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涯

　　柳家堡。
　　陆云凝倚坐在凉亭里，望着池塘中倒映的月影发呆。不知为什么，今天一天她都是心神不宁的，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莫不是寒儿出事了？她的心揪得紧紧的。
　　“夫人，夜凉了，还是回房歇息吧？”兰心在一旁轻声问道。
　　陆云凝轻轻地摇摇头。她现在一心记挂着儿子，又怎么会有心思安寝？
　　“那奴婢回房帮夫人取件披风吧？要是夫人不小心染了风寒，少爷回来该心疼了。”兰心想了想又道。
　　“去吧。”陆云凝淡淡地应了一声。
　　兰心进到陆云凝的房间，拿起放在床上的披风，却不料前襟上的珍珠扣滑落滚进了床底。
　　“哎呀糟了！”兰心一慌，连忙蹲下身伸手去摸，却在床底下摸到了一个小盒子。她狐疑地把盒子拿出来，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躺着一个手工缝制的小布人偶，人偶身上竟然密密麻麻地扎了无数的小洞。
　　“这是什么？”兰心疑惑地拿在手上端详着，翻到背面一看，发现贴着一张黄色的小字条，字条上写的字已经有些褪色。她就着月光眯眼辨认，喃喃道：“洛……烟……岚……”
　　猛然，她分明觉得背上一凉，悄悄地回过头，只件陆云凝正站在门口，冷着一双眼看着她，那冰冷凌厉的眼神犹如万支利箭，将她全身体无完肤地刺穿。
　　兰心手一哆嗦，人偶掉在了地上；“夫……夫人……”

　　迷霄宫。
　　“你爹的坚决和执着让我很感动，而师父的血腥和残忍也让我越来越心寒。于是我答应他背弃师门，弃暗投明，并助他们一举消灭迷霄宫。不知道是不是我们之间的真情感化了他们，你爹的家人和结拜兄弟终于作了妥协和退让，声称只要我帮他们铲除迷霄宫，事后再自废武功，他们可以不计前嫌地接受我，允许我和你爹在一起。”洛烟岚苍凉地一笑，“那时侯师父并未对我的异心有所察觉，所以我得以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无曜给我的毒药下在了她的膳食之中。这种毒可以在中毒者运功时自伤其奇经八脉，内力越深厚，武功越高强的人，伤得越深。所以当师父使出《天珏神功》时，她的经脉也已自毁近半，终于败在了你爹和雷昊的手里。”
　　“然后，娘就和爹在一起了？可为何……爹又会娶陆云凝为妻了呢？”
　　桌上烛火阑珊，却化不开洛烟岚眼里的怅然：“事情了结之后，我遵守约定自废了武功，你爹的家人和结拜兄弟也不再对我充满敌意和鄙夷，甚至还大张旗鼓的为我们操办起了婚事。为了不坏柳家的名声，他们让我以崇剑山庄老庄主义女的身份嫁进柳家。那时侯，我真的以为自己即将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新娘，丝毫未对他们的做法产生怀疑。可谁知，这一切不过是场偷梁换柱的骗局，我和你爹都被他们欺骗了……”

　　回忆。
　　柳家堡外张灯结彩，红绫高挂，到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热闹景象。
　　人们脸上都是一派喜庆，进出的宾客们笑着作揖。
　　“柳堡主，恭喜恭喜！令郎才为武林除去一大祸害，如今又娶得美娇娘，可真是既光宗耀祖，又锦上添花啊！”
　　“同喜同喜，其实这次能除去迷霄宫这个祸害，也是多亏了各位朋友及同道中人的鼎力相助，犬子不才，又怎敢居功自傲呢？”
　　“柳堡主太谦虚了，贤侄大婚，高某一点贺礼不成敬意，祝一对新人白头偕老，琴瑟和鸣！”
　　“多谢高兄，快里面请！”
　　……

