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十】
秦王政十七年,秦灭韩。
真快,真是太快了,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迅速,七雄之一的崩塌。简直震慑了天下。
韩王安被俘,韩都城陷没。废墟瓦砾堆满了昔日宽敞气派,能驰过四匹马车的宫道。宫人侍从皆逃散,金银珠宝被虏掠,天擦黑时嬴秦没有带兵,连灯也没有拿,独自一人进入多半垮塌倾颓了的新郑宫室,一片死寂。月光凄凉,过去是庭院的地方只余下一排排枯死的树木,黝黑的枝桠直刺幽蓝的天穹,仿若无声的惨号和控诉。何曾几时这里曾经也伫立过郑国的殿堂,他踩着碎砖断壁,攀上一处处残垣,不禁冷笑起来,长空如洗,蟾宫似玉,夜鸟哀鸣,历史在这一时刻再次完成了循环往复:灭亡之国黯然消去,胜利者荣唱凯歌,光辉地占有他们的人口与土地。
这就是这个激烈的年代的真谛。
沉沉的黑暗中,半点声响也没有,静得快要叫人窒息。嬴秦举步走进尚还保存完好的大殿,那里头,彩绘的雕梁斗角之上,悬挂着一重重白纱,尚残余着这里当年的华丽。他走入大殿深处,夜风微凉,通过只剩下半面的墙巨大的缺口处吹进来,白纱缥缈柔软地随风上下翻飞,轻盈地拂过他的面颊,有点痒,他信手拨开,继续一步步地往殿内走,走了没多久,一个声音猝然响起,从原本岑寂的层层白纱深处传来,沉静,柔和而淡漠。
“停下吧,不用过来,嬴秦。”那个属于青年的声音这么道,不大,却异常坚决。“是你吧,”他顿了顿,又说,“我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你,前几天我的眼疾复发了,看不清楚东西。”
“是我。”嬴秦冷哼一声,透过重重白纱,已可见那其后朦朦胧胧,背对着他,端坐着一个身影,殿外夏虫阵阵鸣叫不歇,只听他朝着白纱后的那个人影幽幽地答道:“韩劲,六国之中我只承认你最聪明,现在要怎么做,我还以为你明白呢。”
须臾,白纱内传来一声嗤笑,仿佛不屑回答,又仿佛心灰意冷。“聪明有什么用?”被他叫做韩劲的青年男人,韩国,这么回答道,依旧端坐着,“可惜我没有足够的力量————不然,不然你以为你们还有机会在这儿闹腾?”大约是意识到生命即将终结的缘故,他说话变得格外地尖锐直白,竟带着一点神经质的意味:“我早做好准备了,”韩劲停了停,又道,“你不知道吧,你还说我聪明。我在眼疾复发之前就在房梁上悬好了白绫,连垫脚的竹简我也准备好了。”
“是么?”嬴秦冷冷一笑,夜色幽暗,他在瓦砾堆里寻了个稍稍干净点的地方坐下,看着面前雾霭一样的白纱:“那我不得不说你很自觉,我承认,我低估了你的自觉。”
“自觉?不过因为我知道反抗是徒劳的罢了。”韩劲的声音听起来虽柔和,却毫无波澜,他缓缓地站起来,转头对着他的方向:“用不着你动手,我不愿意死在别人的剑下。”
他说着,回过首,向头顶上方伸出双手,某种祈求的姿势,似乎在摸摸索索地寻找挂在房梁上的那根白绫,月光映在窗前,他踩上码放好的一摞摞的竹简,传出些微细小的动静,隔着白纱,他的身影漫漶,嬴秦看见他毅然地把脖子挂在了什么东西上,他以为自己会嘲讽地微笑着瞧着他吊死在那里,但不知为何,临了心头訇地一颤,居然突地生出一股不忍来。
在初见他的时候……在战场上的时候……在他伏于自己座下称臣的时候……
一幕幕回忆迅速涌入脑海,可他并没有将头掉开,反而是仰起首,几乎强迫地命令自己看着韩劲是怎样死亡,那个人在蹬掉脚下的竹简之前,曾经回过头来瞧他,黑暗里,层层白纱影影绰绰,他的面目模糊而诡谲,月光将他站在竹简上的影子拉得很长,于破败的宫室之中轻轻战栗着,嬴秦听见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张嘴问他,那将死之人的声音平稳,却带了一丝惋惜。
“嬴秦,”他说,“我和姊姊————不,”他顿然停住,“不,我不问我们,我只问兄长,你与兄长当过盟友的,又有血缘关系,曾是一家,纠缠了百年。我问你,你与他,究竟算是什么呢?”
