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诀别
莎欣从没见过公主这么伤心的模样,害怕地连连应声:“公主!公主你放手!”
可曼头陀林却仿佛完全听不见她的话,手把她的衣襟抓得更紧了,手背上的青筋都暴突了出来,手指紧紧绞住丝绸,仿佛生怕什么东西会从她十指间滑走。
莎欣真的被她吓住了,连忙回头对宫女们高喊:“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找空信师父?公主要见空信师父!快去请!”
几个随侍的小宫女吓坏了,互相看看,其中一个好不容易才大着胆子走过来在莎欣耳边轻声道:“姐姐刚才没听见么?空信师父不是早已在外面等着求见公主了么?”
她的声音细如蚊蚋,曼头陀林却居然听见了!她猛地跺脚,又急又气地高喊:“还不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莎欣狠狠瞪了这小宫女一眼,低喝:“快去!”一边走过来将另一个宫女捧上的热茶塞进曼头陀林手中连声哄她:“公主别急,别急。空信来了。公主有什么委屈不开心可以跟空信好好说,别着急。”
曼头陀林颤抖着接过青玉杯轻轻呷了一口,清香中带着一点苦涩,让她略略平静了下来。她忽然自己都有点奇怪,为什么圆通走了,自己却急切地想见空信?
她甩了甩头,她的确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在这一刻,她很期待空信清朗的声音,哪怕是嘲笑她此刻的失魂落魄也好。
耳畔果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一抬头,空信已站在她面前,正凝着眉看她。
“空信!”她冲动地站起来喊了一声,忽然觉得,心头所有的苦苦酸酸都泛了上来,眼眶居然有点热。她像一个与家人走失许久的小女孩,原本还能强撑着坚强不哭,可一旦看到父母的身影,哪怕只是远远地看见,所有的坚强却立刻崩溃,眼泪几乎就要不争气地落下来。
她想疾步冲过去拉起他的袖子诉说自己的委屈,告诉他圆通走了自己有多难过有多不舍。可尚未来得及开言,空信就已经先问了:“你要嫁给拓跋绍?”
曼头陀林被他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摸不着头脑,怔怔地回答:“是啊!”
空信大步走过来,沉沉地看着她,问:“你不反对?”
曼头陀林惨然一笑:“你也知道,这是早已订好的。”
空信却一手抓起了她的手,漆黑的眼睛深沉地看着她,轻轻地、却也是不容置疑地说:“别去!”
空信此刻神情气度与她熟悉的空信相差了十万里,他的呼吸那么沉重,连鼻翼都在轻轻地颤抖;他的手那么用力,把曼头陀林的手腕握的生疼;他的眼睛更是没了平日的沉静,眼睛里像是跳动着两团烈火,炽热地几乎将她烤化。
曼头陀林被他看得发慌!似乎有一个莫名的声音在提醒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可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能怔怔地看着他,问:“为什么不去?”
“你嫁给谁都不能嫁给拓跋绍!”空信的话急促有力,几乎可以说字字铿锵。
曼头陀林神情一暗,自嘲地轻轻一笑:“北魏皇帝是拓跋绍还是拓跋嗣,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空信的眉头却一扬眉,立刻说:“当然不一样!拓跋绍为人凶狠险悖,劣迹斑斑,经常在平城街巷里劫掠百姓,一高兴就随意虐打路人作乐,连他的父王都气不过,曾把他倒吊进水井里差点淹死他。这样的歹人你也能嫁?”
曼头陀林霎时被他说的面色惨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似的回身望望莎欣,却望见莎欣的眼睛里也是一片惊恐。
如果拓跋绍真是这样的人,那简直就不是人。
难怪莎欣听到“拓跋绍”三字连脸色都变了。莎欣的父亲是中原客商,一定曾告诉过她拓跋绍的人品劣迹,她那日才会在帕萝面前那么失态。
可惜,这几日自己事情太多,都忘了细问问莎欣到底是怎么回事。
莎欣见空信这么说,更是害怕地颤抖起来,轻声说:“公主,真是这样的……”
看着惊慌失措的莎欣,曼头陀林反而镇定了下来。再转过头来看向空信时,脸上便有了公主的平静,她淡淡一笑,满不在乎地说道:“就算如此,我毕竟是他明媒正娶的皇后,背后还有两国的国事纠缠,想来,他再残暴也残暴不到我头上。空信,你大可放心。”
空信怔怔地看着她。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她的微笑,在外人眼中是公主威仪,只有他才看得出那强自镇定背后的惊慌,平静声音里那祭祀难以察觉的颤抖。
看着这样的曼头陀林,空信只觉得痛心——为什么即使对着他,她也不愿意袒露自己的惊慌,要像对别人那样强自镇定。
她不愿意在他面前示弱,是因为她不希望他为自己担心,还是因为她还不能百分百地对自己袒露所有心意?
