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于唇齿

　　第九章

　　贝思思回家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冲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
　　她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出来，舒服地松了口气。
　　家里只一盏灯静悄悄地亮着，应该是没有人在。贝思思将擦发的毛巾随意搭在肩膀上，低头看了眼餐桌。

　　餐桌上放着一张便条，旁边还压着一张崭新的红票子。
　　“宝贝，真是对不起，今天宝贝回家，爸爸妈妈却还在实验室里做研究，没办法回来给宝贝做晚餐。钱宝贝拿着去买点东西吃哦，可别饿着啦~”便签最下边还画了个丑丑的笑脸。
　　贝思思抿了抿唇，手指轻轻摸了摸那个笑脸。她深吸了一口气，将钱和便签纸都收了起来。

　　贝思思将头发吹干之后，出门找地方吃晚饭。
　　她出门前按照惯例检查好水电，将家门钥匙重新挂回脖子，塞进衣服里。
　　刚一出门，正好遇上对门的邻居阿姨一家人回来。
　　见到她出门，一家三口笑眯眯地同她打招呼：“思思回来了呀！”

　　他们家住在老式的筒子楼里，附近的邻居基本上互相都认识。贝思思见状点了点头，乖巧地叫了一声“刘阿姨，王叔叔，还有小朋友，晚上好呀。”
　　他们应当是刚刚散完步遛完狗，叔叔阿姨牵着个小孩，小孩手里还牵着一条拉布拉多犬。他家拉布拉多犬生的雪白，还是只幼犬，一见到贝思思就欢快地摇着尾巴，往贝思思的身边凑，很是热情。
　　只是贝思思对这热情实在是吃不消，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就往墙根边上缩。她穿着条短裤，小腿肚露在外边，她并拢腿，只敢缩在角落，生怕碰到狗身上。

　　“小白！回来！不要吓唬姐姐。”邻居阿姨一把拽住拉布拉多的绳子，阻止它的动作，朝贝思思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没事儿的，思思，小白还是条小狗呢，很乖的，它不咬人。”
　　贝思思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脸上挤出一个笑脸：“我知道的。”
　　嘴上说着我知道，但她整个人都恨不得缩进墙根里了。

　　还好邻居阿姨很快就把狗拉了回去，等到狗狗进了家门，贝思思乖巧地朝着三人招手，目送他们关上门，她这才松了口气。
　　是小狗，知道不咬人，但还是会害怕。

　　贝思思在上小学的路上被狗咬过，当时她被吓到了，只能去借小卖部的公共电话给家里座机打电话。可是当时根本没有人接，她又打到爸爸的研究所那边，也没人接。
　　她无助得要命，四处张望，最后还是个高年级的女孩，看她快哭了才带她去了医院。
　　只是她身上带的钱不够，好心的姐姐身上钱也不够，在窘迫之际，她在医院用电话亭里的电话才终于联系上了妈妈那边，解决了这个尴尬的处境。

　　当时她打完狂犬疫苗针还坚持要去上学，结果正好撞上全校课间操时间。
　　贝思思是刚满六岁就上的小学，比同龄人要矮一些，她的位置在队伍的最前面。那时候狂犬疫苗还是打屁股针，特别的疼，她只能硬着头皮，一瘸一拐地走到队伍最前面，引来不少同学的哄笑。
　　她一向都是班级上最要面子的小姑娘，上学之前就一定要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校服和红领巾也永远整洁，可是没想到竟然在这上面栽了跟头。
　　自此她就有了心理阴影，无论是多大的狗，她都会忍不住要害怕。

　　其实小学咬她的，也是只小狗，而且她当时只是手背上破了点皮，连痛楚都不记得了。
　　估计还是因为那次丢脸的经历，让她过于印象深刻，导致现在一遇到狗，她倒是想控制住自己的害怕，但是身体完全不听她的指挥。

