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铢香

作者:壁上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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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5 章



      数月时光,不过是转眼功夫。
      可对燕家而言,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事后有人放言,燕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全因近年来自恃有功,骄纵不轨,平素不知收敛狂傲举止,才日渐心生妄念。也有人说,当今皇帝睿智宽厚,对如此大逆不道罪行,依然满怀念仁慈悲悯,一力众排群臣的满腹激愤之心,最终选择从轻发落。

      那日,我和卫子玄没有走成。
      苦苦等了又等,没有见着燕畟的身影,却等来了一支满身盔甲,装备精良的铁麟军。
      这是皇家万不得已才会动用的军队。通常只有事态紧急,才由皇帝陛下亲自调动指挥。上一回铁麟军出动护卫都城,还是前皇帝准备禅位,以防不测之时。

      也是到了后来,我才知道。
      之前那场冲天大火,是来自燕畟在外头置办的那座小宅。
      专门准备给篆桐待产用的住所,却一不小心成了最最薄弱的环节,被那幕后黑手当成是攻击之处。燕府之中重重防范破绽难寻,侍卫个个高手如云忠心耿耿,底下更是老仆众多,轻易下不去手。偏偏唯有那处,,燕畟固然费尽心思用心保护,可当初准备到底仓促了些,启用的下人之中新手颇多,难免有鱼目混珠、人心叵测之人混入。

      燕畟如何也没有算到,打从他第一日置办这宅子开始,有人便死死盯上了此处。

      这是一局步步为营的棋盘,一张逐步收紧的大网。
      经过深思熟虑老谋深算之后,朝燕家,张牙舞爪,铺天盖地而来。

      他们说,那宅子是燕畟用来营私结党,密谋逆反的窝点。
      更甚者,有人从中搜出了一封他与北阙国通敌的文书为证据,白字黑字清清楚楚写明了西邶朝的各处军机要处,兵力部署,连带还附有一份再再详细不过的地形图。没有人知道,那种东西如何会出现在这小小的宅院之中。

      可却是从书房之中发现,铁证如山,狡辩不得。

      皇帝当即龙颜大怒。
      他向来便是以手段果断,行事雷厉风行为著称,立刻便下了口谕将燕畟等打入天牢之中,燕家连夜被抄,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顿时身陷囫囵,哀鸿一片,只等听候发落。

      篆桐,原本可以逃脱此难。
      皇帝念她即将临盆,又是三王爷的唯一爱女,遂命她可自由选择去留。去,可依旧保住皇家的封号,只要声明从此与燕畟家无瓜葛,生下腹中胎儿便可离开。留,便是罪妇一名,只能选择同燕家共存亡。

      这是给她的最后一条退路,看在皇室后裔的份上。
      可惜篆桐说,她既然已经嫁给了燕畟,哪有此时弃夫而去的道理。旁人如何劝也不愿意离开燕畟半步,甚至,不惜以断发来表明志向。原本,我也该同与燕家人一起囚困在牢狱中,却不知为何被人带至都城衙内的密处,一日三餐单独照应。

      等待结果的时间过得煎熬,漫漫度日如年。

      我只能每日盯着窗棂外的天空,没有一个人可以来看我。
      这场阴谋布得缜密周全,简直让燕畟百口莫辩。皇帝如今猜忌起来,恐怕连卫家都不能幸免,连卫子玄也来不了。

      大约因为得不到外面的任何消息,心急火燎之下发起了高热。
      有时病得迷迷糊糊之中,总能感觉有一只手在轻轻抚摸我的额头。可待努力挣扎着张开眼睛,陌生的屋子里空空如也,别说是一个人,这四面铜墙铁壁的屋子里,就连一丝风都没有吹过,只留隐隐约约熟悉又陌生的熏香,提醒这并不是一场错觉。