空信的眼睛黯淡了下去,可是握住她手的手更不知不觉捏的更紧了。曼头陀林只觉得腕骨被他捏的生疼,“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曼头陀林的声音像是猛的把空信从梦境中唤醒,他连忙松开手,眼睛却仍然定定地看着她,神情有一些犹豫,似乎心中还有些什么话堵在那里不吐不快。
曼头陀林奇怪了。她所认识的空信绝不可能这样失礼又失态,除了拓跋绍残暴外,一定还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就像几天前告诉她北魏后宫的祖训那样。
她也顾不上手腕的疼痛,关切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说?”
空信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动了动嘴,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挤出一个难看的苦笑:“没什么。”
“别瞒我!”曼头陀林断然打断他,森然道:“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你怎么骗得了我?发生了什么事快告诉我!”
空信背过身去装作看花,可是,从他的背影,曼头陀林看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曼头陀林的脊背上滚过一层冷汗,她预感到,又有什么重要的事即将发生。
果然,空信慢慢转了过来,看着曼头陀林紧张地脸,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尽量用最平静的声音轻轻说:“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什么?”曼头陀林心中一空,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要走了!离开楼兰。”空信低下头一口气把话说完,像是不敢看她的表情,又像怕自己多看她一眼就不能把话说完。
“叮”的一声,曼头陀林不自觉的手就是一松,青玉杯落在地上,茶水混着玉屑撒了一地,晶亮亮的耀眼。
“公主!”声旁的几个侍女一起轻呼。
曼头陀林茫然看着地上皎洁的玉屑,像看着自己碎了一地的心
怎么可能?空信怎么可能会走?
这么多年来,曼头陀林从未想过有一天空信会离开她。她一直在心中隐隐相信空信是会伴随她一生的。
可是此刻,空信却是要走。
“你要去哪里?”她仍旧不敢相信空信提出要走,疑惑地看着他,木然问。
看她茫然失手打碎玉杯,空信的心头也有些伤感,却也不得不硬下心肠,轻轻答道:“去天竺寻访法显大师。”
曼头陀林只觉得整个人都麻木了,看着他呆呆地问:“你不跟我去平城?”
空信的脸上现出了一丝苦涩,看着她的一双黑眼睛似乎深深藏着些什么,他轻轻反问:“你是要去北魏当皇后的,何须空信跟随?”
“你……从未想过跟我同去北魏?”
曼头陀林不敢相信这一点。一直以来,她在心中隐隐认定了空信是会随她回北魏去的。
她想过,自己当了北魏皇后之后,要在平城给空信找个离皇宫不太远的寺庙,然后经常邀请他进宫来讲经说法。就像国师广额那样。
不知为什么,曼头陀林从来都以为未来就应该是这样。空信将是自己在北魏的唯一的朋友,未来漫漫人生中,唯一可以全心倚靠、全意信赖的人。
难道这只是自己的幻觉?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打算?
她茫然看见空信苦笑着说:“贫僧原本就是追随法显大师去天竺求法的,只因公主好学、陛下挽留,才迁延至今。如今公主即将出嫁,贫僧也算功德圆满,自然该履行前诺,去天竺寻访法显大师。公主的汉话鲜卑话都已熟练,已无须贫僧在侧了。公主保重,贫僧告辞。”说完,退后两步深深一躬。
曼头陀林木然看着他弯下腰去,他身后的木槿花开得正艳,这原是她看惯的,可是不知为什么,此刻看来那些红红的花却格外刺眼。
空信直起身来,眼睛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平静。他又深沉地看了曼头陀林一眼,想说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说,慢慢转过了身,向外走去。
曼头陀林呆呆地看着那一领灰白色的僧衣渐渐淹没在浓艳的木槿从中,似乎想喊住他,可是人却瘫坐在椅子上,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莎欣的冷汗直湿透了两层罗衣。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怎么那么多人来向公主告辞,就连空信也要离开楼兰?空信与公主自幼相识,七八年来无话不谈,此刻怎么忽然说要走?连莎欣都觉得突然,公主可怎么受得了?
莎欣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一动不动地陪在公主身边,直到天色完全黑了夜风也冷了,才让人拿过点心,硬着头皮端给一直呆坐着不动的公主。
“公主……”莎欣小心翼翼地喊。
曼头陀林扭过脸来,茫然看她。
“啊!公主!”莎欣却惊得几乎拿不稳托盘。
转过来的那张俏脸,什么时候已是涕泪纵横成一片?连那双眼睛都哭肿了。
莎欣吓坏了,自从她来到公主身边之后就从未见公主哭过!
公主此刻却哭了!
“快扶公主回去!快!”莎欣吓得连忙指挥小宫女们扶公主。
公主却也不吵不闹,任她们搀扶着、哄劝着往寝宫里走,只是神情木然地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偶。
直觉告诉莎欣这情形不对,她看着那帮宫女们忙碌,自己连忙扭身向王后的寝宫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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