　　筒子楼顺着走出去，经过大院，转到铁制大门外，周边倒是有一整排的小摊铺卖吃的。
　　“哟思思，好久没看到你啦，是不是上高中啦？”
　　“嗯，上个月军训去啦。”

　　率先和她打招呼的是一直在这外边卖炒粉的大娘，贝思思朝她笑了笑，在她家桌前坐了下来。
　　没等贝思思开口，大娘先一步笑着反问：“还是不要香菜多加葱，加个鸡蛋？”
　　“……嗯。”贝思思愣了一下，笑着点了点头。
　　她家妈妈研究所的工作很忙，难得在家下厨的时候，都不会记得她不爱吃香菜，可是楼下小吃摊的阿姨居然都还记得。

　　“思思，你爸妈又没在家啊？”或许是时间有些晚了，客人并不是很多，在她家坐着的只有贝思思一个人，老板娘熟稔地同她聊起天来。
　　“嗯，他们忙呢。”贝思思轻声回答。
　　“也确实……毕竟你爸爸妈妈搞学术研究的，那都是为了咱们国家提供大价值的贡献呢，那肯定是……”老板娘话还没说完，一个女孩儿的声音由远及近，猛地打断了她。
　　“妈！饿死我了！给我炒个粉……思思，你回来了呀？”来人是老板娘的女儿余玲玲，今年念高二。
　　“是的，刚刚结束军训，玲玲姐。”

　　“妈，我要加肠！两根！上完晚自习真的太饿了！作业好多！手都要写断了！！”玲玲围在老板娘身边撒娇，抬起手腕，故意在老板娘面前软绵绵地垂着，来回地晃悠。
　　“妈你看是不是，我手痛死了。”
　　老板娘在炒粉的间隙冲她笑：“你啊你，少吃点肠，淀粉多！行了，别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了，去去去，坐着去。”
　　“哎呀，我就是想吃嘛，我的妈妈~我的好妈妈~好不好嘛~”
　　“行行行，给你加！好吧？”
　　“耶！！我就知道我妈妈最好了！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就你嘴甜！”

　　贝思思出神地望着两人的互动。
　　她们看向彼此的眼睛，映着铁锅下跃起的火光，带着暖人的笑意，烟火气飘开了很远很远，直到消散在天边。
　　真好啊。
　　望着望着，她不由得咬了咬下唇，匆匆敛下眼，不敢再看，路灯橘色的光在她细密长睫上投下一圈阴影。

　　她扬起脸，抬头望向天边的月亮。
　　月亮像一只淡蓝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地面上的她，淡蓝色的月影如薄纱般笼罩在夜色上，将她一个人坐着的身影拉长。
　　小摊连在一块的橘色灯光像一只只小小的太阳，落在她的眼睛里，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光刺到了，她眼里起了一丝潮意。
　　贝思思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直到眼前的雾气散开。

　　“思思，你的炒粉来啦~”余玲玲端着两盘炒粉，将没香菜的那盘放在了她面前。
　　“啊，谢谢玲玲姐。”
　　“哎呀，不用客气，快吃快吃，这边好多蚊子呢，小心别被咬了。吃完我还得回家写作业，怎么高二就这么多作业啊！三节晚自习都写不完啊！”
　　余玲玲哭着一张脸，夹起自己碗里的肠咬了一口，哭丧的脸顿时变成了满足。

　　-

　　司江刚一回到家，就被司父拦住了。
　　“司江，我不是说了你不需要上公立学校吗。”
　　“爸，至少高中，让我自己选吧。”
　　“是，你有主意的很，我给你报的学校直接不去，自己就把入学给办了。”
　　“……爸，我刚军训完，我想休息一会儿。”
　　“你们这代人啊，就是娇气得很。你去这一个月，课都落了多少了，不想着补上，尽想着休息。”
　　司江顿了顿，眉宇间难掩疲惫：“好吧，爸，你约陆老师时间吧，我先洗个澡。”
　　他爸终于满意了，冷哼一声，大发慈悲放他回了房间。

