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涯

　　翌日，天刚蒙蒙亮，邵景阳便带着柳怿寒来到了静花湖。
　　湖水碧青如玉，散发出一种柔和而安详的气息，看着看着，竟会让人产生一种时空静止的错觉；而周围斑斓的火枫倒映在水中，恍如一簇簇盛开的花，艳丽而夺目。
　　“静花湖……真是景如其名。”柳怿寒喃喃地念着，心情也似乎因为这赏心悦目的景致而变得轻松起来。
　　“怎么样？很漂亮吧？”邵景阳颇有些得意。
　　“有这么一个好地方归隐，难怪师父要淡出江湖了。”柳怿寒笑了笑，又道，“不过，倒是可惜了师父的一身绝世武功。”
　　“唉，这有什么可惜的？如果你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空有一身好武功又如何？扬名江湖未必是福，隐姓埋名未必无趣。等到你明白什么才是难能可贵的时候，就算为此放弃一切也绝不会后悔的。”邵景阳漫不经心道。
　　柳怿寒静静地看着邵景阳，良久无语。虽然他说此番话时的语气并非一本正经，却不难看出他处事的淡然和胸襟的开阔。归隐山林，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平平淡淡，简单却快乐，或许师父当年也是向往这样的平静而放弃了盟主之位吧？可惜自己现在还不能有这样的念头，师父遗愿未了，武林公敌未除，他还任重而道远。
　　“哎，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呀？真是的。”邵景阳嘀咕着，脚踩一根树枝，一拨一挑，将它踢向了柳怿寒。
　　柳怿寒伸手接住，看了看，有些茫然地望着邵景阳。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抓鱼？”邵景阳朝草坡上一躺，指使道。
　　“抓鱼？！”柳怿寒更加迷惑了。
　　“非要我讲得那么明白么？你师父，我，饿了！我总得吃饱了才有力气教你嘛！”邵景阳嚷嚷道。
　　柳怿寒望了望邵景阳，又看看眼前的湖水，把玩着手中的树枝转了几圈。树枝直且有韧性，三尺来长，恰是一把剑的长度……
　　邵景阳是在试探他。
　　柳怿寒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
　　他以树枝为剑，身子向空中一跃，一个鹞子翻身，接连向湖面连出五招，飞扬跳脱，快慢交纠，剑气与湖面相触，轰然一响，五道喷涌四溅的水柱顿时翻腾而起。柳怿寒双脚轻点水面，身子旋转而上，凌空挥剑横扫涌起的水柱。一道剑气而过，数十条鱼纷纷飞向岸边，落在邵景阳身旁，鲜活乱跳的，有一条还不偏不倚正好蹦跶上了邵景阳的脸。
　　柳怿寒轻巧地落回岸边，笑道：“不知这么多鱼，师父够不够吃呢？”
　　邵景阳揪住蹦到脸上的那条鱼的尾巴，定睛看了看，“嘿嘿”笑道：“徒弟，还不算笨，不点就通，我还以为你会用那根树枝去叉鱼呢。不过，你还太小气了，这些鱼哪里够吃啊？”说着，他将手中的鱼往旁边一丢，拿过柳怿寒手里的树枝道：“看仔细了！”
　　邵景阳脚尖点地，疾向前跃，剑法先是飘忽松动，却又在瞬间变得一快若斯。只见他“剑”尖上吞吐出一尺来长的剑芒，锋锐的气劲竟将湖水分开，劈出两道几丈来高的水幕！数百条鱼被水的冲劲高高抛在半空，景之壮观，不由得让人叹为观止。
　　“剑芒？！”柳怿寒不由得激动地叫出了声。他记得师父曾说过，剑势的最高境界便是剑芒，是所有剑客无不向往追求的层次。只是能达到这种境界的人少之又少，而能自如运用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却没想到，眼前便是一位高人！
　　还未等柳怿寒恍过神，但见邵景阳手中的“剑”突然脱手，飞向了半空，而邵景阳则在岸边以内力遥控“剑”动。却见剑法如飞，周围已晕成一片剑风，鱼儿仿佛被定格在半空中一般，却又丝毫未伤。
　　柳怿寒觉得此番真是大开眼界了。通常用剑者使剑，即使舞动得再灵活巧妙，也难免会被手臂和身体局限桎梏。而邵景阳以内力遥控长剑之法，便避免了身形的制肘。对敌时，出剑无拘无束，出其不意，灵活多变，对手很难预测剑招和进击部位，防不胜防。
　　邵景阳以内力将“剑”吸回手中，一挥而止，湖水和鱼儿才脱离他的掌控，就势跌落，巨大的声响回寰山谷，湖面荡起一圈圈深深的涟漪，向远处扩散、扩散，久久不能平静。
　　“哎呀，辛苦了，辛苦了，都回去吧，啊！”邵景阳不紧不慢地将岸边蹦跶的鱼一条一条放回湖中，头也不回地问道，“看清楚了么？”
　　“师父这一招大气恢宏，潇洒自若，真是令怿寒大开眼界，让人不禁想起一句出自《拾遗记·颛顼》之言：‘有曳影之剑，腾空而舒，若四方有兵，此间则飞起指其方，则剋伐；未用之时，常於匣里，如龙虎之吟。’”柳怿寒赞道。
　　“不错，这一招正是叫做‘匣里龙吟’，是我此套剑法中的最后一招。”邵景阳满意地抬起头道，“你的‘惊雷剑法’同我的剑法同属至刚至阳之剑，所以以你现在的身手学起来必定事半功倍。不过阳刚的剑法贵在力道，与柔相对；而水是这世上最柔的，却也有着惊人的破坏力。所谓物极必反，这也是我打算让你以水来练这套剑法的目的。唯有知己知彼，方能达到完美的境界。”
