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涯

　　柳怿寒扶着受伤的夏可晴走了一段路，看她紧蹙双眉，不住地流着虚汗，心疼不已，暗忖道：现在那些幽冥使者应该追不上来了。倒是可晴，再这样走下去，恐怕她的箭毒会随血液流窜，还是先找个地方替她疗毒要紧。
　　他下意识地朝四周望了望，发现左手方那一人高的野草背后有个若隐若现的山洞，当即决定朝那边走去。
　　夏可晴在柳怿寒小心翼翼地搀扶下坐了下来。虽然柳怿寒如她所料，现身救了她，可她心里仍然拿捏不准,他究竟相不相信自己处心积虑编织的这个谎言呢？她微微抬起眼帘，望着他的脸，试探地问道：“为什么要来找我？”
　　“别说话，先替你解毒。”柳怿寒蹲下身来，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褐色的药丸，急切地说道，“这是宋伯伯炼制的驱毒丹，可以暂时控制你体内的毒不发作。”
　　“我骗了你们，为什么还要帮我？”夏可晴声音微颤地问道。
　　“吃了它。”
　　“不恨我么？不恨我欺骗了你么？”
　　“吃了它！”柳怿寒声音突然大了起来，语气坚定，不容拒绝。
　　夏可晴被震住了，她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顺从地拿起他手心里的药丸，一口吞了下去。虽然她知道这药丸对于箭毒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可至少能让他安心一点吧？
　　看她吞下了药，柳怿寒稍稍舒了一口气，道：“我现在帮你把箭拔出来，你忍着点痛！”
　　她点点头，皱起眉，咬紧了嘴唇。
　　柳怿寒一手扶着她的肩，一手抓住箭尾，看了看她紧张的表情，突然问道：“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来找你么？”
　　“呃？”
　　“因为我放不下你。”柳怿寒轻声说道。
　　夏可晴闻言，心里一惊，冷不防肩上一阵刺痛，待她回过神来，柳怿寒手里已经攥着那只毒箭了。
　　“你呀，那么紧张干什么？越在意伤口，拔箭的时候就越痛。”柳怿寒缓缓地说道。
　　“原来，你说那句话只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夏可晴心里莫名的有些失落。
　　柳怿寒没有答话，因为他发现她肩上的伤口正渗出几丝黑血。他心里一紧，不假思索地将嘴凑了过去。
　　夏可晴突然感觉伤口一阵温热，侧脸一看，不禁大骇，他竟然在帮她吸出毒血！
　　“你干什么？！”她惊叫。
　　“驱毒丸终究治标不治本，趁这毒还没有扩散，我帮你吸出来！”柳怿寒朝旁边吐出一口黑血，解释道。
　　“什么？”夏可晴连忙说，“不用了，不碍事的，我自己可以处理。”
　　“什么叫不碍事？你可是中毒啊！况且伤口在你背后，你自己要怎么处理？”柳怿寒顿了一下，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歉然地说道，“现在救人要紧，不得已，只好冒犯了。”
　　夏可晴无言以对。其实她身上有世间最毒的“十红蛊”，即使中了再厉害的毒，也会被“十红蛊”吸收掉，让她安然无恙的。可是她却无法开口告诉他。
　　夜，突然变得寂静无声。夏可晴甚至能清楚地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各种各样的情绪一股脑地涌了上来，紧张、无措、羞赧、感动，却又带点丝丝的欣喜，从心底开始升腾，扩大，无边无际。
　　她忽然觉得脸颊在微微发烫。
　　“好了，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柳怿寒看到她伤口流出的血已经是鲜红色的了，不禁松了一口气。
　　“唔……谢谢。”夏可晴有些结巴地说道，不敢正视他的脸。
　　柳怿寒也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没有再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将金疮药洒在她的伤口上。
　　原本心无杂念的救人，此刻却变得有些暧昧，两人都觉得尴尬不已，一时间，都沉默不语了。两人似乎都在等对方说话，但又像是什么都不等。有什么要说的呢？想想，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觉得心在跳，跳得很急。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威胁你的？”良久，柳怿寒开口打破了沉默。
　　“在你们到夏家堡的前一天，他们就已经对我爹娘下了毒，要我想办法从你们手中取得地图来交换解药。”夏可晴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次在街上遇到你，其实只是我在试探你，想看看你是怎样的一个人，我所做的能不能瞒过你的眼睛；迷宵宫袭击夏家堡也只是他们作的一场戏，想让你们对我深信不疑。”
　　“我们果然是被你瞒过了。”柳怿寒若有所思地说。
　　“可是……”夏可晴苦笑道，“跟你们相处时间越长，你们越把我当朋友，我就越狠不下心。我每时每刻都觉得自己活在谎言和痛苦中，心力交瘁。我只能不断地告诉自己，我是为了救人，我只要拿到地图就好，我不能伤害你们。”
　　柳怿寒静静地看着她。
