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铢香

　　第一位找到我们的人，居然不是那位忠心耿耿的韩管家。

　　赶回去的途中。
　　看上去很能搅乱一潭少女春心的陵公子，骑着一匹雪白的马，喋喋不休地朝我邀了许久的功。

　　他说能及早发现我们的踪迹，是多亏了那些绝品香料。
　　我的马车离他不远，虽只沾染了那么一些些，却也足够沿途找到我们的位置。这种香料闻风而动，数日之久都不能消散。

　　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衣裳。
　　遂果断决定，一会儿回去要将包裹里的那几套换洗通通丢掉。
　　难怪前些日子明明沐浴了许多遍，却总也不能找回清爽。那陵公子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一般，伸出一根手指得意洋洋地摇了摇：“法子不行，此香能透入肌理，这才是它被奉为珍品的原因所在。”

　　我呆了呆，顿时无言以对。

　　闹上这么一出，在天黑前无论如何也赶不上到预定的客栈休息。
　　卫子玄寻思了片刻，探问道“菹文，你可知这附近是否近路到荻郡？”
　　那韩菹文似乎犹豫了一下，“倒也不是没有，朝东边的这条路虽然窄了点，倒也安全。只不过……”他吞吞吐吐道，“这半路上，并没有什么客栈可以歇脚。”

　　往常，但凡安营扎寨。
　　韩菹文挑的地方通常是镇区不远，以便可寻找舒适的换洗之处。只是如今这情形也顾不上许多了，遂大度点头赞许：“韩管家拿主意便是，不必多虑。”

　　岂料，韩菹文听了此话反应平平不说，还将脸转向了陵公子那边。
　　遂才猛地幡然顿悟，此人顾忌对象当中根本无我。

　　可那陵公子却直摇着头。
　　“如此可不行，本公子是要每日沐浴方能入睡的。再者，”他一副怜香惜玉的模样，“那马车上，如今还有两位小女子呢。”

　　我咬了咬牙，拼命忍住想上前就是咬他一口的冲动。

　　韩菹文低下头，沉默半响方才道。
　　“也罢，倒还有一处可安置的地方，不过是一位远亲的祖宅，只是有些简陋，还望陵公子不要嫌弃。”

　　那厮显然无可奈何，只得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表示接受了。

　　一行人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天色已黑。
　　虽然看不甚明眼前这座宅子的全貌，我还是大大地吃了一惊。连陵公子这打小在金丝窝里长大的人，也不免意外地看了韩菹文一眼。

　　这宅子，何止是不简陋，简直是太太出乎我们的意料了。

　　韩菹文本人，真真是看不出有多出彩。
　　一个偏僻小城的管家，平日小气到连只树上的鸟儿啄了口粮仓里的粟米都要皱眉的人，这远亲什么的，可真真拿得出手。只见他神情自若地走进那座也不知占地多少亩的庞大宅子，简直就像那故事书中，挥挥手就能变幻出满地金银的妖怪。

　　卫子玄一脸泰然自若，大大方方地嘱咐起下人赶紧生火做饭。

　　晚膳刚过，我便独自一人偷偷提了个花灯，在宅子里乱逛了起来。
　　良久，感觉依旧是一个字，大。
　　然后，便觉得是太可惜了。

　　这么好的宅子，后面还连着一个天然的湖泊。
　　青山绿水凉亭壁画，看得出当初建造的时候主人很是费了一番苦心，如今却没有一丝人烟。虽看得出平日有仔细打扫的痕迹，可惜，到底教人嗅出了荒凉的气息。

　　一面感叹着，一面复又真心实意地发现自己迷路了。
　　居然会在一座宅子里面迷了路，好在是夜里了，否则这脸丢得有些大了。我想了想，决定朝方才那个有光亮散出的院子走去。

　　之前韩菹文刚一入宅，便让我们指天指地发誓说不会在这宅子里乱闯，定早早回屋歇息云云。
　　这若是旁人倒也罢了，他明明知道我向来是好奇心旺盛，凡事喜欢反着来的性子，他这么一说，简直就是直接暗示这宅子另有玄机，叫我在屋里如何耐得住。

