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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
“谈摩衬大师进宫了。”嘉亚丽在帕萝耳边低语,帕萝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神色如常,这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嘉亚丽小心地看着帕萝,慎重地说:“他说,想求见曼头陀林公主……”
帕萝淡淡一笑,手依旧在绣架上忙碌,只随意地问:“圆通是不是也来了?”
嘉亚丽瞪大了眼睛,王后莫非有天眼能看到宫门外去不成?
帕萝停下手中的针线,侧着脑袋想了想,最终还是轻轻叹口气,苦笑道:“看曼头陀林的样子是真的安心去北魏!这最后一面,就让他们见见吧。”
嘉亚丽连忙应了一声,人却不动,只愣愣地看着帕萝。
帕萝笑了:“还不快去传话?发什么呆?”
嘉亚丽看着帕萝,由衷地赞叹了一声:“娘娘,你对公主真好。”
帕萝看着嘉亚丽,眼睛中也充满了温柔,可是她的眉峰却慢慢地聚了起来,重又低下头来绣花,轻声叹道:“这一面若是见不到,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这个,我比谁都明白。”
曼头陀林紧张地坐在花园里,看着无谶和圆通默默走近。
无谶的脸上依旧淡淡的,仿佛风暴中的事从未发生过一般。圆通却低着头不看她,也不说一句话。跟着无谶行礼,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
无谶的额头上还有一个殷红的伤痕,暗暗的,刚结了痂。曼头陀林看见,不由生出一丝惭愧,问:“大师的伤怎样了?可曾找大夫看过?千万别掉以轻心!。”
无谶微笑:“原本就算不了什么。”说完,他看看身旁的圆通,又补充了一句:“圆通的伤也快好了。”
曼头陀林看着圆通,又不知觉地咬了咬唇。圆通这一回没有穿袒肩的长袍,也学无谶穿着件通肩的僧衣。曼头陀林明白,他是在掩藏自己肩臂上的伤痕。
圆通似乎感受到了曼头陀林的眼光,微微抬起了眼睛,却又立刻低下了头。
虽然一句话也没说,可曼头陀林还是从他的动作中感受到了他的不甘心。
那一夜自己说的绝情,几乎是给了圆通迎头一击。曼头陀林坐在那里,心又隐隐地痛起来。也许,圆通再也不想见自己了,就算是今天,也是被无谶大师带来的,并非他的本意。
看到圆通,曼头陀林的心思不自觉又荡了开去,仿佛眼前又出现了那些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行笑闹的日子,还有那一天他手心里传来的温度。
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微微笑了起来。
旁边的莎欣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公主这是怎么啦怎么说着说着话一个人在那里诡异地笑了起来?难道是中了邪?捧着茶盘的手险险就是一松,“叮当”几声,几个青玉杯相互轻轻碰撞起来。
清脆的声音将曼头陀林从遐思中唤回,却正听到无谶在说最后一句话:
“贫僧告辞。”
她一阵茫然:“告辞?你们要去哪里?”
无谶奇怪地抬起头来看她,她的脸上的是一幅莫名其妙的样子,不像是有意捉弄更不是刁难,无谶也不知她怎么了,只好轻轻再重复了一句:“我等今日就要离开楼兰前往中原,特地向公主辞行来的。”
“什么?”曼头陀林倏地站了起来,急道:“大师你要走?”
无谶默默看着她,眼光中又带出了那种罗汉俯视世人般的悲悯。
曼头陀林在他的目光中得到了确认,却仍旧不敢置信,惊疑的问:“几时走?”
无谶看着她,慢慢地又重复了一遍:“行囊已经收拾妥,辞别了公主就走。”
心口怎么会顿时绞痛了起来?
曼头陀林一刹那只觉得自己像是个被抛弃在悬崖边地孩子,茫然四顾不见亲人,再望望脚下的悬崖,惊恐得连哭都不敢哭,只会瞪着眼睛怔怔地看他,似乎隐隐期待着自己的目光能改变他们的决定——却又在心底知道那只是徒劳。
无谶看着她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更生出了些悲悯,他转脸看向圆通,轻声用梵语问:“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圆通却低头站在那里不说话,更不回答。
曼头陀林虽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可从圆通的神情中也已看得出,他不原谅自己。
无谶叹了口气,又用汉语轻轻对两人说道:“缘聚缘散皆有定数,世人无力轻易改变。汉人说,了断了断,若要断的彻底,必先了结前缘。你们这样,是不肯了结还是不肯斩断?”
