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宫行

作者:汐*******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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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真心


      一场大雨过后,也没有立刻放晴,天空被洗成了灰白的颜色,云层很低,遮住了太阳,像是压在人的心口之上,潮气与树木的味道更浓烈了,嗅得久了,使脑袋眩晕起来。
      明天是巴鲁达出棺的日子,奉皇父旨意,泓漓公主须亲临巴鲁达的府上,好生拜祭,以显诚心。卯时起,祈雪便出了宫,没有乘鸾顶轿,而是由孝琝骑马带着她,后面跟从了两队御林军;一路上,他神色凝重,刚毅的双唇紧紧闭着,一团如黑云般的阴郁,驯染了他秀美俊朗的面庞;她坐在他前面的马背上,伸直了腰板,尽量不去依靠他的胸口,她没有转回头,而是微微低着下颚,但看他拉着缰绳的双手,他袖口衣襟上的纹路,以及马儿枣红茂密的鬃毛,她拼命让自己的目光和心思专注在这些的细节之上,她不习惯这种压抑的沉默,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挤压着她的肺部,就连呼吸也觉得无比难受。
      大街上万籁俱静,光滑的青石板路面还冒着水汽,偶见紧闭门窗的小楼两边还高挂着依然点着的灯笼,在泛着乳白的薄雾中显得十分朦胧,沉寂空旷的街道上,有节奏的脚步与马蹄声始终响着,噔噔,噔噔,步步朝前行。大约走了半个时辰,远远瞧见了一座偌大的府邸,修建在那街旁最显眼的位置,朱红的大门上扎了白花白绸,门前站着一行穿麻戴孝的人,行至跟前,孝琝勒住马,两个人双双从马背上下了来,她不由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神情,比起出宫那会儿更凝重了。
      在一行家奴的簇拥之下,大夫人带着长子努亥在门前恭迎,孝琝亲自扶了大夫人起身,几句慰问,大夫人眼圈又红了,暗暗以袖拭泪,眉目却还清朗,待她也算礼到;大夫人是个聪明人,心想事到如今,夫君已经走了,即便杀了公主,也不可能使他复活,可儿子的大好前程还在,她还需为活着的人努力,须咬紧牙关,忍着痛,忍着恨。
      迎进大堂,一尊巨大的,黑漆漆的棺木摆放在当间,堂前白烛点点,悼词一列,家眷们跪在堂前呜呜咽咽,得了大夫人的吩咐,并不敢抬头向着公主露出一丝的愤恨;孝琝领着祈雪,双双跪了下来,孝琝望着那棺木一会儿,郑重而沉痛的俯身,行那三拜,祈雪却没有动作,只是木讷的呆在孝琝的身边;那棺木里躺着的哪里是一个人?分明是一把会杀人的刀!此刻她的眼神空洞虚无,心里想的是:不知玛奇如今人在哪里,武儿呢,他可有一个安身长眠之所?
      大夫人又哭了起来,上前一跪,道:“豫亲王这等恩重,老爷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孝琝免不得又是一番宽慰,看了一眼立在棺木前不吭气的努亥,对大夫人道:“皇上已拟了旨,不日将封巴鲁达长子努亥为御前侍卫,夫人您为一品诰命夫人,皇上感念将军为我朝所立下的功绩,往后……定不会亏了你们。”
      大夫人泪如泉涌,忙带着长子及家眷叩谢隆恩,感激涕零;唯有努亥,一直面无表情,只定看着祈雪,眼里凝着一股浓厚的肃杀。
      努亥忽然开了口:“若豫亲王当真念及与老父师徒之情,努亥有一个不情之请——恳请皇上将泓漓公主指给努亥。”
      祈雪听罢心头一跳,孝琝的面色说沉就沉,反问他:“莫非你不知道,泓漓公主已被皇上指婚给了晋南王?”