　　“放开我！叶行天！你们把我抓到这里来干什么？”洛烟岚手脚紧缚地被人推进地牢。
　　“哼哼，干什么？你只配呆在这阴暗潮湿的地牢里，莫非你还指望和二哥入洞房么？”叶行天冷笑地说道。
　　“我和啸海的婚事你们当初已经不再反对了，为什么现在又出尔反尔要拆散我们？”洛烟岚怒气冲冲地问道。
　　“不反对？你也太异想天开了吧？你不想想你是什么身份，一个邪道妖女也配嫁入我们武林正派？当初答应你不过是权宜之计，否则你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背叛师门，毒害你的师父呢？”叶行天狞笑道。
　　“卑鄙！”洛烟岚咬牙切齿道，只可惜她已武功尽废，连缚着她的绳索她都奈何不了，“啸海呢？我要见他！我要见啸海！”
　　“别喊了，省省吧，二哥等着拜天地呢，又怎么会管你的死活？”夏初在一旁道。
　　“不，不会的，啸海不会不管我的！……”
　　“还痴心妄想呢？像崇剑山庄那种地位显赫，在武林中有头有脸的名门才能与柳家堡结成姻亲；再说那陆云凝风华绝代，才情卓越，你又凭什么跟她比？”韩子允和宋之奎也在一旁附和道，“你以为崇剑山庄真的会认你这个妖女为义女么？那岂不是自贬身价？”
　　“啸海心里只有我，他不会承认这门亲事的！”
　　“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待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木已成舟，也由不得他了！”
　　“你们设计骗婚，啸海不会原谅你们的！”
　　“懒得跟你罗嗦，要不是今日二哥大婚不宜见血，早就把你杀了以绝后患！”叶行天隐恻恻地威吓道，又冷笑地说，“我们要去观礼了，你就在这儿听着喜乐，好好珍惜你最后一晚吧！哈哈哈哈……”
　　门，一点，一点的关上了。
　　关上了透进地牢的最后一丝亮光，也关上了洛烟岚心底所有的希望。
　　“放我出去！你们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洛烟岚拼命地用肩膀撞着门，声嘶竭力地叫喊着，直到嗓子涩哑地再发不出一点声音，哭喊变成呜咽。
　　一声声的唢呐，一阵阵的鞭炮，在黑暗中犹显刺耳，震碎了肺腑，催断了心肝。
　　“一拜天地——”
　　……
　　“二拜高堂——”
　　……
　　“夫妻交拜——”
　　……
　　一声一声，听在她耳里，却宛如丧钟，声声敲在心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传来了一阵喜气洋洋的喧嚣，仆人们接力似地鼓噪：“送新郎入洞房咯——”
　　那一刻，仿佛被判了死刑般，洛烟岚的心终于灰了，冷了，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瞬间，潸然泪涌……