　　“如果不是韩缜对我起了疑心，我今晚也不会铤而走险。虽然我知道，幽冥使者的话不可信，可是一想到爹和娘在受着毒药的折磨，我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夏可晴噙着泪哽咽道，“结果到头来，还是被他们利用了，不仅救不了夏家堡百余条人命，还背叛了身边的好朋友……像我这种人……你根本就不该救……”
　　“你好象一直都没弄清楚状况，刚才明明是你替我挡下了毒箭，是你救了我才对啊！”柳怿寒故作轻松地说。
　　“可是……”
　　“你哪儿来的那么多可是啊？”看看她的情绪仍然很低落，柳怿寒不禁安慰道，“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是这些事并不是你想要发生的，也不是你所能阻止的。所以，不要自责了，我会担心的。”
　　柳怿寒原本就不相信夏可晴会和迷宵宫有所勾结，在他知道事情的真相以后，不但不生气，反倒颇为心痛。夹在对父母的孝和对朋友的忠之间，左右为难，她一个人怎能承受如此巨大的苦楚？
　　“你这算是在……原谅我么？”夏可晴扬起脸，眼中还闪着泪光。
　　“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不只是我，还有思瑶、宋冕他们，大家也一定都不会怪你的。”柳怿寒柔声道。
　　望着柳怿寒深邃如海的眼眸，不知怎的，夏可晴突然间觉得自己很卑鄙。她再一次取得了他的信任，她应该庆幸的不是么？可是为什么，她却高兴不起来呢？
　　“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你会后悔的……”夏可晴别过脸，幽幽地说道。她究竟是在以洛雪的身份告诫他，还是在以夏可晴的身份劝说他?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了。或者，她根本就是在警告自己。她期望他的回答，却又害怕他的回答，更害怕他的答案会让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动摇。
　　“我不会后悔！现在不会，将来不会，这辈子都不会！”柳怿寒定定地注视着她，字字铿锵，语气从未有过的坚决。
　　夏可晴缓缓地抬起头，迎上了他深情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已经深深地陷进这宿命的牵绊，再也挣不开，逃不掉了。只觉得每多看他一分，心中眷恋之情便加深一分，若真的要她放下这份感情，却又如何舍得？
　　夏可晴脸上平静如旧，内心却暗潮涌动，彷徨无主。她可以么？她真的可以拥有这份感情么？
　　忽然间，一阵撕心的涩痛袭来，夏可晴闷哼了一声，紧紧抓住右肩，清秀的面容突然可怕地抽搐起来。
　　“怎么了？难道是箭毒发作了？”柳怿寒惊慌失措地扶着她。她的身体剧烈地抖动着，像是风中的浮萍，像是暴雨里的树枝。
　　夏可晴紧闭嘴唇摇摇头，伸手在衣襟里摸索着，却怎么也找不到从韩缜手中夺回来的那个紫玉琉璃瓶。
　　“难道是刚才打斗的时候遗失了？”她心下一紧，挣扎地站起身来，踉跄着就要朝洞外走去。
　　“你现在这个样子想要去哪儿？”柳怿寒一把拉住她，急切地说道，“你到底怎么了？哪里难受？你别吓我啊？！”
　　“瓶子……我的瓶子……”夏可晴强忍着痛，断断续续地说道，“紫玉琉璃瓶……一定是刚刚打斗的时候丢了……我要去找……”
　　“现在你痛成这样，还惦记着那个破瓶子干什么？”柳怿寒看着她痛苦的样子，仿佛心头上被人狠狠割了几刀，不住的滴血。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受折磨的人是自己。
　　“不行……我一定要……”
　　“那个瓶子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柳怿寒隐约感觉到那个紫玉琉璃瓶和她现在的状况有着很大的关联。
　　夏可晴点头默认。
　　“好好好！我帮你去找！但是你一个人在这儿呆着行么？”柳怿寒不放心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
　　“我……撑得住……”夏可晴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那你不要离开，我很快回来！一定要撑着！”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样子，柳怿寒的心在隐隐作痛，他不舍地望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匆匆地朝外跑去。
　　当柳怿寒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夏可晴的视线里以后，她终于支持不住沉重的身子，艰难地靠着石壁滑坐下来，呼吸急促，面色潮红，右手臂上不断地传来阵阵袭痛，如在烈火上炙烤般钻心和灼热。她抖抖索索地掀起衣袖，只见她右手臂白皙的皮肤下面赫然呈现出一条条细长的猩红色的触角，触目惊心，仿佛活着一般，还在缓缓地蠕动着。
　　“‘十红蛊’……”

　　回忆。
　　“师姐！你看看洛雪，她老是这么哭个不停！好像很痛苦啊？！”洛烟岚抱着襁褓里的婴儿，焦急地问着端木隐。
　　端木隐闻言，仔细地查看着洛烟岚怀里的孩子。但见她面色潮红，全身发烫，还不住地颤抖着。端木隐皱起眉头，掀开襁褓，像在寻找着什么。
　　“师姐……”洛烟岚看着她的脸一点一点的阴沉下去，不禁心急如焚。
　　“十红蛊？！”端木隐在洛雪的右肩的皮肤下面发现了一个猩红色的指甲般大小的东西，像是一只活的虫子，体短而稍扁，周围还有细长的触角，竟然还在微微地蠕动！
　　“这……这是什么？！”洛烟岚没有想到女儿身上竟然会有这个奇怪又可怕的东西，惊恐地说道。