      “呵,那又如何,”努亥口气不小,扬起头道:“微臣只怕以公主这刁蛮性子,恐晋南王吃不大消,也许公主嫁入将门更为合适。”他不理会大夫人的斥责,也不顾及孝琝越来越暗下的脸色,继续说:“再则,人人都知道严卿那老狐狸根本不愿公主做他的儿媳妇,微臣不过只想捡个便宜。”
      “放肆!”孝琝震怒,又似笑非笑对努亥道:“严卿恐儿子晋南王高攀不上公主,终日惶恐不安,本王也早有意解除婚约,只不过……”他轻挑了一下眉,“即便公主不下嫁给晋南王,皇上与本王也会为公主另择佳婿,恐怕你……还不够资格。”
      这努亥全继承了巴鲁达的不足之处:为人轻狂傲佻,桀骜不驯。若不是看在巴鲁达的份上,他早有意要严惩他,孝琝冷视努亥的那一眼,已示出这是他最后的忍耐。
      努亥沉默了片刻,依然傲气十足:“也罢,我也不屑娶一个杀父仇人为妻,”他转看向祈雪:“家父好歹因为公主你而死,公主在家父堂前拜上一拜,上一株香,这该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孝琝的眉心还拧在那一块,可念及巴鲁达之死,终究心里隐痛,眸子里那股子阴冷也渐渐缓了下来,他静静的看向祈雪,祈雪会意的上前一步,从堂上木雕襄蓝的盒子里取出了三支香,这时候还能计较什么,死者已矣,她又何必叫他难做。
      公主下跪,堂上的人不能光站着,大夫人领着家眷也都跪了下来,以示谦卑,唯独努亥却还直杵在那儿不为所动,他将眼睛眯成一条狭长的缝隙,从那缝隙里,突地迸射出一道怵人的暗光,努亥从袖子里取出一把短刀,骤然一声狠叫,执刀飞身向着祈雪,动作极快;“十六爷当心!!”随行的侍卫太监惊恐的大声叫喊,想扑过去护卫时,孝琝已一脚将努亥踢得很远,烛台从案几上掉在了地面,歪倒在一边,火苗子沾染在了棺下的悼文上,倏地蔓延,烧着了棺木,将昏暗的灵房照得亮堂堂的,顿时堂上乱成了一团,哭的喊的叫的跑的,成了一锅滚滚的粥。
      “雪儿!!”他的眼里却只有她。他将她从地面半抱了起来,着急的打量再打量,惊见她的胸口上方出了一些鲜红,浸透了浅色的衣襟;大概感受到他极度的慌张与恐惧,她忍着剧痛,挤出一个微笑对他轻轻摇头:“没事……只是皮外伤,不严重。”
      “砰”的一下,门被撞开,在外驻守的御林军鱼贯而入,将堂里包围了个水泄不通,这次,无论大夫人如何跪地哭求,兮然凄惨,甚至搬出已故的巴鲁达他的面色依旧冷得像块融化不了的冰;十六皇子轻拥着受了伤的泓漓公主,浓眉扬起,阴沉的吩咐:“努亥意图谋害公主,给我将他拿下,即刻押入天牢,择日问斩!”
      大夫人懵了,跪在地上,抬头,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年轻男人,忽的,她咧嘴惨然一笑:二十年的师恩又如何?到底……抵不过丝毫不容侵犯的皇权。完了,全完了,这么多天苦苦的委屈与忍耐,这下都毁在了那一刀子上面!
      “儿啊……你怎么那么糊涂……”大夫人一行泪未干,又多了新的一行,起身,跌跌撞撞的赶向门边,追着那被押走的努亥,捶胸顿足,悲伤得哭倒在地;祈雪虽觉得努亥与那巴鲁达乃是同一类人,不值得同情,却又矛盾的为大夫人的舐犊情深感到动容,她害死了她的丈夫,她哪有不恨的?不过全为了儿子的前程,她竟对她恪尽礼数,恭敬有加……可怜天下父母心。就像在街边见着跌倒在地的老妇,很想伸手扶起一把,一时忘了,她是努亥的母亲,是巴鲁达的妻子,她居然挣开孝琝的扶持,不顾疼痛,不顾一切,走过去,朝她伸出手;害怕大夫人对她不利,一个力气将她猛地拽回,末了她瞧见了孝琝一脸的惊险。
      “你惹得麻烦还不够多吗!?”他低吼,抓住了她的一只手手腕,紧紧的,将她弄得有些痛了;她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继而垂下了眸子,没有做声:事情演变得如此糟糕,他定是心痛又格外的懊恼。不作逗留,留下堂中肝肠寸断迷茫不已的一干人与烧着被损了些许的黑色棺木,孝琝调头,就这么大步离开了。
      ——————
      雨后天晴,初春的气息有如诗人笔下挥舞的浓墨,一下子渲染了整个帝宫苑庭。草木的清香夹杂着繁花的蜜甜,在暖和的,亮堂的阳光之下,整个由珍贵紫锦木修建而成的倪兰小阁,在花园子里显得格外写意。
      案几上,陈列着笔砚墨架,元嘉帝正手执了香竹笔,在那铺满的宣纸上着笔画着什么,贴身太监林寿在一旁弄着那吊架子上的一只鹩哥,一百个心思却都放在了皇帝身上,细见元嘉帝心情甚好,面色生光,与今日朝堂之上一连痛失两名爱将的惋惜之情大不一样,林寿自是知道其中缘由。
      林寿很适时的躬身笑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终于除去了两个心头大患。”
      元嘉帝抬眼瞧了林寿一眼,那瞬间的阴鸷叫林寿心里猛地一跳,不料随即元嘉帝又十分舒心的仰面笑了:“你也有功!”他赞赏的看向林寿:“那暗人功夫手法都极好,夜半潜进巴鲁达府上,一刀就要了他的性命,丝毫没有引起他人之疑,倒叫朕省事不少!”他指着林寿:“赏!重重有赏!”
