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手札

　　“早安，库洛洛。”

　　鲁西鲁拿出沿口早已破裂的碗，再确定碗边已经被磨钝不至于伤到库洛洛的娇嫩的唇以后，鲁西鲁将搜刮到的、仅剩的两包饼干打开，里面的饼干果然已经被压扁成粉末状。

　　鲁西鲁将粉末倒进装满水的碗里，用削瘦的手指微微搅拌了下。

　　“对不起。”

　　站在鲁西鲁的背后，库洛洛挨着他再次小声的道歉，“对不起。”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鲁西鲁微微蹙眉，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将碗递给库洛洛。

　　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早上都会重复，库洛洛与鲁西鲁之间，总是鲁西鲁负责寻找食物，而库洛洛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享受鲁西鲁得到的一切。

　　是的，是一切，因为库洛洛总是不够谨慎，容易相信别人——这在流行街是致命的。

　　这令库洛洛感到羞愧，鲁西鲁却总能找到话题转移的他的注意力，“时间差不多了，你该去倾斜之塔了吧？”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将那个地方称呼为‘倾斜之塔’，但的确非常贴切。那是一幢破旧的五层楼大厦，其歪斜程度常常令人瞠目结舌，也是元老院这个区域唯一没有被谁占领的公共地盘。

　　看似谁都可以出入，但真正被允许进入……是有条件的。

　　基裘曾经带库洛洛与鲁西鲁在那个地方仰望，她站在库洛洛的身边告诉他，他可以进入，却缓缓对鲁西鲁摇了摇头。

　　‘别试图闯进去’，基裘告诫过鲁西鲁，她仿佛洞穿了他的想法。

　　库洛洛与鲁西鲁这对无法分离的兄弟，只有在库洛洛去倾斜之塔的时候，两人才会暂时分开。

　　“那么我走了”，库洛洛对鲁西鲁点了点头，然后爬出地窖口。

　　鲁西鲁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那深沉如同冰封的目光忽然有了些许的波动。他是在焦虑，每当库洛洛离开时都是如此。

　　库洛洛偶尔会在倾斜之塔里发现食物，而且保存完好，像是谁忘记带回去似的。而且库洛洛很少在空无一物的塔里遇到谁，在几次幸运后，库洛洛在食物短缺的时候每天都会去倾斜之塔晃一圈。

　　鲁西鲁却严格禁止库洛洛随意进出倾斜之塔，他总有一种预感，那里太过危险。

　　这一次，库洛洛仍是像往常一样，确认四下无人时进入了倾斜之塔。

　　门口的电梯处亮着微弱的灯，库洛洛猫着腰从楼梯处楼上二楼，他只是好奇地打量过、却从来没有使用过，或是躲在角落里看着别人从电梯里走出来。

　　小心翼翼地前进着，仿佛壁虎缓缓在墙面上匍匐——库洛洛忽然停下脚步，他动了动左边的耳朵，这间房间里有人——这是流行街居民的特质，无论风吹草动都会在意。

　　他悄悄地呼了一口气，脚轻缓地离地，又慢慢放下，几乎是以这样龟速的速度他向那间房间靠近。只要稍稍踮起脚尖，库洛洛就能够看见屋内的场景。

　　背对着库洛洛的人，戴着一双蓝色的手套，抓住鲜血淋漓的一只手来，轻轻一动，不知手上有没有握着什么武器，仿佛有某种尖刀割开手臂皮肤。

　　这是在活生生地刮骨剔肉，看对方那纯熟的样子，好像做这种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忽然对方转过头来，望向库洛洛所在的地方，虽然他迅速躲去但还是与对方对上了眼。那是流行街上常见的，冷静的、毫无感情的双眼。

　　即使只是匆匆一瞥，库洛洛也大概看清楚了他的摸样——不，应该是说她。

　　紫色的长发被松松垮垮地扎起，初雪般白净的皮肤配着小巧的脸庞，库洛洛似乎在意识到少女非凡的美貌之时，心似乎漏跳了一拍。

　　即使只是短暂的时间，也许视线在她身上逗留了一秒都不到，但是她一身雪白衣袍松松地罩在身上，腰间好似挽了一根水蓝色的腰带。这个景象给库洛洛极大地冲击，他从来没有在流行街看到这么干净的人。

　　库洛洛注意到自己言语中的不和谐，少女的存在带着一种清澈致冷的气息……有些无法理解，为什么这样的事物会出现在流行街内，仿佛一尘不染似的。

　　“你…”

　　突如其来地声音让库洛洛仰起头，不知何时，少女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声音幼嫩却很高贵。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少女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沉默地看着库洛洛，如同严冬一般泛着冷彻的金色瞳孔，库洛洛似乎能从中看到略带惊讶、睁大眼睛的自己。

