，讪讪笑了笑，大致是寒冷的缘故，她止不住打了个激灵。
　　“多谢大哥，你也快回去歇着吧。”月鸾不知为何，有些不自在，说完赶紧迈步离开。

　　果不其然，回到别院，子璟正耸着肩膀，在雪地里一边来回走动，一边朝门口眺望。见到月鸾身影出现，立刻招手朝她跑来，撒娇般道：“阿鸾……”
　　大致是雪地太滑，他一个激动，差点趔趄倒地，月鸾赶紧上前扶住他。
　　因为是月夜，又有银装素裹的映衬，她能隐约看到子璟冻得发红的双颊，还有不住吸溜着的鼻子。
　　她虽然知道他是在等她，但还是忍不住没好气地数落：“这么晚了，怎么不在屋子里待着？子璟是想受凉成病猫么？”
　　子璟吸了吸鼻子，吃吃笑道：“子璟不想成病猫，子璟只想等阿鸾快点回来。”
　　“傻子。”月鸾瞥了他一眼漂亮的脸，小声咕哝了一句。
　　说罢拉着他进屋。周子璟嘻嘻笑着，乖顺地任她拉着自己。

　　到了屋内灯光下，月鸾才发觉他脸颊红得不像话，用手一摸，竟凉得如同冰块，显然是在外头冻了许久。
　　她赶紧捧着双手哈了口气，贴在他脸上摩挲，一边为他取暖，一边有些生气训道：“子璟明天不许在外面站着等阿鸾了，知不知道！？子璟如果冻生病了，阿鸾不喜欢。”
　　子璟愣愣地点头，嘴巴微微下撇，瓮声瓮气开口：“子璟今天起床就没见着阿鸾，子璟想阿鸾。”
　　月鸾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慢慢放下来，看向他委屈的表情，不由得有些愧疚。她忽然不明白，自己嫁入周家，本是要照顾眼前的这个人，可现在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子璟闪闪烁烁地看了看一眼不发的人，忽然像是提了一口气，一把抱住她，埋在她脖颈，呜呜大声抽泣起来，嘴里含含糊糊道：“阿鸾是不是不喜欢子璟了，为什么都不陪子璟。子璟见不到阿鸾好难受。阿鸾也不给子璟煮面了，子璟好饿好饿。”
　　月鸾吓了一跳，被他哭得心中一抽一抽的纠疼，赶紧抬手拍着他的背，安抚这个受伤的大孩子：“子璟不哭，阿鸾没有不喜欢子璟，阿鸾最喜欢就是子璟。阿鸾不是不陪子璟，是大哥要阿鸾给他帮忙做正事，子璟不是知道的么？”

　　子璟抽着鼻子起身，泛红的眼眶里一片水汽沉沉，仍旧委屈地不得了：“可是子璟好想阿鸾。”
　　他生得这般好看，饶是哭得傻气如同稚儿，可那脸上的天真无邪，眸中的真挚纯净，也不能不叫人动容。
　　月鸾对他这张俊脸再熟悉不过，让她的心肝一颤一颤地难受，仿佛自己做了十恶不赦的坏事，委屈了这个天底下最纯真的人。
　　“是阿鸾错了，以后阿鸾会陪在子璟身边。”
　　“真的吗？”子璟破涕为笑，捉住她的手问。
　　“真的。”月鸾有些信誓旦旦的点头。

　　第二日，月鸾一早起床，伺候子璟洗漱穿了衣服，又给他煮了碗面，直到周子珏那边的丫鬟来请，她才迟迟跟着人去了周家大少爷的书房。
　　周子珏一如既往的勤勉，这个时候已经在书房看账记账。见她进来，稍稍皱了皱眉，声音带着些严厉的质问：“怎么现在才来？”但说完，又放下了语气，柔声道，“不过天气凉，晚点也没关系。今天我们不出去，就在家里做这些账目。”
　　他说罢，从账册中抬起头，示意还站着的月鸾在自己对面的坐下。
　　月鸾轻轻咬了咬唇，站在原地不动，有些犹豫地开口：“大哥，您如今身子已经恢复，生意上的事。应该也不需要我再帮忙了吧。就算您一个人忙不过来，还有张叔他们呢！”
　　这些话，在经过昨晚周子璟那伤心的一哭口，她再没有拖延的理由。
　　周子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淡淡道：“张叔他们毕竟是外人。”
　　“可这么多年您不都是这样做的。”月鸾继续开口。

　　周子珏眸色深沉地看着她，沉默了片刻，语气幽幽问：“你不愿意做这些事？”
　　月鸾摆摆手：“也不是。只是大哥你之前说过，我嫁给周家，最重要的就是照顾好子璟。这些日子，我整日早出晚归，别说照顾子璟，连见面的时间都不多，子璟不太不开心。”
　　“你说这个啊！”周子珏了然开口，“没关系，子璟我会重新找人照顾，你从现在开始专心跟我一起打理周家生意就可以。”
　　月鸾愣了下，总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但一时又想不出问题在哪里，只道：“可是子璟只依赖我，你怎么去找人照顾他？”
　　周子珏淡淡一笑：“你放心，你对子璟来说绝对不是唯一的，他能依赖你，就能依赖别人。”
　　他这话说的月鸾极不舒服，什么叫子璟可以依赖她就能依赖别人，她可是子璟的妻子，难不成还能给他换个妻子。这样想着，她的语气也不太中听：“子璟是我的相公！”
　　周子珏嗤笑了笑，倒不是嘲讽，而是带着些欢愉的轻松戏谑：“一个没有行过房的相公？子璟什么样子，我们都清楚。阿鸾，这些日子以来，我看得出你心思聪慧做事稳当，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跟我做事，以后是名正言顺的周家女主人，而不是什么二少奶奶。”
　　他话中喻意太过模糊，以至于月鸾并未听出其中玄机，只是有些诚惶诚恐他的抬爱：“大哥，月鸾恐怕受不起。”
　　“只要有我在，没什么是你受不起的。”周子珏轻描淡写道，“子璟那边我会安排，你不用担心。他是我弟弟，我自然会考虑周全。”

《公子不愚》
傻小子也有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