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秘史

　　时维九月，满地金秋。宫里更夫敲着梆子，夜夜高呼：“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寻常人听了，不过觉得可有可无。晴天却是梦里都在念叨：“小心火烛----小心火烛-----”。
　　卯时破晓，不甚明亮的天光照进屋子。屋里四个女孩均是一脸的睡眼惺忪，揉着双眼起床梳妆。
　　晴天双眼微微睁开一道缝，一手握着篦子，一手去摸梳妆台上的头油。摸了半天，也没见，便问道：“你们谁见我头油了？”
　　“你当你那几钱的桂花头油有人稀罕呢！”如花不忿地讥道。
　　赵婉容略带睡意的声音说道：“我昨个儿看见你的头油被打翻在地，以为你没空收拾，便替你捡出去扔掉了！”
　　晴天“哦”了一声，又开口问赵婉容借头油。睡了一夜，头发都结在一起，若不用头油，定要梳落许多头发。
　　赵婉容有些犹豫，支支吾吾地说：“我---我的头油，也刚好用完了！”
　　晴天无奈，也不愿开口问如花如玉两姊妹借，只好忍痛梳了个瑶台髻。细碎的头发落在地上，扫在一起，竟有一小撮了。晴天心里叹了叹，购置头油之事，看来是刻不容缓了。
　　宫里宫婢所用胭脂水粉，头油珠花之类的，都是由内侍监托人从外面采买，再带进来转手卖给宫女。内侍监大多贪财，寻常外面一两银子一盒的头油，到了宫里，往往要数十两银子。许多宫女，不得不私下绣些手帕之类的东西，托内侍监带出去卖，以贴补用度。
　　晴天正七品女官，月俸不过六两银子。做一个月，连一盒头油都买不起。也难怪赵婉容不肯借头油给晴天，毕竟这样金贵的东西，得来太不容易了。晴天凝了凝神，收住思绪，准备去文渊阁上值。
　　永巷里人潮涌动，都是去上值的宫女太监。晴天推开房门，门外浓雾萦绕，笼住整个皇宫，一丈开外，便看不清人影。紫宗的九月是雾季，十天便有九天是这样的大雾天气。众人从最初的惊讶里走出，很快便见怪不怪了。
　　文渊阁用于藏书，依水而建，位于皇宫的西侧，是一座六开间的二层小楼。临墙壁的两间房空着，怕藏书靠近墙壁而受潮。中间四间并成一大间，以书柜隔开。藏书阁里阁顶及梁柱上饰以青、绿二色的水锦纹和水云带，意喻防火。同时，为了防止书纸受潮，宫里规定三六九月为曝书月。这三个月里，要将文渊阁所有的藏书都晒一遍，工程量十分浩大。
　　晴天到文渊阁时，已有几个太监候在门前。见了晴天，几个朱红圆领官服的太监纷纷行礼：“掌籍早！”
　　晴天敛衽还礼：“诸位早！”
　　天空东方朝霞愈盛，太阳也透出丝丝柔光。晴天打开文渊阁门上大锁，和几个太监鱼贯而入。藏书阁靠近门口的位置设着书案，晴天坐在书案前，磨好墨，摊开用于登基藏书进出的册子。
　　不一会儿，有太监抱着厚厚一堆书卷出来，站在书案前向晴天唱到：“奴才杨冲，请经十五卷。”
　　晴天一一登记了，向太监点头道：“小心烛火，不能丢失损毁，申时一刻将书送回文渊阁！有劳公公了！”
　　太监颔首回道：“谨遵掌籍之令！”
　　过了一炷香功夫，几个女史陆续来了，帮着晴天一同登记藏书出库。整整两个时辰，才将最后一批经部藏书登记完毕。后头还有史部、子部、集部藏书，等着接下来几日，再登记了请出去晒太阳。
　　“等过了曝书月，咱们终于又能轻省几个月了！”一个女史，揉着发酸的脖颈笑道！
　　晴天淡淡笑道：“那可未必。昨个儿我听司籍说，下个月有明州刺史献的藏书到紫宗，足有上万卷。咱们还得一一分类登记造册，重新用四色绢面包背装帧，可不是轻省活呢！”
　　“啊——”几个女史齐齐哀叹。
　　“你们就知足罢！”晴天身量矮几人一截，说话倒没输气势，“你们想想尚工局司彩手下的女史，哪个不是三伏天在太阳底下晒着染布，三九天光着双手在水池里调色？咱们什么时候吃过这苦？不过是动一动笔杆子罢了！”
　　几个女史嘻嘻笑道：“掌籍教训得是！咱们谨遵掌籍教诲！”
　　“唉——”晴天叹道，“你们就可劲儿欺负我年纪小罢！有朝一日我长大了，可有你们好果子吃的！”
　　“掌籍一顿多吃两碗饭，一两年就长大了。到时候，被咱们皇上瞧见了，封了个妃子娘娘，还犯得着给咱们什么果子吃吗？”一女史调笑道。
　　“你们只管拿我取笑，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们一般见识。只是要小心当差啊，我上头还有典籍看着你们呢！万一出了什么茬子，我人小，挨板子这事我没能耐替你们当了啊！”晴天闲闲扫了几人一眼。
　　几人最为年长的女史，点了点晴天的额头，笑骂道：“就你人小鬼大，一点点，就知道拿典籍来压我们！长大了可要怎么祸害人呢！”
　　“祸害不敢当！”晴天站起身来，拍了拍襦裙上的褶子，“最多祸害一下粮食还差不多！肚子饿了，我先用膳去，你们自己安排换班用膳啊！”
　　几个女史挥挥手，“去吧去吧！多吃点，早点长大了来收拾我们啊！”
　　初进文渊阁时，几个女史表面规矩地向晴天行礼，背地里却寸手不动。晴天虽然品级高些，毕竟年幼了，不能服众。无奈之下，晴天只好亲力亲为，每天早晨头一个来上值，夜里最后一个回永巷，如此两月有余。
　　一日，司籍来文渊阁检查，发现在文渊阁里偷懒的几个女史，当即要将几个女史赶出宫去。晴天跪在地上替几个女史求情，一面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说是自己管教不严。司籍传司杖太监，打了晴天几板子，一面又嘱咐典籍帮着晴天管理文渊阁。
　　那件事之后，几个女史便对晴天好了许多，做事也更尽心了。只是仗着晴天脾气好，又年幼，常爱说些玩笑话逗晴天。晴天只觉得，能顺顺当当把这差事做下去就心满意足了。玩笑话而已，说说也不会少块肉，总好过和如花几个在一起时，死气沉沉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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