　　柳家堡。
　　“夫……夫人，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动夫人的东西，奴婢不是有意的……求夫人饶过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兰心跪在地上，全身直打哆嗦，不住地磕头求饶。她从来没见过夫人露出如此可怕的表情，冷得让人心底发寒。
　　陆云凝缓缓地走进来，每靠近一步，兰心的心就提起一寸。终于，陆云凝的双脚在她面前停住了，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背后已然一身冷汗，紧闭上双眼，什么也不敢看，什么也不敢想。
　　“……起来吧。”出乎意料的，陆云凝竟拉起兰心的手，将她扶了起来，“这次不小心就算了，我不会怪你的。”她说这话的时候握紧了兰心的手，分明恨不得就此将她捏得粉碎，却又面带亲和的微笑，令兰心有些手足无措，又有些受宠若惊。单纯的她根本就没有嗅出空气中残存的几丝狰狞的味道。
　　“谢……多谢夫人不怪罪奴婢。”兰心心存感激地说道，“奴婢马上帮夫人收拾好。”
　　“哎，不用了，你先下去吧。”陆云凝轻拍她的手，柔声又道，“对了，你不是说这两天夜里总是睡不好么？你等等……”说着，陆云凝从壁柜里取出一个墨漆木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盘檀香，“我这里有一点紫麝檀香，有宁神助眠的功效，你拿回去在屋里点上，今晚一定睡得香甜。”
　　“夫人，这怎么行？奴婢怎敢要夫人的东西……”兰心慌忙摆摆手。
　　“你夜里睡不好，白天如何伺候我？”陆云凝怪嗔道，“拿着吧，我们主仆二人还用的着客气么？”
　　“谢谢夫人。”兰心满心欢喜地收下，“那奴婢先告退了。”说着，她转身退出房间，关上门，又看了看手里的檀香，自言自语道：“刚才一定是我眼花心虚，夫人这么和善的人，怎么可能会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呢？”她用袖口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往自己房间走去。
　　房间里的陆云凝收敛起脸上的笑容，转过头看着地上的小布人，眼神中流露出从未被外人见过的凌厉与恨意。阑珊的火苗在红烛顶上跳跃着，映在她的眼睛里，像是两簇仇恨的光，一如二十年前她的大喜之日……
　　当年，她是崇剑山庄的大小姐，知书达礼，风华绝代，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三个子女中老庄主最疼的就是她，视她为掌上明珠；从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陆云凝自然也是眼光高，自尊心强，老庄主为她物色的好几个佳婿人选她都看不上眼，直至遇见了玉树临风，满腹经纶，又有一身好武艺的柳啸海，从此便芳心暗许，发誓非君不嫁。可谁知神女有心，襄王无梦，柳啸海竟然迷恋上了一个邪道妖女，还堂而皇之的以此为借口拒绝这门亲事，让她羞愤难堪不已。但这也更让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得到自己的意中人。
　　她知道柳啸海的双亲和结拜弟兄都无法接受身为迷霄宫幽刹的洛烟岚，也正烦恼该如何拆散他们二人，令柳啸海回心转意，便献策来一招将计就计，再在成亲之日偷龙转凤……

　　回忆。
　　锦衾微温，银钩挂帘，喜庆的新房里烛火融融，弥漫着一阵阵熏人欲醉的馨香。
　　陆云凝头戴凤冠坐在床边，静静地等待着柳啸海的到来。冰清的秀颜在紫玉珠帘后面若隐若现，更透出一股闭月羞花的朦胧美。
　　按照事先的约定，叶行天他们会将柳啸海灌得大醉再送入洞房，只要让他再喝下她亲手准备的放入了□□的合卺酒，一切……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哼哼，洛烟岚，别以为我不会武功就治不了你，我也要你尝尝被横刀夺爱的滋味！”陆云凝心里暗道。
　　忽的，听门外喧闹几声，门被推开了，柳啸海被人搀扶着脚步踉跄地走进新房。
　　“哎，二哥，当心脚下！”叶行天和夏初一边提醒着，一边将他扶到陆云凝跟前，“二哥，春宵一刻值千金，不耽误你和嫂子的良辰美景了，我们先走了。”叶行天说着，抬头望了一眼陆云凝，陆云凝冲他微微点点头，两人便转身退出了房间。
　　“娘子……”柳啸海已颇有些醉意，眼神也似乎有些朦胧，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开心。他沉声低喃着，伸手要去掀凤冠前的紫玉珠帘
　　“呃……相公，我们还是先喝合卺酒吧？”陆云凝躲开他，起身走到桌子旁。她生怕柳啸海醉中带醒，还能认出她不是洛烟岚，那岂不是前功尽弃？她很快地满上两杯酒，然后举起杯子，柔声对他说道：“喝过合卺酒，我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柳啸海笑了笑，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酒杯：“娘子说的对……我们是结发夫妻，一辈子都不会……变……”说着，两人伸出手臂交杯，将合卺酒一饮而尽。
　　“啸海，你要记得你今夜所说的话，我们才是正式拜堂成亲、喝过合卺酒的结发夫妻。”陆云凝凝视着柳啸海，若有所指地正色道。
　　柳啸海将她拥入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会记得……我柳啸海此生能娶你为妻，是我莫大的幸福，我一定不会负你……岚儿……”
　　原本还沉浸在柳啸海一番真心剖白里的陆云凝听见最后两个字，有如被针刺一般，蓦的清醒过来。
　　难道他心里始终只有那个女人，一点也容不下她么？
　　“洛烟岚，为何你此刻还纠缠在他心里？他是我的……是我的！我陆云凝想要的，没有人能抢走！”她掀掉凤冠，主动地掂起脚，吻住了他的双唇……
　　烛影阑珊，迷离了黯夜，也迷离了人心……