他说,侧着头,目光投向纱帐之外,仿佛在期待他的回答,可是嬴秦并未开口应声,隔着白蒙蒙的一片,看不清男人的表情,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瞅着他,又低下了首,仿佛丝毫没有听见这个问题似地。四周寂静,除了虫鸣之外了无声响,韩劲呆呆地站了半晌,又失望地重新转回头去,冷笑了一声,竟含着满满的蔑视。
“是么。”他自言自语般地道,拍了拍自己衣上的尘土,月光透过薄薄的纱帘映进来,一室暧昧惨白的光,“原来你连这个问题,也没有勇气回答啊。”他鄙薄地说,接着,决绝地蹬掉了脚下堆起来的竹简。
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看不起他了。
嬴秦皱了皱眉,骤然抬起首,但迟疑了一会,还是什么也没有讲,他缄口沉默着,坐在从残砾断瓦里勉强找出来的,污脏的垫子上,沉默着看韩劲,寻即,从那重重白纱之后传来哗啦一声,动静不大,竹简堆被他踢倒了,隔着烟雾一般的巨大的,白蒙蒙的帘子,那个人挣扎的姿态也是那么的扭曲诡异,他悬挂在房梁上,模模糊糊,不住摇摆————片刻过去,他终于不再动弹了。
不再动弹了,七雄之一,中原之国,谁曾说过天下强弓劲弩皆出于韩?韩劲的名字也是由此得来的吧。月光满室,静谧得仿佛一首安魂颂,吟唱着,流淌着。
一片苍白的悲哀。
“我与嬴赵……”
又等了一会儿,确定韩劲应该已经彻底断气了,嬴秦才默默地站起身来,面对着重重白纱之后,那人悬挂在房梁上,垂着头,尚在微微晃荡的尸体。他瞅了两眼,俄而,复又掉转身子,透过垮塌的彩色窗棂去仰望那一片废墟之上的昏沉阴暗的长空。他凝眸注视着幽蓝的天穹之上,那一轮冰团也似的皎洁圆月,片刻后突而闷声开口这么说。夜幕沉沉坠落,遮翳了一切,四周皆陷于水一般的黑暗中。
嬴秦阖上眼,低低地,不带任何感情地道:“我与他,半世为友,一世为敌。”
可惜,可惜就连这种话,也只能说给死人听。
赵王迁六年,秦灭韩,同年,赵大饥,邯/郸西城门崩毁,地生白毛数尺。民讹言曰:“赵为号,秦为笑。以为不信,视地之生毛!”
