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铢香

　　原本还算惬意的日子，终于被彻底弄乱。
　　那位贵人日日催人来信，说是思念亲人至紧，盼全家来都城小住为安。如此这般，卫老妈哪里有不应允的道理。府里整装出行连连忙了好几日，该带的不该带的足足好几马车，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临前，张陶甚是郁郁寡欢。
　　他家老爷子因自家儿子数次相亲屡屡借口尿遁之后怒了，已经下令禁了他的足。
　　我临前去看了一回，连屋里窗格上都钉了木条，简直如铜墙铁壁。他本来一心指望我来仗义搭救，可这当口上哪得那种空闲？只得再三诚恳劝他自求多福，要么便早早从了老爷子娶妻生子，说不定待我从都城回来，就能看到一个大胖娃娃。

　　张陶明显被我形容的那幅场景给吓到，一脸被雷劈到的表情，独自在房内耷拉着脑袋，样子十分可怜。

　　都城，我是第二次来。
　　唯一的那次，便是被燕家人领回去认祖宗留了些时日。
　　许是那段时间一直不太愉快的关系，都城柳烟笼罩，繁华似锦的景致倒没有让我觉得多欢喜。方芷澜则一路惊呼赞叹，模样娇俏可人，依偎在冷毅英挺的卫子玄身边，活脱脱就是一副才子佳人的神仙眷侣，频频惹来不少路人称羡的目光。

　　话说都城美人艳事多不胜数，这两人身处此处居然也能如此出彩，不能不说确实是般配的紧。

　　只可惜，方芷澜芝的种种风流美态，摆在的宫里那位面前却是完全不够看的。
　　卫老妈打从踏进宫门起暗里开始长吁短叹，心底对那位金贵的女儿越发疼惜了起来。当年那卫妃待字闺中时便早已名动天下，日日上门来提亲的自然是络绎不绝，几乎踩烂了门槛。卫老妈思来想去怕夜长梦多，想早早给了许个好人家留在身边。

　　美人到底是美人，况且还是如此出名的冷艳美人。
　　到底难免心高气傲，左右不愿应允卫老妈给她相中的人选，后来还闹出了个离家出走的戏码来。若只是这样也罢了，偏偏是卫老妈怕什么便来什么，当年的卫妃随随便便出了个不近不远的门，就在临郡遇见了在外私服出游的年轻皇帝。

　　原本，好事者用卫妃一副似是而非的画像就将年轻的皇帝迷了去。
　　更况且，皇帝彼时是遇见了有惊为天人的本尊。从此卫妃一入宫门深似海，卫老妈就这么个娇滴滴的女儿，见上一面比登天还难。她为这事气疼了心肝，连带好长时间连卫妃的家信都不愿回，生怕徒增伤感。

　　如今，宫里兀长的繁缛规矩弄得卫老妈心绪不安，倒开始疼惜自家女儿的不易。

　　卫妃所居之处，便是景致最好的景禄宫。
　　有好事人士满脸得色地偷偷前来嚼过舌根，说这座景禄宫，也是大有来头的。出奇的地方不是胜在规模多大，且离皇帝处理政的颐清殿也不是最近。可先前几位皇帝宠爱的妃子皆住过此处，后来，也皆是在此处被封做皇后。

　　故独卫妃住在此处的寓意，似乎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自然，能跑到卫老妈面前唠叨这些也不是外人。
　　他是卫老妈的嫡亲外甥，在太常寺担了个少卿之职。

　　皇家殿内金雕玉砌，翡石宝翠琳琅满目，无处不无奇珍异彩。
　　眼前就算隔着一道厚重的珠帘，里头卫贵妃风华绝代的身姿依旧如掩不住如流香般地飘溢出来，真真云鬟拥翠，两道黛眉，浅颦微蹙，似嗔似怨，仿如一枝空谷幽兰。
　　果然真真不负盛名，当配绝色二字。

　　只可惜，眼前这个美人便是将我推入火坑的罪魁祸首，着实看了欢喜不起来。

　　我不知怎地就发起了呆，莫名其妙想起在另一人。
　　彼时她刚刚进宫，只是定定看着我哭了许久，眼睛红得渗人，似乎将一辈子的泪水都流尽了。临时她只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在我耳旁喃语：“……多谢”

　　其实，这对我而言也不是多了不起的事，甚至隐约算得上是暗幸。
　　可她总是那般的感激，倒叫我生出了些许的不安。她大约是想表示出感激，可惜，她哪里能真正明白，我亦是如此。

　　“你便是，燕妃的妹妹？”
　　卫妃慵懒圆润的声音，也如同玉珠落地般清透，和着宫里香炉特有的熏料，沁人心脾。

　　我暗自苦笑一番，连头都不敢抬，低眉顺眼唯唯若若称是。
　　如今宫里这两宫妃子日日忙着斗法，我远在洛晏城都耳闻不少，偏偏两家还又都是姻亲，情形着实叫人尴尬。据说，当初皇帝在成人礼毕之后，为了补充后宫，皇家已经早早将朝内适龄女子的名册给定了下来，其中被选呼声最高的，自然当属是燕府千金燕歆。
　　且不说燕府朝中百年世家的地位以及同历代皇帝的亲厚，燕歆本人，也是端庄柔美不可多得的佳人。

　　可惜，那时的年轻皇帝被一副不知道打哪里来的画像，已经迷得七荤八素。
　　生生将那些册子从案头上丢了下去，找个理由跑出去体恤民情，结果，居然碰见了画中的女子。有不少脑子比较灵光的人士还暗暗断定，后来皇帝对外宣称同卫妃那次是偶遇，搞不好其中也是大有文章的。

　　不过，后来说来也怪。
　　卫妃进宫盛宠了很是一段时日之后，皇帝居然毫无预兆地下了到旨意，突然将那燕歆复又封进宫里做了妃子，并且，其宠爱的程度，并不在先头的卫妃之下。满朝文武被这些状况弄得一头雾水，纷纷长叹帝王的心思果然是天底下最最难猜透的。

　　“这模样倒也生的乖巧，模样竟还比你那位姐姐好看上了几分”

　　被一位旷世美人称赞本是极欣慰之事，却不知为何只觉得脖子顿生嗖嗖的凉意。

　　“我与家母小弟久是未见，弟妹不介意我留多他们几日吧！”

　　遂，默默琢磨了一番。
　　大约她言下之意便是独嫌我碍眼罢了，我赶忙摸摸鼻子依礼叩拜一番，再灰溜溜地教人给送了出宫。

　　身任宠妃就是便利多，连宫内不留家眷这等规矩都能随着性子来，真真是有底气。
　　不由便又想到那个人，如今她是称了心如了意，却在这九重宫阙魏魏宫墙当中，当真过得快活么？

　　卫家老小留在了宫里，我又不愿早早回去看见方芷澜那张甚是哀怨的脸。
　　今日卫老妈入宫没让她随同，实是拿不出什么名目，就连一向极力给她撑腰的卫子玄也一旁默许了。我同他的婚事是自己嫡亲的姐姐提的，他好歹要顺些颜面。方芷澜虽面色愤愤不甘去也无可奈何，私下估计又对我咬牙了一番。
　　她如今在家里还不知怎么掉眼泪珠子，索性去四处逛逛也好。

　　此去经年，都城的景象繁盛依旧。
　　在大街上用力跺了几脚，深深感叹果然还是天子脚下，连路砖都比别处结实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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