　　“为什么我不会在这里？”
　　仿佛能够感受到少女面无表情下隐约的疑惑，库洛洛笑着问她。

　　大概是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笑，少女开始思考他的回答。

　　在流行街没有任何答案，一切的行为都只为了一个目的，活下去。所以库洛洛在这里显然是寻找食物，而他虽然脸上展露出柔和的微笑，但是无法掩去身上的狼狈。

　　粘上污秽的衣服，破损的鞋子……少女很快地将库洛洛扫视了一眼，闭口似乎嫌麻烦似的举起手臂，手指指向某个方向。

　　“我应该去那里是吗？”库洛洛迈开脚步，很快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回过头对眼前这位散发着非凡气息的少女说道，“我叫库洛洛，你呢？”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库洛洛也不恼，“那么，再见。”他还真的挺想再见到她的。

　　在简短的单方面的打完招呼过后，库洛洛朝着少女给予的方向进发，虽然他也不知道少女所谓的‘那里’有什么在等着他。

　　仿佛有一种力量冥冥中推动着库洛洛的脚步，他归结于今天遇见了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女。

　　少女如同不解般，轻轻地重复了库洛洛的话。

　　‘再见？’她的呢喃如幽灵碎语般轻不可闻，仿佛冬天中一股袅袅升起的雾烟，又很快的消散。

　　‘啊’，少女后知后觉地般地发出些许声音，像是是想阻止库洛洛，但是他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转角处。

　　‘真是难得…’，少女将这莫名其妙的挽留当成她从未见过活物的好奇——看起来是个机能健全的人类。那么内在呢？是已经破损不堪？还是完好如初？

　　也许是兴起了解剖的念头，少女忽然对房间内躺在床上那具已经开膛破肚、无用的尸体失去了兴趣。

　　少女就这样地坐上电梯从而离开了大厦，她熟门熟路地来到元老院中保存最完整的一幢三层楼的别墅前。

　　用完整来形容是因为找不到其他更加恰当的词汇，比起其他残垣的房屋，这幢还屹立着不倒，虽然破旧却没有大处损坏的别墅，简直就是奇迹般地存在。

　　少女就堂而皇之走进别墅，正当她来到大厅时，一位身穿素色长袍的老者忽然出现，他的声音沙哑而可怕，只是面对他苍老而满脸皱纹的少女表情淡然，好似已经习惯这样的场景。

　　“今天怎么样？”

　　“没有起色”，少女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将心底的疑问说出了口，“我遇见了一个……人。”
　　似有几分没有把握，少女说的有些慢，“我让他去了那个地方。”

　　“是个黑发的小鬼吧”，老者拄着拐杖慢慢转身，“那种污秽，就让那个去解决他把。”

　　那个到底是哪个？少女也很少见到那个……盘踞在倾斜之塔最底层的那个怪物，关于那个的来源只是从老者提起过一两次，似乎是个极其恐怖的东西。

　　那么……那个名为库洛洛的少年，似乎是再也看不见了。

　　再见——再也不见，库洛洛说的真是贴切啊。少女无法理解自己那微微惆怅的心情是什么？是因为丧失了一个绝好的素材吗？

　　少女在目送老者离去之后，转身上楼。

　　与此同时，仍旧在倾斜之塔里的库洛洛还在徘徊，遇到转角他必定按照少女的方向前进。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发现任何除了他以外的生物和事物。

　　空荡荡的走廊里空无一物，但是有一个鼻鼾声却是越来越明显。

　　这到底是什么？是少女想要给他看的东西吗？带着些许的好奇，库洛洛往深处走去，忽然周围的亮光全都隐去。不知何时已经周围已经没有了窗户，脚下的道路还是慢慢倾斜，坡度渐渐变陡。

　　再往下一步便进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想来这应该是倾斜之塔的底部。没有亮光就无法知道，这幢建筑物到底为什么如此不可思议地倾斜着。

　　正当库洛洛如此思考之际，一瞬间雷鸣闪烁，雷光透过缝隙照亮了他的四周。仅仅是短暂的一瞥，他看见了他所面对的……一个庞然大物，还有无数黑黝黝的枪管。

　　库洛洛按压着打鼓般呯呯直跳的心脏，呼吸变得有些局促，他试图去张口说些什么。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你可以问我三个问题，只要有任何一个我回答不出，你便可以通过。”

　　没有过多的思考，库洛洛问，“你叫什么名字？”

　　“富兰克林。”

　　“你为什么在这里？”
　　“……”，对方仿佛很意外库洛洛会这么问，“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

　　“我知道，你也说你会回答的，所以，为什么在这里呢？”库洛洛仍是问道。

　　“我被捉来保护这里的地下书库，以此换取我的生命…少年，最后一个问题了。”

　　伴随着刺耳的装弹声，库洛洛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一个人在这里寂寞吗？富兰克林？”

　　“……”

　　一声轰鸣，泥土、空气、机械混合在一起浑浊的味道笼罩在这个黑暗的空间里。库洛洛听到那个苍老的声音说，“什么是寂寞？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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