先是地动,后是饥荒,这一下简直是必死无疑了。
韩国被灭的消息传过来时,嬴赵正披衣倚在檀木榻上,反复地擦拭自己手里的利剑,薄刃轻盈锋锐,镶嵌松石,错金菱纹,在灯火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这可是要在战场上饮血无数的兵器呢,他擦着擦着,明晃晃的侧翼倒映出他漂亮清朗的眉眼。
宫内琴师奏响的乐音太大,宫外食粮已绝,哭喊声阵阵,他听不到;殿中舞姬挥起的长袂太密,今年收成极为糟糕,黎民只得吃死人肉,他看不到。日日只消闲坐无所事事,隔着糊格子窗的茜色冷纱望去,苍穹四野皆是一片血红。
自欺欺人,国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其实真正听不到看不到的,只有赵王一人而已。
如今还能怎样呢?不过是守着邯/郸宫里一片明烛璀璨,作永夜之饮罢了。笙歌长春,湮没了其后的一切痛苦与迷乱,粉饰出好一幕升平万乐之象。这样继续下去,待到笙歌凋尽,会沦落得何种结局?嬴赵放下手中的利刃,殿内灯火通明,人声寂寂,朱漆的透雕三神纹檀木隔扇之后,秋香色的绸缎帷幔流苏华美,他瞧着,微笑起来,会是跟韩劲一样的下场吧,秦军的铁蹄金戈已离邯/郸不远了,他想。韩国,当年跟自己一起立国的三晋之一就是这么轰然崩摧于这铁骑之下,不过不要紧,这即将归一的九州,以后必将有更多人随他而去。
那会儿,当跪在地下的使臣将韩国已亡的可怖消息传达完后他并未太过惊讶,只是仰头看一看散花的罗纱帷帐,“还是死了。”当时他突然叹口气,开口道:“他真是活生生地给自己的臣子出卖的。”说毕又偏首瞧一瞧地上跪着的青衣人,“我什么时候也会像他一样,被这么出卖,然后死于嬴秦的长剑之下吧。”
乐声暂停,四周静悄悄一片死寂,衣饰华丽的侍臣们垂首立在巨大帘栊所投下的阴影里,如同往常许多时候一样,陶俑木偶也似,一列列,一排排,他们的表情无法看清,没有任何一个人抬起头来给他答复。
显然,自欺欺人没有用,这几乎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
嬴赵自嘲地笑了笑。
此刻天色偏晚,薄暮冥冥,金红色夕照透过巨大的玄鸟纹檀木镂花隔断透过来,茫茫然一片模糊的光,他依旧斜身倚在榻上,复又拿起身边的剑,灯光下那咄咄寒刃照着自己的小半边脸,他透过自己的镜像看去,仿佛能够瞧见虚空之中,漫漫长路的尽头就在眼前,满目漆黑,那是失败与死亡所投下的阴影。
地动早就过去了一年,东边的田齐照旧没有什么动静,韩劲死了,嬴秦的伤估计也好得差不多,该是那人重整旗鼓再图帝业的时候了,这英明神武又不近人情的终南君子,此刻天下诸侯都不过是躺倒在他脚下给重创了的猎物。嬴赵很清楚,嬴秦必将屯兵郑地,接着北进,下一步就该轮到自己被收拾。
然而现今他呕血的症状却全没减轻,代地垮塌的诸多房屋也一直无法重建起来,甚至连废墟都没能清理干净,荒凉的断壁残垣之上,生满了萋萋的杂草。偏偏就在此时,不早不晚,凑巧发生了那要命的□□,据说城外断粮多日,饿殍遍地,无人为之拾骨。
就算是武安君,应该也不晓得要拿一支饥饿的军队怎么办吧?
近几日国中无粮,仓库已空,嬴赵也连带着饿了数天。君上王族们供应倒是从未短少,享不尽的酒肉膏粱,由它搁置腐烂发臭。宫中囤酒极多,为了制这些佳酿,不知浪费了多少粮食,可赵王宴请起宾客来,照样毫无所吝。嬴赵索性也时常醉梦一场,恍恍惚惚伏于案间,胡骑突出刀枪厉鸣,那赵氏山河仿佛还是当年模样。梦醒时分眼见残酒冷烛,自然悲不能胜,唯有挑灯望剑,长歌以当哭。他人本就病着,虽然谨遵了医嘱,平日里好生休养,可是酗酒伤身追忆伤心,这些天体力并未恢复多少,反倒还有些撑不住。