　　“‘十红蛊’是坠荫派第一代尊者发明的一种独门毒药。我记得黑曜生前也曾经密制过，用的是一种叫做‘火蚰蜒’的毒虫。一旦中了这种蛊毒，火蚰蜒便从此寄生在宿主体内。不发作的时候，它还是如指甲般大小，没有什么危害；而每当月圆之日，蛊毒发作之时，它的触角就会伸长，随着经脉蔓延，宿主便会如火烧火燎般疼痛难忍，生不如死。”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端木隐的话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击中了洛烟岚，她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蛊毒发作以‘十’为规律，先是一年发作一次；十次后，便缩短为半年一次；再十次后，又缩为三个月一次；然后是两个月一次，一个月一次。蛊毒发作所间隔的时间会越来越短，而痛苦却会与日俱增。如果在这段期间找不到解药的话，到了第二十个年头，也就是当她满二十岁时，火蚰蜒的触角便会刺入她的心脏，而它体内的毒性也会蔓延她的全身，到那时就回天无力了。”
　　“师姐！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救洛雪的，对不对？你一定有的……”洛烟岚扯着端木隐的袖子，语无伦次地颤声问道。
　　“这个……”
　　洛烟岚声泪俱下，扑通一声跪倒在端木隐的面前：“师姐！我求求你，我给你跪下，我给你磕头，求求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找到解药？怎样才能救我女儿？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不能让洛雪受这种活罪啊？！”
　　“我也只是听说过这种蛊毒，却并不知它的破解之法。”端木隐为难地说道，“不过素闻火蚰蜒是以食毒为生，可以吸收普天之下的毒。有它在身上，百毒不侵了。”
　　“师姐，你现在竟然还有心情在说笑？！命都要没了，还管他什么百毒不侵？！”洛烟岚歇斯底里地说道。对于她来说，女儿就是她的命根子，她绝不容许任何人拿洛雪的生命来开玩笑。
　　“我只是在提醒你以毒攻毒！”端木隐听出她言语里的指责，冷冷地说道，“‘十红蛊’至阳至热，如果能研制出一种至阴至寒的毒来克制，或许能够缓解洛雪毒发时的痛苦。”
　　“你是说……洛雪有救？！”洛烟岚心里立刻腾起希望。
　　“我可没这么说。这只是缓兵之计，解铃还须系铃人。这蛊毒终究只有下毒的人才知道怎么解。”端木隐缓缓地说道。
　　“我，我不知道……”洛烟岚急得不知所措了，她连洛雪什么时候被下的毒都不知道，又怎会知是谁下的呢？
　　“应该不可能是黑曜，洛雪还没出生他就已经死了啊？还是说有人偷了他的毒药？！”洛烟岚在脑海中努力的搜索着，忽的，一个人的身影猛地闪现出来，“难道会是……”

　　迷霄宫。
　　“烟岚！”
　　端木隐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洛烟岚对往事的回忆。她转过身，恭敬地唤了一声：“宫主。”
　　“没有外人，何必那么见外呢？还是叫我师姐的好。”端木隐缓缓地走到她的身边，抬头望了望夜空中的皎月，道，“你在担心洛雪，是吧？”
　　洛烟岚不语，眉间浮起一丝哀愁。
　　“唉，真是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啊！”端木隐发出一丝感慨，“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自你研制出‘残雪断魂’后，洛雪只要在月圆之夜的子时服下，蛊毒就会暂时被克制，减轻了她毒发的痛苦。”
　　“可是只要一天没找到解药，我就一天不安心。”洛烟岚忧心忡忡。
　　“正因为如此，我才安排她负责这一次的行动。”端木隐正色道，“藏秘籍的地方是我们迷霄宫的圣地，我想，除了《天珏》和《地煞》外，一定还有不少有关迷霄宫的秘密，说不定就会有关于坠荫派独门毒药的记载。只可惜那地方历来只有宫主才知道。若不是当年师父死的突然，地图又被人抢了，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大费周章。”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师姐的一番苦心呢？”洛烟岚道，“当年师姐不计前嫌，收留我们母女俩，烟岚已经感激不尽了。我相信洛雪一定不会让师姐失望的。”
　　“不用跟我说这些客气话了，我还不相信你么？”端木隐笑笑，又说道，“好了，你回房去歇着吧。不要又担心来担心去的了。”
　　“是，烟岚告退。”
　　待洛烟岚走远后，端木隐的笑容骤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傲狠之色，令人不寒而栗。
　　“出来吧。祭魂。”
　　“属下参见宫主。”祭魂从岩石后面翻身而出，落地后单腿跪下，毕恭毕敬地行礼道。
　　“起来吧。”
　　“谢宫主。”
　　“要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禀宫主，属下都是按照宫主的吩咐办的，一点都没有马虎。”
　　“好！一五一十的给我报上来！”端木隐淡淡地说道，嘴角露出一丝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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