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铢香

　　真心说，这着实教人烦恼。
　　可卫子玄却一派坦荡荡，“夜深便早些睡罢，白日里大夫也说了，你得多多休息才是。”

　　话虽如此。
　　可他躺卧在侧，教我如何能安生？

　　遂费尽心思地，努力将自己手脚不着痕迹地摊开。
　　原是想，显摆出那张雕花大床极小的模样。可惜，当初自己安置屋子时力求舒适，愣生生特意订了一个最大尺号，加上卧病在床许久，身子骨架不住之余，不免又悲催地消瘦上了几圈，倒越发显得床榻上的位置空荡起来。

　　卫子玄很不厚道地轻笑出声。
　　然后，不紧不慢动作娴熟地挑了个位置，一脸自在躺了下来，“......你睡姿太差，我若是不小心看着，背上的伤口怕是又要裂开了。”

　　暗里运气提了提脚。
　　却，最终选择放弃了这个打算。

　　今日被一干众人无限关怀兼折腾之下，身子着实是乏了。
　　再者，连解件衣裳都可以弄得这般风雅无边的俊美男子，躺在一旁盛情款款地看着你，任谁要硬起心肠将他踢下去，那都是需要勇气的。更何况我这么只病猫，抵抗能力低，实在是没心没力，只得随他去罢。

　　强做镇定趴在枕头上，心底到底有些心慌。
　　前些日子一直昏睡着也就罢了，如今般神志清醒，便多多少少觉出自己有些不争气。香馠临时分明已经在房间里点了安息香，可此刻，鼻间竟然全是卫子玄的男子气息。越是想努力持稳些，可心跳却越发厉害起来。

　　寻思着要不干脆说点什么。
　　可偏又想不出什么好的话头，只生恐一个不小心，倒叫他看轻了去。趴在枕上左右为难了一阵，复又想这般缩头缩尾的，也着实不是自己的风格，便索性将头扭过去，才发现纠结了这半天实在浪费。

　　卫子玄闭着眼，鼻息沉沉，分明早已睡了过去。
　　大约，近日来他也累坏了。

　　呃，他的侧脸也是很好看的。

　　如此安宁静好。
　　仿佛，可以一生一世。

　　我瞧着瞧着，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于是，倒头又继续做了一堆杂乱无章的梦。依稀还梦见了那日我们在梨花坞的情景，梦见他背着我，走在大片大片的梨花云中，落英纷纷，飞落如雪。

　　我当时，对他说了什么来着？
　　我都忘了。

　　可大约是脑袋烧坏了，梦里竟然听见他回答说，“……好。”

　　张陶此番来都城，对着卫子玄的态度改变了不少。
　　至于理由，说起来则有些可笑。

　　话说那卫子玄一离开洛晏城，一干大女子和小女子全都寂寞了。
　　遂寂寞之余，不知怎的将眼光纷纷转移到了张陶身上，方醒悟本城未婚男子当中，还是不泛如意郎的。故以，但凡张陶在城里走上一圈，必定被人丢个鲜花手绢什么的，并且，次数明显有越来越多的迹象。

　　初初，张陶多少有点飘飘然。
　　深感这么多年下来终也能翻身得意一回。
　　只是如此日子一久，他便开始忧郁了，且愈演愈烈。

　　据说某日，他同人家出去正经谈生意。
　　刚从酒楼出来，发现突然飘到自己脸上的，居然是一件女子香喷喷的裹衣。同他一起的是个北疆的草莽汉子，哪里见过这等香艳的好事，一经刺激之下鼻血一流，居然赖在洛晏城不愿走了。天天在城里街头巷尾地乱逛，以期也能艳遇一回这种我朝女子特有的豪放做派。

　　那位汉子的家内是个悍妇。
　　听闻此事自然暴跳如雷，偏埋怨自己夫婿不成，不知怎的干脆怪罪到了张陶身上，想法子断了生意往来不说，还四处宣扬让张陶很是头疼了一段时间。

　　桃花太多，就成了债。
　　终于领悟出此理的张陶，明白了艳福实在不好消受的苦头，便对卫子玄大大地同情起来，觉得以前卫子玄总是一幅冷面冷心的样子，多多少少是迫于无奈的缘故，故以，此番来都城，张陶便一厢情愿地多了点惺惺相惜的意味。

　　卫子玄待我，于往日也是大大不同。
　　这话可不是自夸，自打我清醒，卫子玄却依旧坚持留宿之后，府里的流言便如杂草般疯长。我不过出去走动走动，沿途皆能听闻，府里各阴暗角落里有无数窃窃私语。

　　自然，这里头说什么的都有。
　　最最主流的，自然是我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之类的话。当然，也有少数人得出来不一样的结论。说我这趟挨刀原也不是遭了什么劫，准是往哪个邪门歪道寻了些妖气法子，迷得府里的卫公子头脑发热，竟不顾回一封方芷澜姑娘那泪痕斑斑的书信。

　　我也是昨天听一旁的丫头唠嗑才知道。
　　那卫子玄不知道是着了什么疯魔，竟然不同意方芷澜此时来都城。自然，我同旁的人一般，听了此消息便大大觉得莫名惊诧。不过，不解之余也没有自恋到他大约是为了我才这样做的。
　　私以为，这厮如此诡异行径，不过充其量是良心略略不安罢了。

　　过些时日，便会烟消云散的。

　　我是见过卫子玄宠溺方芷澜的情形。
　　那年刚嫁入卫府，彼时方芷澜已经在府里住了一段时日，与卫子玄同吃同行，俨然已经是半个卫府的主子。而我彼时气盛，难免有争强之心，觉得自己虽一无是处，好歹厨艺还是拿得出手。有一趟在卫老妈的教唆下，不死心地给卫子玄煮了碗红豆羹，原指望他能对我改观一二。

　　那厮因为毫不知情，倒也痛快地喝了下去。
　　却不知怎么，满心满意以为是方芷澜给熬的，跑去她面前大大地赞叹了一番。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那澜美人招人弄清楚始末，结果肝肠寸断地伤心起来，哭哭啼啼地掉了许久的眼泪珠子。

　　卫子玄，也真真是个痴情种子。
　　发现原是误喝了碗我做的东西，便觉着自己是大大辜负了心头上的姑娘，竟煞白着一张脸，愣生生想法子把吃下去的东西全部给吐了出来。

　　尽管被人嫌弃如斯，我也没有跟着多看低自己。
　　后来也给他做了几回吃食，哪怕他命人当面生生拿去倒了，心里也没有跟着多难受，着实是那一回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震撼。

　　只是，一段时日如此折腾下来。
　　我每日起床都深感精神不济，遂打心眼盼望那位向来攻无不克的方芷澜能赶紧出现，快快将这厮带走。不然，日日看着这么一个惨绝人寰的美男躺在身侧。
　　私以为，外伤确是好了，内伤也快跟着来了。

　　这件事情上，我不见得多占便宜，自家清誉倒跌了不少。
　　一干众人竟毫不考虑，本人好歹也是伤重之人这般明晃晃的事实。竟然在暗里纷纷行起了赌局，不但押起我同卫子玄圆房的日子不说，还日日轮值，派出了个专门负责听墙角的人。

　　说到这里，最最令人赞叹的还应当属卫老妈。
　　完全视而不见自家儿子的反常举止，淡定得跟没事人似得，整日喜滋滋地领着一干众人去逛都城的朱雀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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