日头西斜的薄暮之刻,嬴赵支撑着从榻上挣扎起身,更衣时头一阵阵地眩晕起来,躺了这许多日,居然反倒消损掉不少力气。他吩咐下人赶快套马驾车出去,到城外瞅瞅饥荒的状况,还能撑得几时?其实不用怎么瞅,他觉得自己心里本就该明白有多严重,大概是到了折骨而炊,易子而食的地步吧,如同那年被智氏掘河困在晋阳城中一样。
有多严重……当马车沿着城内碎石铺就的道路缓缓驶出时,他才知道,原来那一年被智氏困在晋阳城中时的状况,还不是算是最糟糕的。
残阳已坠,霞光尚存,一条条宽阔的金色光带直贯长空,如同大鸟腹部细小的毫羽般的绛色云朵铺满了西方的天穹,大户人家里开晚膳的钟声铛铛敲响,然而却没什么可吃,只能听着那浑厚的金石之音随着晚风绕彻城内的大街小巷。临街的店铺居然有几家还开着,却没有人来光顾,口粮的价格贵成了金子,谁还有闲钱来买别的呢?为了抢几斗麦子有人当街斗殴给打破了头,鲜血直流也不松手,不小心洒了半撮,当即不管还受着伤,便伏在地上一粒一粒的捡起来。
血色滔天,晚风拂过,嬴赵坐在马车上,从帘子内半探出头来,巡视这哀鸿遍野的人间炼狱,昔日繁华如许的中帝之都,车轮辚辚碾过处,城中此刻一根野草也无,那一株株柳树柏树,凄惨地空自站在街头巷陌,被剥了皮的树干林立出一片惨白,枝头光秃不见叶————管它能吃的不能吃的饱腹的不饱腹的,只要是触手可及的东西,统统都已给人煮来嚼了。
包括…………包括那些饿死者的尸体。
邯/郸城内的情状比起郊外农家来说其实还算好,至少嬴赵并没看到人相食的惨状。马车沿着宽阔的青石路轧轧驶出高大城门,行不多时,便能看到被血一样的夕阳浸透的原野和错落矮小的村庄房屋。极目望去,地面赤褐干裂并无草木,远远近近,不见炊烟,只有几株枯死的树木凄凉地立在田埂上。
赵人设智巧,仰机利,本就不喜耕种,多爱经商。今年大饥,更是无甚收成,民不聊生,可饶是这样,嬴赵也不得不依旧征收军粮,没有军粮,如何能够同嬴秦继续抗争下去?他坐在车上透过帘子的缝隙朝外瞅,一片荒凉。他心内自清楚,大概连农民往日的存粮都被收去了罢。马车驶近村庄,没有人声,也不见庄稼,倒是田边随处可见散落着的尸体,皆是瘦骨嶙峋衣不蔽体,不是穷死的就是饿死的,连乌鸦都不屑来啄。
并非没有人负责将它们扛去村外掩埋,只不过埋了死,死了埋,大概是有些忙不过来,估计连扛尸体的也该饿死好几个了。晚风中似乎都带着一股腐尸的气息,沿途还听人说还有走投无路冒险闯入平日的富户家去劫粮的,只在厨下瞧见了饿死的厨子和侍女,扔在柴堆旁,大概是打算用死人肉来做晚饭。
停不多时,嬴赵不忍再看,遂命马车掉头回城,此时天已擦黑,光线朦朦,地平线边一片血光,四匹骝马拉着华盖圆舆的车子朝邯郸西城门稳稳驶去。嬴赵最后打起竹帘,朝被笼罩在苍茫暮色里的辽阔原野投去匆匆一瞥,却不经意间瞧见路边不知何时腾起了野火,几个蓬头垢面的村民互相搀扶着走出来坐在旁边,扒拉着那些躺在地上的死人,无奈那些尸体形状若骷髅,实在是没有多少肉,他们便取刀来,将死人们的胸腹破开,扯出一串血淋淋的内脏,沥干净,放在火上烤。
惨不忍睹,竟至于此!嬴赵大惊,转脸一把摔下帘子,深吸两口气,顿时觉得心头堵得厉害。
这便是亡国之象了吧?还有比这更可怕的情境么?马车吱吱呀呀缓缓前行,嬴赵阖上双目,以袖掩脸,听着驾车人的吆喝声,銮铃晃荡叮叮作响,他眼前却不住地回放着刚刚看到的情形,他想到了自己漫长的一生中所经历过的许多次灾难,比如晋阳,比如长平,比如…………
时至今日,真的已经到了连反抗都无力的地步了么?
