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魂亮光]云深不知处

　　“林叔，以后莫怠慢了这位公子。他是我难得的知己好友，况且我们的身份虽为上位者所不齿。但，若这世间有一人与我等相知，那身份、地位又何妨？上至帝王，下至蝼蚁，都同为生灵，何以言轻，何以言重？我们开这酒肆，不仅仅是为了贫困之人，更是为了天下迷途者。若是愿意进门，便是我店的客人，又从何拒之？”素衣女子轻轻看了林叔一眼，言语中是一种淡淡的倦意，眉间却是那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浅恨。

　　恨年华，负我一段芳华；恨浮生，不应留我俗世凡尘。

　　“恨又有何用呢？”染光看着对面看似清雅无牵的素衣女子，忽而轻轻一叹，凡尘之中相似者何其之多？然，相异者，又何其之多？为何……为何……偏遇上那些个困于其中而不得解脱之人呢？

　　相思，相思，依旧是相思啊！

　　心绪涌动间，忽忆凡尘，耳边那说书先生所言似乎在此刻就变成了眼前所见。那一眼眼，一幕幕啊……

　　说流年……引惆怅……

　　浮生若梦，为欢者又有几何？

　　林叔看着两人相对无言，拿了两个粗瓷大碗倒上了酒也悄然退下了。却见到不知进退的环儿依旧站在诗语的身边。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明了环儿的性子，又看到诗语对这个年轻公子迥异于平时的态度。林叔心中一动，忙又踮脚走了过去，拎着环儿往后边厨房去了。

　　好在环儿虽然率直天真了些，倒也不是真的不识眼色。于是暧昧一笑，任由林叔把自己拉去了厨房。大眼睛还不停歇地看着诗语和染光。似乎是为自家小姐评判未来栖身之所。林叔无奈，敲了环儿一个爆栗，环儿才悻悻收回了眼神，放下了帘子。

　　帘幕几重，思几重。天雨，断了红尘，引相忆、

　　背上的相思剑，似是感知到了主人的心绪，忽而微微震动了起来，染光一惊。左手捏诀，运转内力，压下了相思剑的悸动。背上已有微汗，却是浅淡一笑：“小姐，邀我至此，品诗论酒皆可，这般枯坐，怕并非本意吧！”

　　诗语闻言，恰恰惊醒，眉间原本的浅恨也被浅笑取代。拿起粗瓷大碗只道：“小女子诗语，敬工资一杯。”白衣掠过眼前，袭来一阵暗香，随即便见诗语把大碗里的酒一饮而尽，比之男子也不遑多让。在场的那些粗壮汉子不由地一个个暗生了敬羡之意。

　　染光见此，也拿起那碗酒，想了想道：“云中，有幸与诗语相会。”

　　天色已然晚了，那些壮汉喝完酒。也一个个荷了担子回了家去，唯有诗语与染光静丵坐。环儿见天黑了，出来点上了盏油灯，也退了下去。四周的静谧，恰恰让人没有来由的觉着心悸、

　　烛光昏暗，映着诗语清雅的面容，顿有了几分历尽尘世的萧索。“云中，你既听得懂我的琴音，我便想问你一句。浮生变换，世间茫茫四处皆是一片混沌，你可知……你可知……前路究竟在何方？”

　　诗语言谈间，忽而眉目染上了些许忧色。浅浅淡淡却更有了一番凄迷幽怨的美感。染光却并未注意，只是蓦然想起了当日听到的浮生二字。

　　人浮于世，合该有着一劫又一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与伤悲。无法避免，亦无法逃避……

　　我们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忘了拿一阕伤心词。抛却流光，只看明朝。

　　“呵呵，”收了思绪，染光轻轻笑了，“原来是为了前路么？我本天地之间一伶俜客，寄身天下，本就是走一步看一步。要问什么是前路，恐怕即使是天命师也无从预言吧。更何况，前路从不由人，该怎样走，该去做什么，都在你的手间。”染光顿了顿又道，“即使是无可奈何，也不要退却。这对追名逐利是否有用，但我却知，这定能助你在这俗世凡尘，找到一片安宁。告辞了。”

　　转身，用了轻功，踏风而去。一袭青衣之下，依旧是瘦弱纤细的少年身形，却无端端比之刚下山时的染光多了几分淡然与成熟。只在回眸一眼的距离，素衣女子轻叹颔首，送人归去。

　　“你终究是这天下的伶俜客，并非为我而停留啊……”浅笑着，招了在帘幕之后偷看许久的环儿，柔柔声道：“回去吧，回品墨池去，该是时候了。”

　　白衣纤弱，却最是坚毅执著。一念成痴，或许，曾经的一番相谈，渡人，也渡了自己。

　　微笑渐渐自唇角泛起，染满了少年的脸，心底的踯躅也渐渐淡去。前路或许迷茫，甚至没有归途，但是终究还是要走的。我命由我不由天，心之所至，即使万物混沌，也终会有守得云开的那一日。

　　岂安，乞安。无论如何，你想要的这一片安宁我都会送到你的身边。只愿你一世无伤，只愿你一生安泰。那我欠你的……也该还清了吧。少年青衫飞掠，思绪如潮，灵台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衣间那朵已经泛黄蜷缩的芍药，早已不是当时容色。却被染光细心用绢帕抱起来放在了心口。眼前是那人冰绿色的眼眸，似无情，似有情。固步自封的固执，故作疏离背后的关切。

　　堪堪是那人身着的一身蓝衣，道尽了那人，也写尽了人间的寂与倦。

　　“岂安，你想要的可真是安宁？”幽幽一叹，身形在一座园榭前停了下来。宽阔的匾额，上面有三个描金的梅花篆，清雅俊秀——南王府。

　　原本想上前敲门的心忽而淡了。染光看着这三个字，皱了皱眉头，拂过了腰间的锦囊。忽而纵身一跃，到了府内的一株大树之上。身形敏捷如风，以南王府守卫之森严，竟无人察觉。

　　纵目而望，亭台水榭，无一不是江南之韵，却无端端夹杂了几分北方的气息。主院中，一片昏暗，唯有一片竹林之后，有一小院子，传来些微的灯火。渺小如豆，更似禁不住夜间的寒风，摇曳几下终究归于黑暗。见此，染光也不欲多留，回转了身，几个纵跃间，离了王府。

　　夜阑人静，访者无人知晓，唯有那略略晃动的树，送客归去。

　　心，在见到那梅花篆时，便乱了。忽而不知如何去面对，一张陌生的脸，一个陌生的人……

　　拔剑，出鞘。尽情而舞。不是相思，亦不能称得上是剑招，染光随性而动，青衫纷飞，柳叶轻晃。一剑剑，在叶面上刻下了一个个安字，却又在落地之后，震得粉碎，再无可见。

　　小院中，忽而起了一盏幽幽的灯，一白衣少女执着一柄宫灯，踏莲步而来。黑发入云，眼中光华流转。直到那林后的小院门前徐徐下拜，珠玉鸣响。

　　忽而有一道淡冷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他，到了么？”

　　“是。”女子低眉颔首。小院中，夜风忽起，吹灭了宫灯，只有一掬竹香，盈然，荡漾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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