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铢香

作者:壁上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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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2 章



      当今的天子仁政。
      国力比以前老皇帝在时又翻了一番。

      一路走来,大街小巷玲琅满目,耍杂说唱,热闹非凡。
      就连个普通的讲书先生,口才也比洛晏城的好了不知多少倍。津津有味地直直听到晌午,才意识自己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正想找个地胡乱对付一顿,却见不远处满满围上了一群人。
      凑上前一观,却发现原是老戏码,不过有位客人吃饭没钱付账,店家的人抓住不依不饶罢了。我见那人极是斯文白净,眸中一派清明之色,倒不像骗吃骗喝的无赖之辈,又见周围看热闹的多打算解围的人却没有一个,索性就将银子丢了出去替他买了帐。

      不是我大方,反正是花卫子玄的钱。

      随后,再找了个面摊要了大碗阳春面。
      这家的面摊虽小,味道却是极好的,我在都城住的那会儿也来吃过几回。正想开始大快朵颐之际,一个声音却忽在耳畔惊喜道:“果真是你!”

      不禁诧异抬眼,却见是方才那位没钱付账的仁兄,正喜不自禁地站在面前。
      遂再次暗叹那不饶人的店家果真没有眼力见,别的不说,光他这身宝蓝色的锦缎,如雨后新晴般的色泽,分明是匹难得的珍品,放眼整个都城又能有几处有?
      此人,必定非显既贵。

      “这位公子,可是唤我?”我从未在都城久居哪有什么熟人,许是认错人的。

      “姑娘忘了么?前两年在醉仙居,我二人一同饮过几回酒的。”

      满脸茫然地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忽地脑子猛一灵光,“不会吧,又是你?”
      着实有些无言,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上回遇见他,便是因为被人扒钱袋无力付账的。怎么这么多时日过去我都已经嫁人了,他居然半分长进都没有。

      “此番能再遇见你,真真太好了!”

      他倒是太好了,于本人却是晴天霹雳。
      我并不记得他的名讳了,只得勉强地用筷子往面前的位子指了指,口里继续哗哗吸着面:“那个……你要不也来碗面”

      他笑吟吟接口倒快:“沅闿,叫我沅闿。”

      沅闿,真真是个难记的名字。
      只是没有记错的话,这沅闿绝对是个不能再招惹的人物。
      但愿今日的这番遇见不会惹出什么麻烦了,况且,此次还是做回女子的妆扮。我脑子再不济,也知道如今身份独自与一名男子久处并不太妥当。

      告别之际沅闿公子的满眼复杂,走时还递上一块碧幽幽且形状古怪的牌子。
      说是倘若有事,可以往何处寻他云云。他是径直将我送回卫府在都城的宅子,眼亲见我进去了才离开的。于是,我本能地觉得,自己被人华丽丽地惦记了。

      不是没有缘由的,彼时住都城那阵子他也亲自前来找过我。
      我也晓得。

      记得彼时躲在窗棂下方,连大气都不敢喘。
      听燕家的人惶恐向他解释,燕府大少爷上个月就远游去了,府里只有一位名唤燕歆的小姐。我看着他捏着我无意落下的燕府信物,欣喜到几乎失了态离去,心里顿时一阵抽痛。
      府里只有一位小姐么,那我是什么?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千方百计找我,找回来,却这般嫌弃,这般藏着掖着。

      我决定,还是回燕家一趟。
      这大约算得上是出嫁后第一次回娘家。

      如今的燕府中,是由长孙燕畟当家。
      他继承了燕家人对朝政的精明,娶了本朝三王爷的女儿。三王爷是原来老皇帝的胞弟,权势很了得。虽然以燕家当朝的地位,也无需去做些攀龙附凤的事情,可到底锦上添花也不错。加上自己的亲妹妹已然入宫成妃,故以在朝也属混得风生水起的新兴权贵。

      燕老太爷虽已隐居幕后,不过我私以为他才是最最不好对付的那个。
      做为一代三朝元老,京里门下弟子不计其数,朝上的大小动静都逃不出他的眼睛。

      不过话说回来,卫家卫老太爷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传奇人物。
      西邶朝永仲那年,东蠡国气势汹汹来侵犯我朝疆土。
      卫老太爷奉旨死守战事要处,最后,同自己唯一的儿子一起战死在了长邒城。据说那场战役空前绝后惨烈非常,遍野森森白骨成堆,孤魂游离无数,可却换得周边几国近十年不敢肆意蠢蠢欲动。

      卫子玄,其实是个腹遗子。
      卫老妈后来为安心抚养一双子女,索性带了一家子回自己本家定居,卫氏的旁系枝干等人在朝中也几乎销声匿迹。直到卫妃与当今皇帝意外相遇,复又进宫受宠,卫氏这几年才算又重新无限风光起来。

      我站在这红漆大门石狮威立的燕府门前,着实迟疑了好一番。
      直到,远远瞧见了一扶青色软轿款款而来。

      燕畟以前从不喜坐轿。
      打我认识他的那天,最多印象就是那匹黑色剽骑在都城大街上招摇上下。
      那时初初入府,简直不敢相信那么威风八面的人居然是我的亲表哥,也并不知道他的宝贝从不许府里的任何人触碰,还兴冲冲地拎着马刷给他的凤麟洗了个澡。
      周围看热闹的人很多,可谁也不说破。

      故以当看到燕畟归来那张盛怒的脸时,我只觉惶恐。
      我很想,快快回到洛晏城去。老爹在我犯浑的时候,会捏着我的耳朵告诉哪里错了。而燕府的人,却全都只是看着热闹。他们将所有的冷淡,嘲笑,讥讽通通都装进来表面矜持里,没有人来告诉我什么是不该。

      他们大约只会不屑地说,看,这是当年燕采薇的女儿。
      也不过是个不知礼数,没有教养的野孩子,怪不得燕太爷连她奉的茶也不愿喝。

      燕畟个头很高,他把我举起来的时候我以为他气得要把我生生摔死。
      可最后他却是笑了,他说:“九姎,就算你不愿改姓,你还是燕家的子孙,驯马从来就是燕家人的拿手好活。”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那匹凤麟性烈,还曾重伤过一个看马的小厮。
      而我,除了看过几回驯马师的活计,不过再加了一把松子糖罢了。其实,我只是喜欢看马儿潮湿温润的大眼,那样让我觉得心底安宁。

      可燕府那群看热闹的人,怎么会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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