天渐渐黑下来,马车略略晃荡着,徐徐驶至邯郸西城门,估摸着就要通过城门时,嬴赵却听见车外隐隐有喧哗之声传来,似有人在大声说着什么。车夫高喝两声,拉车的四匹马猛地停住了。嬴赵的身子由于惯性微微前倾了一下,他还沉浸在方才的痛苦中,不知又发生了何事,只得掀开帘子半探出头往外看。
哪知呈现在他面前的并不是往日巍峨高大的西城门,天光敛去,薄暮冥冥,马夫垂首立在一边,满脸惊慌。嬴赵下得车来,放眼看去,正见城楼上青色旌旗倒在地下,篆书的赵字被一大堆乱石断木掩埋,西城门已然无存,清风掠过,带起几点余尘。一人多高的断壁残垣挡住宽敞青石路,嬴赵抬眼,隐隐可辨其中望楼顶端轮廓:他不久前刚通过的西城门,竟是毫无预兆地垮塌了,化为一片废墟。
“殿下,他们说,您刚出城不久,这门就…………”
不知是谁在耳边殷殷地说着话,嬴赵却突然有些急切地走上前去,腰侧的佩剑撞击着玉璧铿铿作响。他想起了最近邯郸城内流行的民谣。果然,他不顾旁人的阻拦,踩着瓦砾石块,迈步登上废墟,正看见几缕诡异的白毛从城墙残垣中露出来,有柳树叶子那么宽,根扎在地缝里,已经长了老长,随风摇曳,不似植物,也不似金木,看起来倒柔软得很。
赵为号,秦为笑,以为不信,视地之生毛!
嬴赵扶着残存的门轴,身子虚晃了晃,总算是没有倒下。许久之后,他霍地仰首向天,狂笑起来。
“这西城门塌了,是要迎接从西而来的秦军么!”
果然是没有反抗的余地了吧,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只有一死。
在那片城门废墟上坐了多久,嬴赵自己也不太记得了。他只记得彼时高广的云汉已是一片深蓝,唯有地平线处还残留着少许几抹绯色霞光,轻薄的罗纱一般,也越来越黯淡了。天色愈趋晦暗,街道上本来就死静,此时更是人声全无,临街馆肆纷纷收了门外的酒旗和摊铺,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夜终究是慢慢地降临了。
侍从驾着马车回宫了。留他一个人坐在那堆青色的废墟之上,这里曾是邯郸正西的高大城门,顷刻间的崩塌显得那样突然和反常。那些破土而出的,像是芦苇一样的诡异的白毛就长在他面前,一束束,一丛丛,四五尺长,随着晚风微微摇摆,在暗色的天空下刺眼异常。
他一直坐到新月初上,从云端流下淡淡的,浅银的光芒。晚风习习,隐隐约约送来那曲近日赵民之间流行的歌谣,其声苍凉粗犷悲不忍闻。
“赵为号,秦为笑。以为不信,视地之生毛!”
令人胆战心惊的谶语,嬴赵听着,却偏首笑了一笑。
赵为号,秦为笑。也许是要亡了吧,这回真的要亡了。亡在一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男人手里。他同他争了一世,也曾并马共行也曾分道扬镳,临了了却没觉得有什么可遗憾的。
有什么可遗憾的呢?君昏臣佞,灾祸频发民不聊生,他自己又病入膏肓再难好转。嬴秦说得很对,他早就成了一个弱者。弱者是没有资格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就理应被当做强者的养料,这是他们共同的信条,就像那玄鸟图腾一样。
但是还不能……还不能就这样死去,那岂不是太便宜了嬴秦,负隅顽抗也好困兽犹斗也好,至少在断气之前,他会拼尽全力地,挣扎。
“赵为号,秦为笑。以为不信,视地之生毛!”
月色如水,安静下来的街市上,还在继续回荡着这样哀凄的民谣,一声接着一声,从远处传来,不绝如缕。
嬴赵抱膝坐于废墟之端,微笑着阖上眼,静静地谛听着那预示毁灭的歌音。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