      林寿忙叩谢恩典,不忘奉承:“这一切都是皇上您计划缜密,才得以成功。”林寿此刻的心里涌进了两股错综复杂的情绪:一来为得了赞赏而分外欣喜;二来,觉得脊背丝丝的发寒。为了除去一个将臣,竟将一切嫁祸到自己的亲生女儿身上;遂表面对巴鲁达一族厚加赏赐,一边下旨令皇十六子带领公主前去巴鲁达棺前祭拜,以泓漓公主的傲气不屈,十六皇子对公主的宠爱之极,加之努亥冲动无脑的性子,果真就在堂里上演了那一出好戏;朝中人人便只知元嘉帝优厚巴鲁达一族,可巴鲁达之子却以下犯上,谋害公主,无福受赏,反被打入天牢即日问斩,当真是飞来横祸,可惜,可惜!最重要的一点:经由此事,十六皇子与公主之间亲密的关系便生出了缝隙,已然为不久将来反目成仇做好了事先的准备。
      这层心思,何等的巧妙,又何等的阴毒;为了终究达成要纳自己亲女为妃之目的,往后,他可以继续不动声色的安排那许多人的命运。
      “近日朝中可有一些闲话?”元嘉帝依然埋头,蘸墨勾画,仿佛随口一问。
      林寿小心作答:“回皇上,朝中关于十六爷,确有一些微言。”
      “哦?”
      “大臣们私下都在议论,道十六爷盲宠公主,对待巴鲁达一族又太过绝情……”
      “如此甚好!”元嘉帝反笑:“小十六处理起事情来虽聪慧沉稳,手腕却不够强硬……”他顿了一下,口吻变得略微低沉:“建立威信,这样的牺牲也是值得的。”
      “威信!威信!建立威信!”这时架子上的鹩哥扑腾的翅膀,尖着嗓子学起舌来,元嘉帝颇有兴致的瞧了那鹩哥一会儿,搁置下笔,打了背手来到那鹩哥下面,仿佛趣味甚浓。
      林寿忙附和笑道:“这小东西,聪明得很,学话儿当真是快,也难为了舒穆禄卿家,不知打哪儿弄来这玩意儿,进献给了皇上您。”
      “呵。”元嘉帝笑了一笑,对着那鹩哥戏言说:“你也要建立威信?”他伸出手,手指轻触上鹩哥脑袋上的红顶羽毛,来回抚摸;可下一刻,他那抚摸鹩哥的手变幻动作,一把掐住那鹩哥细细的颈子,猛地将它从架子上拽了下来,只听得雀鸟几声“唧唧”惨叫,脖子便被折断了,元嘉帝一甩手,将它重重的摔在地面,那鹩哥歪着脑袋,当即便殒了小命,元嘉帝神色没有变,看着那鸟尸片刻,面上依旧挂着淡淡的,戏谑一般的笑容,林寿只觉一股寒气自周身笼罩,身子发僵,手心发汗,偏不得露出半分错愕之色,只能平静应对这快速而短暂的变故;元嘉帝手指着那躺在地面不再挣扎的鹩哥,轻问:“这些年,你从朕这儿狐假虎威赚到的好处莫非少了去了?还要‘威信’做什么?”
      林寿胸腔里猛地一跳:看来舒穆禄严卿的好日子,也快要到头了!
      元嘉帝绕回案几前,有如什么事也没发生,重新拿起笔,蘸墨,继续画了下去,林寿侍立一旁,添水研磨,那副即将完成的画儿,却更是叫他胆战心惊。
      仿佛是察觉到林寿神色的微微异样,元嘉帝转而看着林寿,林寿眼瞳一缩,忙垂下了脑袋,身子克制不住的有些轻轻发抖,但不仔细瞧,又不明显。
      元嘉帝干脆大方的招呼林寿来瞧画儿,用黑得怕人的眼睛紧紧定看着林寿,笑问他:“你看看,这幅画中的女子,倒是觉得像谁……?”
      林寿并不敢直言那眉眼生动的女子岂不正是泓漓十公主;他极快稳了一下情绪,凑近假意瞧了又瞧,回道:“奴才从未见过这样绝世容貌的女子,莫非皇上您画的乃是天上的仙女?”
      “哈哈哈。”元嘉帝大笑起来,一连几个“好”字,不知是在夸谁,又自顾自欣赏着那画儿,口吻飘忽喃喃低语:“朕很快不必以画解相思之情,定要纳你为妃,叫你一生都陪在朕的身边,谁都不能抢走你……”他说着,凝神看那画儿一会,那样复杂的神色又缓缓的浮现在了他的面上,眼底;仿佛痴迷,仿佛痛恨,又仿佛得意;他的两手渐移在了画纸边缘的中间,猛地用力,唰唰唰……向上抛撒的纸屑子像雪花一样,落了满地,一片落在了林寿的左肩,几片落在那鸟尸之上,又一片,粘在了元嘉帝的眉心下;林寿一动不敢动,元嘉帝轻捡起那粘在眉心的纸片儿,竟放进口中,津津有味的咀嚼了起来,继而吞咽了下去,他心情很好的说:“走,陪朕去凤祥大殿一趟,给母后请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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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两更,超多字数,望爪印支持~~~中午还会更新《三夜薰》,加起来三更三更哇~~~~给力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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