　　“可若在短短三天之内达到剑芒的境界……怿寒唯恐让师父失望。”柳怿寒有些犹豫。
　　“有什么好怕的？你是不相信自己，还是不相信我啊？”邵景阳若无其事道，“剑法不外乎皆以抽、带、捉、格、击、刺、点、崩、搅、挑、压、截、劈等十三势为本元。初学者手中有剑，上层者剑在心中，更上者人剑合一，剑我相忘。你的‘惊雷剑法’可谓上层，却已尽极致，无法再有突破。一个剑客可以不要名，不要利，但剑术的精深却是追求一生的。所谓境界，不过是一种悟，只要有心，莫说三天，即使是三个时辰也不无可能。”说到这儿，邵景阳颇有深意地望着他，“如何？”
　　柳怿寒沉思片刻。无可置否，剑术的深层造诣是每一名剑客都梦寐以求的。他不想错过这个大好时机。而三天后的比试他也已经有了应对之策，毕竟是自己亲自出手，主动权在自己手里，就算师父强求，他也不会伤害可晴一分一毫的。倘若师父怪罪下来，后果他愿一力承担。这般想着，他不再推却，爽朗道：“还望师父不吝赐教。”
　　邵景阳嘴角上扬地望着柳怿寒，眼里闪着兴奋之意。

　　夏可晴推着独孤月来到了南面的山崖。
　　清晨的初光穿透缕缕的薄雾，落在崖前一片开阔地上，温润如水，弥漫着一种静谧而久远的味道。而崖下却是浓雾深锁，也不知有多深。
　　“给了你一晚上的时间，你想通你的软剑为何会被我折断么？”独孤月开口问道。
　　“师父内力深厚，徒儿自叹不如。”
　　“错！你的剑会断，并非因我，而是因你！”独孤月看着她一脸惊疑的表情，又道，“我不否认你有超然的剑术，也有一柄好剑，但你太执著于剑，反而领悟不到剑的精髓。初学者手中有剑，上层者剑在心中，更上者人剑合一，剑我相忘。虽然剑在你心，却非由心生。因此无论你的剑法在别人看来有多么快捷绝伦，灵动精湛，你始终无法与剑心共鸣，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一个出色的剑客能将剑与剑法浑然一体，能让剑与自己合而为一，更有甚者剑由心生，飞花落叶，信手拈来均可作剑。你只有悟到这一点，你的剑法才能跳出固有和局限，更加飘逸灵动，无拘无束。”
　　夏可晴第一次哑口无言。无疑，独孤月的话虽然让她震撼，却也让她受益匪浅。她一直寻找雪舞剑法突破和超越的契机无果，却原来剑法的瓶颈竟是自己太执著于剑。
　　“阳刚之剑贵在力道；而你的剑法以阴柔见长。你可知阴柔之剑贵在何处？”独孤月又问道。
　　“速度。”夏可晴沉声道，“徒儿惯用软剑，深知以柔克刚，以快制敌是为柔剑之根本。就如以掌劈砖，除了内劲充盈外，必须快如迅雷，方可将力道集于一点，破敌一瞬。”
　　“其实速度不仅有快，还有慢。快剑固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慢剑却也绵绵不绝，自有妙处。正如太极缓进迂回，四两拨千斤之势。不过也正因为你用的是软剑，你的慢剑比起快剑则逊色很多。所谓快就要快得如影随形，慢则要慢得柔靡万端。倘若你能将快慢揉合，虚实变幻，定能更胜从前。”
　　夏可晴怔怔地望着独孤月。除了娘，世上从未有第二个人让她有如此强烈的心悦诚服的感觉。听着她一针见血的点拨，她突然觉得很庆幸，庆幸自己能成为她的徒弟，秉承她的武功。而她心底的防备和警惕也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的瓦解。
　　独孤月从木轮椅旁取下一个长长的蓝布包裹，放在腿上，一层层地揭开，一柄银鞘云纹长剑呈现在眼前。
　　她将剑抛给夏可晴。
　　可晴接到剑后一停，拔剑而出，只见剑身如皎月下的一泓秋水，清澈冷洌中隐隐泛动着一层幽光，空灵无比。剑柄由精钢镂刻，衬手合契。她随意舞动了几招，但见剑身精光闪动，似有灵气流转，恍若月下清影。
　　“真是一把好剑！”夏可晴不由得感叹道。
　　“这把‘月影剑’跟随我多年，自我双腿残后便再无随心所欲的舞动过。如今你既已拜我为师，我便将它赠与你。”独孤月口气虽淡，却比平时多了几分暖情。
　　“师父……真的把这把剑送给我？”她看得出独孤月对这把剑有多么的珍视，若不是真的将自己当作传人，又岂会舍得？
　　“它寂寞很久了，一直在等待有缘人，我相信它等的就是你。”独孤月脸上的表情微微舒展，“我们彼此都放下疑心和猜忌吧。不要管过去，也不要在意将来。从这一刻开始，我们只是师徒关系。”
　　夏可晴心里的戒备在这一瞬间统统消失了。虽然她还不能肯定独孤月的真正目的，但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位外表冷淡的老前辈绝没有要陷害她的意图。相反，似乎是在她身上寻找一种延续。
　　她脸上漾起浅浅的笑：“师父的一番话令可晴茅塞顿开，多谢师父如此器重，可晴定当勤学苦练，不负师父所望。”
　　独孤月脸上充满了自信的神情。她从来不曾看错过人，不论是当年的邵景阳，还是如今的夏可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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