      生性淡泊,不问朝政的三王爷,亲自从南恒快马加鞭赶到都城。
      他对皇帝直言此事蹊跷,疑点颇多,只是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有力的证据。皇帝原本正值怒火滔天,可在三王爷极力劝阻之下,又念起燕家辅佐历代君王,劳苦功高,生生将满腹杀意打消了下去。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通敌罪名重大,等同造反无疑,在西北朝的律令当中,诛九族连坐之重。
      燕家所有一干人等削去官职,削为平民,永不复用仕途,而燕畟则流放西南荒蛮之地,即刻启程,无特赦终生不得离开。圣旨下来那日,燕老太爷拖着病重之躯,和燕畟他爹一起,在殿前伏地足足跪了好几个时辰,以感激皇帝陛下的不杀之恩。

      也是从那日起,享誉西邶朝南北上下的燕氏家族,轰然倒塌。

      就像那些传奇般的名号,从此将湮没在说书人的笔下,日渐了无痕迹。
      昔日那座显赫辉煌的府邸,如同西邶朝里没落的氏族一般,门可罗雀,凄风扫落叶,连路人都特意绕上几条街,生怕经过此处就会沾了晦气。

      其实,事到如今,这反而是最好的结局。
      燕家原本就曾打算归隐山林,从此海阔天空,如此一来反倒是半分牵挂都没有了。皇帝的此番旨意,比起想象中赶尽杀绝的糟糕结局,已经是好了太多。

      大约,三王爷最后的话触动了皇帝的心事。
      当初他作为先皇唯一的子嗣继位,朝中不少老臣难免心存非议,说他出身乡野资质不明,恐难担大任,不如选先皇的胞弟继承皇位来得妥当些。彼时,是燕老太爷曾在朝上为他极力维护,并在宫中暗里安排人手,对年幼的他多加照拂。

      皇帝想必心念于此,到底没忍心对燕家下去狠手。

      虽燕畟此去西南穷山恶水之地。
      从天堂到地狱,这其中落差很长一段时间怕极是难熬,可是,到底保住了性命。
      我只觉疑惑愤恨,究竟是谁这般心狠手辣?一定要将燕家置于死地。满朝文武当中有几个同燕家向来不和的之人,横竖不过是些庙堂之上的官位之争。对方下手如此之快及狠毒,简直如同与燕家有血海深仇一般。

      再踏进燕府,眼前满目苍夷自然也意料之中的事情。
      如今遣送和辞退的人已经纷纷离去,偌大的宅子里只剩下园子里的花木,在寒风悲瑟中枯叶落尽,无限萧凉。燕家这座百年老宅,几经风雨沧桑,看尽世间起落和无尽繁华,终于也到了要分离的地步。

      燕府的人决定举家一起迁移,陪燕畟到那西南边陲之地去定居。
      如此一来,一大家族人互相照应,终究也不寂寥。燕老太爷体弱多病,篆桐又待产在身,恐经不起如此跋山涉水,好在三王爷已安排人在途中接应,算是有所准备。

      静静走上前,轻轻唤了声:“舅舅……”

      燕畟他爹神色平静,并没有想像中那般哀伤悲痛之色。
      他云淡风轻地命人整理行装,不似远离,倒似平日里准备去出个门一般,“姎儿……你一个人,日后怕是要辛苦了。”

      “如何谈得上辛苦,只是幕后黑手不曾揪出来,始终觉着心里难安。”

      燕畟他爹深深地看着我,叹息:“这凡事要探个究竟的性子,竟同你的父亲一般……”

      “您,见过我的父亲?”我迟疑。

      “……自然见过,可惜,一个旷世奇才毁在情字之上。当年我总劝他不必执着,还是落得如斯下
      场。”他唏嘘。

      “舅舅,您也不愿同我说,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孩子,虽然我对燕家许多做法不能苟同,可唯有这件事情却是极力赞同的。”他慈爱地摸摸我的头,“什么都不知道,确实对你比较好。”

      我默默想起燕歆遇害前,燕老太爷那日昏昏沉沉中的那些惊人之语。
      其实,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有些事情已经露出了端倪。当日,在房中的那名老妇曾经照顾过我的娘亲。她大概是想让我知道些什么,才没有将此种情形给透露出去。