　　翌日清晨，陆云凝坐在梳妆镜前，细心地梳着青丝，嘴角浮着一丝淡淡的笑。
　　柳啸海也醒了过来，可能是昨晚喝得太多的原因，头还有些沉沉的。他坐起身，一手扶着额头，浓眉微蹙。
　　“相公，你醒了？我让小翠去打盆水来给你梳洗一番，呆会儿我们还要给公公婆婆奉茶呢。”陆云凝听见响动，走过来坐在床边，和颜悦色地说道。
　　“恩，有劳娘子……”话还没说完，柳啸海脸上的温情在看清眼前人之后霎那间变得惊愕，“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你会在我房间里？”
　　“相公在说什么呢？我是你娘子，我不在这里谁会在这里？你忘了我们昨晚已经拜堂成亲了么？”陆云凝颇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微微笑道，“一定是相公的酒还没醒吧？我让小翠再给你泡一杯醒酒茶。”
　　“拜堂成亲？我明明娶的是岚儿，我的娘子是洛烟岚！为什么会变成你？为什么会变成你？！”柳啸海抓住她的手腕，不可置信地质问她。
　　“相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从过文定、下聘礼，到拜堂成亲，你们柳家一直都说是要娶崇剑山庄陆老庄主的女儿，我爹膝下就我一个女儿家，除了我难道还会有别人么？”陆云凝忍着手腕上传来的疼痛，一脸委屈地说。
　　“陆老庄主不是收岚儿为义女了么？不是说好让岚儿以他义女的身份过门么？”
　　“我爹收洛姑娘为义女？我怎么没听说？我爹一开始就跟我说你们柳家是向我说的媒提的亲啊？”陆云凝故作惊惶茫然地说，一双杏眸中满是令人心疼的无措与无辜。
　　“他们在骗我……是他们在骗我！”柳啸海哀愤地喃喃道。他恍然想起了什么，“岚儿……不知道他们把岚儿怎么样了……我要去找岚儿！”说着，他甩开陆云凝的手，抓起外褂就要往门外冲。
　　陆云凝从他身后抱住他，泪眼婆娑地哭道：“我不许你走！昨夜你才说过不会负我，如今却要弃我去寻另一个女子，我才是你明媒正娶，喝过合卺酒的结发妻子啊！”
　　“我心里只有岚儿，若不是有人恶意欺骗，你我也不会陷入如此境地。你要怪就怪他们吧！”正在气头上的柳啸海撇开陆云凝的手，头也不回地朝外冲去。现在他满心只惦念着洛烟岚的安危，只有岚儿，岚儿，岚儿……
　　“啸海！——”陆云凝心碎地跪在地上，眼泪恣意而下，“即便我们已经成了亲，即便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你也可以这么狠心抛下我么？……”

　　“从来没有人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践踏我的骄傲和自尊！以前不可以，现在不可以，以后也不可以！永远都不可以！”往事的耻辱像一把利剑刺入她心，陆云凝蓦地从头上拔出一枚银簪，猛地朝地上的小布人一针一针狠命地扎去：“洛烟岚！我恨你！我恨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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