曼头陀林低下头来,细细咀嚼着无谶的话,心中一片茫然。
无谶转脸又看向圆通,轻声说:“今日本就是为告别而来,你不说些告别的话,便是不肯与公主告别。”
圆通低着头,不敢去看无谶更不敢去看曼头陀林,他只是看着脚面轻声说:“大师说的对。了断了断,若想不断,便不能了。有些话,只要不曾亲口说出来,将来便还能笑得出来。大师,你不希望我将来还能笑出来么?”
无谶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欺人尚且不可,何况欺心?更何况你想欺的还是自己的心?”
圆通低下头,苦涩地说:“圆通愚钝,明知不对,却也做不到。”
无谶更加悲悯地转过头来看曼头陀林,和慈地问:“公主你呢?”
曼头陀林痛苦地看圆通低垂着头的样子,她明白圆通在说什么。不肯说告别的话,是因为不愿真的告别。诚如他所说,有些话只要没说出来,便能骗自己说有些事没有真的发生。不说诀别的话,便可骗自己说这只是暂别,不是最终的离别,便会在心里觉得将来还有机会,还有希望。
她当然明白这想法,因为她也是这么想的。
见无谶问,她轻轻扬起脸来,向无谶一笑,反问道:“听说天竺有很多大象?”
无谶一愣,不知到她怎么问起这个来,只能答道:“不错。”
曼头陀林又笑了,轻轻说:“我们楼兰的蓝天上有很多鹰。”
说着,她慢慢抬起头来。
这一刻,他们的头顶上连丝丝缕缕的薄云也没有,更没有一点鹰的影子。
曼头陀林久久凝望着这一片单纯的湛蓝。忽然发现,这样的蓝天看上去单纯,却比有云的时候显得更加高远,就像天意一样,高远深沉到人力难测的地步。
她仰望这蓝天,静静地问:“大师可知大象和雄鹰有什么相同之处么?”
无谶被她问得愣住,不知她想说什么。
曼头陀林苦笑一声,自言自语地回答了起来:“我听说,大象在自知大限将近时就会静静地脱离象群,到一个没有亲人看得见的地方终老。其实雄鹰也一样。雄鹰在生命将尽的最后刹那,会拼尽所有的力量,一飞冲天。”
她重新看了无谶和圆通一眼,静静地一笑:“我看不透红尘,没办法修得阿罗汉果,只能生生世世在六道中轮回。我想,我的前世可能是一只鹰,前世的前世可能是一头象。”说完,她的头又转了过去,眼睛定定地凝望着满园的鲜花,轻声说:“你们走吧,我就不送你们了。”
她没有哭,可是她脸上的哀戚,即使是无谶看了也为之动容。
无谶用最慈悲的目光又看了她一眼,再也不说什么,转过头来大踏步地离去。
圆通低着头看无谶的脚步离开,顿了顿,终于还是追着无谶的脚步毅然离去。
“圆通!”曼头陀林望着他的背影痛苦地站起身来,轻轻地呼喊。
那不是喊住他,那只是喊给自己听。声音太轻,圆通没有听见。他连脚步都没有停顿,依然在往外走。
曼头陀林站在那里发愣。她知道,只要自己再高喊一声,圆通一定就会停下脚步回首看她。也许,此后的一切就都会不一样。
可她知道,不能这么做。她是要去北魏的。
曼头陀林一个人怔怔地看着花木出神,仿佛完全没有察觉那两个人已经离开,已经走远。
莎欣看着曼头陀林一动不动的样子,心里也一片惨然。她知道公主心里不好受,想上去劝几句,却又不知该怎么劝。长长叹了口气,只能站在边上等公主自己缓过劲来。却见公主就这么一动都不动怔怔地对着花朵出神。
园子里的花仿佛都经受不住她悲伤的眼神,渐渐憔悴了下来。
鲜花怎会被公主的悲伤熏得憔悴?莎欣暗暗觉得自己的想法好笑。可定睛看去,那些花朵的确不如原先娇艳了。她这才猛地惊觉,不知不觉竟已是傍晚了。
这么一警觉,立刻便觉得双腿又酸又麻,腹中也饿了起来,她连忙示意几个小宫女准备膳食茶水,自己大着胆子走过来,静静站在公主身后。
“走了走了,他们都要走了!”感觉到有人过来了,曼头陀林喃喃地说。那口气像是在抱怨,像是在哀叹,又像是在庆幸。
“公主……”莎欣紧张地轻轻喊了一声,毕竟她不吃不喝站在这里一天了,生怕她出什么事。
曼头陀林浑身轻轻一哆嗦,像是被这个声音惊醒,一反手抓住了莎欣的衣襟,猛的尖声叫起来:“空信在哪里?快去找他,让他来,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声嘶力竭的声音中隐隐带着点哭泣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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