      屋子里依旧是那股很浓的草药味道,燕老太爷的病情越发严重了。
      那日上殿谢恩,以他这样的身子在殿前的石板之上,也不知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方才听人说了,这几日老人家清醒的时辰是越来越少,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喃喃自语些旁人听不懂的话,多半以为自己还是少年意气风发,念叨着要亲自给马儿喂食。

      他的马早就死了。
      在很多年前,被他自己亲自杀了,陪同心爱的发妻一起葬在墓里。

      我内心不由一阵酸楚。

      “太爷,我来看你了。”轻步上前,握住老人的手。
      他喘息靠在床头,努力睁着眼睛,似乎在努力辨认我是谁一般:“采薇……是你么?”老人口齿不清地开了口。

      果然是已经病得越发糊涂了。
      我不想惊扰他,只得紧紧握住他的手,怔怔地看着燕老太爷满头白发。这样也好,他这般混混沌沌什么都不记得,总好过清醒时必须悲怆地面对一切物是人非。

      “那件事情,莘庄,都跟你说了……对不对?”

      我不由微微惊愕,没有出声,却下意识地跟着点了点头。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刻,究竟是期待他能告诉我什么。所有的事情对我而言,都像是黑暗中默默张开的狰狞诡脸,不知道下一步何等惊心动魄。我努力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旁人在。

      “……你,还在怪我么?”
      “你说得对,莘庄没有做错……当年错的那个,确实是我。”
      燕老太爷支起身子,迷蒙的两眼好似直直望着我,又似遥望向窗棂外无尽的苍穹。他的手抖颤得厉害,像是浑身剧痛一般。“这些年来,日日在后悔中度日,可是,孩子……当年就算不是我,也会是由别人下手。结果,都是一样的……”

      “孩子,我最不希望看到,就是连你,也恨我……”

      回去的时候,我没有乘坐马车,只是跟他们说想独自走走。
      外面下起了雨,丝丝凉凉,似乎可以抚慰此刻闷躁郁结的心头。李颏默默跟在后面,用担忧的眼光看着我,偶尔回过头的时候,能看见他正紧紧地拧着双眉,似乎在烦恼着什么似的。他一直都是这样,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我恍恍惚惚地觉出,该是再给他找个大夫仔细看看了。
      一辈子总是这样不知道自己是谁,终归是不好。如果他有一天终于记起自己是谁,执意坚持要杀我,便也是无话可说的事情,大不了大家一齐秋后算账,拼个鱼死网破。

      燕老太爷说了,一报还一报,迟早是要还的。
      此种滋味,就在方才短短半个时辰里,我已品尝千遍。

      “夫人,雨大了,我们回吧……”

      卫子玄焦急等在府中,来回踱步,满脸忧色。
      我走上前,靠着他温热的身子,仿佛如此才能找回一丝丝活气,“如今,我也是平民之身……你可会嫌弃我?”卫子玄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说什么糊涂话,我怎么会嫌弃你?姎儿是我娶过门的妻子,说好了要过一辈子的。”

      他的眼中满满都是怜惜,小心翼翼地安慰着,仿佛一个不小心,便会将我摔碎了。

      其实,我没有那么脆弱。
      只是突然便想起,事到如今都还没有告诉他,我到底是谁?

      那段住在洛晏城外的山谷里,是我这一辈子最最美好的时光。
      如同洛晏城任何一个女子肤浅的热爱一般,只愿此生沉醉在他墨色的双眸中,哪怕从此飞蛾扑火,自焚其身。那么多个难过的夜晚,我总会拿那些片段出来想想,烫贴着自己渐渐冰冷的心,然后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可那个时候,并没有觉得多么不安。
      不像现在,心中的空洞和惶恐越来越大,仿佛天地间什么也不能填满。

      我紧紧揽住他的腰,就像拦住世间洪流中最后一块浮木这种,绝望而热烈。
      “待送别了他们,我们,再一齐回洛晏城吧!”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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