　　陆老师，全名陆川，是他爸给他找的私人老师，不教授数理化地，专门负责精英教育，教授金融学、投资学这一类的专业知识。
　　见司江上了楼，躲在楼梯拐角的司奕才小心翼翼地探出个肉乎乎的脑袋来。
　　“哥！哥！咱爸这阵势也太吓人了吧！”他哭丧着脸，拍着胸口倒吸了一口冷气。
　　司奕今年刚上初中，他爸也想给他找家庭教师到家里，吓得司奕连夜藏回姥姥家。就算有姥姥出面也没能管用，他爸就给他延期了一年，从初二开始，他也得请家庭教师了。

　　“都有哥你这个满级号了，我这种小号还费什么劲啊。我从小成绩就不好啊！”司奕小小的年纪，满脸的愁云弥漫：“哥你上的都是全省最好的重点高中了，他都还是不满意，真不知道他要怎么样才满意啊。”
　　“爸爸妈妈不容易。”司江摸了摸司奕的脑袋，“爸爸的哥哥前段时间去世了，公司的事情只有爸爸一个人在做了，他很辛苦。”
　　“哥都已经够优秀了，还要找陆老师来哦。”司奕深深叹气，双手背在身后，意味深长地摇头：“我这个年纪还需要好好玩玩的哎。”

　　现在的小孩，都已经这么人小鬼大了吗。
　　司江有点想笑，拿出柜子里的漫画书，递给他：“你是不是想看这个的？给你吧。”
　　“啊！对！哥你最好了！”司奕开心地捧着漫画书跑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司江一个人。
　　他换下身上的衣服，丢进洗衣机之前，他习惯地将兜里的东西掏出来，这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一块钱来。
　　皱巴巴的一块钱，也不知道她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

　　女孩皱着眉头，直直地将手攥成拳头伸在他胸前。
　　他还不明所以的时候，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眉尖一挑，像是懒得和他解释似的，径直拉起他的手腕，将钱放到他手里。
　　“拿着，昨天的纸巾钱，说了要给你的。”她扬着头，下巴尖尖，阳光的碎片落进她眼睛里，流光溢彩的。见他拿了钱，才骄傲地哼了一声，转身跑了。
　　似乎将钱揉成一个团，就是她想的“报复”方式了。

　　想到她忍不住得意的样子，司江没忍住笑出声来。
　　顾不得身上只穿了件工字背心，司江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将那张一块钱铺平放在桌上。
　　他细致地将纸币上的褶皱一一抚平，又从抽屉里翻出来个黑色封皮的硬壳笔记本，“哗”地一声翻到本子中间，将那张纸币铺平在上面，夹在纸页中间，用力压了压。
　　将纸币压住之后，司江抚过黑色硬壳笔记本的封面，轻轻地笑了。

　　他双手搭在脑后，往后靠在椅背上，仰起头望着天花板。
　　他伸出手，五指张开，灯光穿过他指间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映亮了他上扬的唇角。
　　可给饿惨了吧，也不知道她现在吃饭了没有。
　　以她那食量，估计得吃下满满一大碗吧。

　　站在肉饼摊前买肉饼的贝思思只觉得一阵凉意袭来，她捂着嘴偏开头，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她狐疑地摸了一下披在肩上的头发。
　　——难道是没吹干吗？不应该呀。
　　“姑娘！肉饼好了！”阿姨将金灿灿的肉饼包在纸里递给她，贝思思顿时忘记了之前的喷嚏，兴高采烈地接过了肉饼。

　　“思思是真能吃啊。知道孩子长身体，我给她做的炒粉都比别人的大份呢。没想到还能吃下一个肉饼啊。”隔着两个摊子，老余家炒粉摊的阿姨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她都故意走开这么远去买了，还躲在那边角落吃。思思最要面子了，妈你就装作没看到吧。”余玲玲一边帮她妈妈收拾桌子，一边笑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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