　　果不其然，一脚刚踏入园子，便看见了一位老人正掌了盏莲灯，坐在凉亭里喝茶。
　　一身黑色的衣裳，清清瘦瘦，所以就说嘛，这座宅子必定是大大有来历的，连个管事模样的人都这般气质过人。我大喜过望，赶紧走了过去；“老人家，初借贵府歇脚不小心迷了方向，能否指点一二？”

　　那老人闻言缓缓地转过头，怔怔地将我打量了一番。
　　忽地面露喜色朝我道：“你终于来了，怎么净站着？快坐啊！”

　　我不由愣了一下。
　　那老人继续殷殷切切，用手指了指桌面“看，今日我泡了香片。”

　　我懵懵懂懂地走过去坐了下来，着实有点弄不清状况。
　　只闻那老人复又说道：“你呀，总是迷路，教人拿你如何是好？宅子里那些特意做的标记，你都不看么？”

　　难道，韩菹文做事竟如此有效率，我几乎有些受宠若惊起来。

　　正巧方才逛园子有些渴了，端起石桌上的茶便饮了一口。
　　不曾料想，却苦得我几乎立即吐了出了，这这，这这里头得搁多少茶叶，一碗好好的茶水才能涩成这般味道。

　　面前的老人却浑然不觉，继续一脸兴致盎然般。
　　“如何，味道不错吧？知道你要来，我便叫人特意将香片给送了过来。”他朝我一笑，竟有些宠溺的意味，“你知道的，我不爱喝这些。”

　　我将杯子慢慢放回桌面，不动神色地站了起来。
　　若到如今还看不出来，又不是傻子，我一步一步地，开始慢慢往后移动。那老人则迷惑不解地往着我，“箐箐，你要去哪里？”

　　我暗暗叫苦，划手划脚地试图解释：“那个，老人家，我不是箐箐。”

　　他只是愣在原地般，喃喃道“你不是，箐箐，那她去哪里了？

　　我哪里能理他这许多，自然拔腿就往后跑去。

　　可我的时运，果然不是一般般的差。
　　那老人，竟然是会武功的。
　　我的身形刚动，他便点足一个腾空，拦在了面前。老人定定地凝视我，眼睛里竟然满是惶恐，教人看了几乎不忍起来：“箐箐，你为什么要骗我，你说让我等你，这么多年我哪里也没敢去，就怕你回来找不到我。”

　　他说着说着，突然出手来抓我的肩膀。

　　我实在被吓得不轻。
　　这时哪顾得上什么丢不丢脸的，只管扯着嗓子开始喊叫起来。
　　夜很静，衬得我的喊叫声越发渗人。那奇怪的老人却只是死死拉着我，嘴里还一个劲慌慌张张道：“你怎么了，谁，谁欺负你了？”

　　我只管使出全身力气，拼命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却在这一来一去的拉扯间，颈间本来好好的坠链猛地啪嗒一声，倒霉地断了。这坠子，我一直小心藏在衣内，从未示人，连每日沐浴的时候都不曾摘下来。

　　老人呆呆地望着手中的坠子。
　　他仔仔细细地查看，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复又看了看坠子，忽地神色暴怒起来：“你不是箐箐，你到底是谁？”

　　他伸出大手狠狠地掐住我的脖子，“说，你同这坠子的主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的力气奇大，掐得我立刻就喘不过气。
　　我赶忙用手拼命去推他，却哪里使得上劲。那老人一身武艺，如今情绪暴怒下，越发没有轻重，我渐渐只觉得眼前开始一片发黑。

　　几乎，以为自己要不行了。
　　意识渐渐飘忽起来的时候，掐在脖子上的力道猛然一松，我顿时瘫在地上，无力咳了几声之后，才犹感大难不死地睁开了眼睛。

　　韩菹文黑着脸站在我面前，沉声到：“夫人，不该来此处的。”

　　可我哪里还能顾得上他此刻满脸的不满。
　　连滚带爬地躲在他的身后，惊疑不定地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老人，哆哆嗦嗦道：“他，他，是个疯子。”

　　“不，他不是疯子，” 韩菹文镇定道，“他是我爹。”

　　“你爹？”我几乎是马上叫了起来，“你不是父母双亡么？”

　　韩菹文沉默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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