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 天下

　　原本说着要睡上一整个上午的周瑜，此刻一点睡意都没有。与孙策在房门口道了别之后，他独自出了大营，来皖城的街道上走一走。
　　孙策的那一句话，道理上讲并没有什么不妥。
　　他早已到了当爹的年纪，却因多年征战沙场而耽搁了这件事。周瑜知道，近些时日，孙策定是频繁想起当初随他父帅孙坚四处征战的日子，想起父帅孙坚后来的阵亡沙场。因为，他就要面对那个当初一箭险些射掉他心中太阳的人。
　　他孙策极少这般直接的否定自己，“战死”这个词，更是从未从他那里听到过。想到这儿，周瑜深深叹了口气。现下的孙策，当是又给自己画了个牢笼。
　　在街道上漫无目的走着的周瑜，又开始刻意回避自己的真实感受了。
　　其实，孙策说出那句话后，最初让周瑜纠结的原因并非如此。
　　那其实是一种基于爱而产生的纠结。不晓得是不是这些年，尝尽了各种皮肉伤的痛，如今这一把害的内伤，委实是忒疼了些。那是一种说不清的招数，自是烙了心头一种说不清的痛。那种感觉，近似绝望，又没有绝望来得干脆。而这一切最要命的，是周瑜全然否定了自己的感受。既然一切都是合理的，就没有必要去过多计较。这样想着的周瑜，硬生生封起了方才受到的伤。尽管，痛是无法轻易忘掉的。

　　此时，一阵乐曲飘然入了周瑜的耳，悄然在周瑜眼前润开了一幅画面。浮云涌动，月光时隐时现，夜空之下万籁俱寂。随着古琴声变得迂回，悠长，一阵笛子的声音穿插了进来，低低潜吟，仿佛月光隐没在浓云间，天地变色，行将大雨，连一丝风都没有。不知不觉间，古琴笛音双双隐没，只是片刻的宁静后，古琴声蓦地又起，且一声比一声急促，只钩得人心郁郁慌乱，喘不上气来。不多时，隐隐还可听到鼓声阵阵，愈见宏大，声声铿锵有力。宛若大雨骤降，雷声阵阵。少顷，笛声再度响起，依旧是清幽婉转。好似骤雨急停，乌云散去。待这笛声最终散去，周瑜禁不住抬头望了望天，仿佛真的亲历了一番骤雨乍来。
　　想不到，在这等乱世里，还能有这等精纯的乐曲。周瑜心里暗暗称奇，不禁向巷口聚集的人群走去。待到看清了台上两位乐师的真容，周瑜的嘴角缓缓翘起了个温润的弧度。今天，或许并不是什么不好的日子。毕竟，在人间这么多年，周瑜还从未见到过这样貌美的乐师。眼前这两位衣着素雅的白衣女子即便是与当年天宫里的乐师媲一媲美，也能算得上上等的美貌。
　　周瑜回营没有多久，便接到了探子的回报。
　　这两位女乐师原是城中名士乔国老的两位女儿，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还未出嫁。两个姑娘年纪虽轻，然，已名扬皖城。这两位姑娘不仅模样生得国色天香，更是精通音律、棋艺精湛。
　　近些日子，战事方平，人心尚不安稳，两位姑娘便在城头巷口设了个台子，每日上午为城里乡亲弹弹曲子，聊以平复民心，颇受城里百姓的爱戴。
　　周瑜很高兴。就像是找到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好方法一样单纯的高兴。这会儿，轮到他连招呼都不打一下便进了孙策的屋子，将还赖在床上的孙策一把拉下了床。
　　“你这是做什么！”孙策的嗓门可不是盖的。
　　“喜欢的事。”

　　直到，孙策与周瑜并肩站在乔国公府内正堂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没有醒酒。
　　直到后来，周瑜与乔国公说到聘礼的时候，孙策才将将回过神来。可到这个时候，轮到他做的，只有说一句“谢谢……您能把女儿许给我。”
　　他不是没有机会说不，但当看到周瑜与乔国公寒暄时脸上勉力堆起的笑，他知道自己早在今天清晨就已经将一辈子任性的资格用尽了。

　　直至，两个人回到营里，孙策终是忍不住上前拦住了周瑜。
　　“怎么？”周瑜回头，如往常一般，很自然转过身来，认真的等着听他说话。
　　孙策没有言语，只是望着周瑜的眼睛，努力在这双眼睛里寻找着答案。

　　你一定能明白我的。天下是我的宿命，而周公瑾，是我的生命。
　　宿命之痛，在于有时候要用生命去搏。而生命之痛，痛则痛矣，却无法舍弃。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最终，孙策想起了这句诗。“对不起。”
　　那一刻，周瑜在孙策的眸子里，清楚地看到了有一股强烈的情感在涌动。那一份情感涌进周瑜的心里，被封在心底里的伤，不再那么痛了。
　　“伯符啊，你看。”周瑜用力拍了拍孙策的后背，伸手指向城楼上飘扬的旗帜。“我就是你江东的那一面旗帜。我命若在，它不敢落。”
　　孙策的眸光滞了片刻，随即狠狠揽过周瑜的脖颈，将他的上身死死按在自己的心口上。“你一直都是那面旗，飘扬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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