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红豆

　　之后文璎珞去找安嫣，坐在安嫣家楼下的卤煮店里，大锅里的卤煮咕噜咕噜冒出热气，店里满是空桌子。安嫣喊了一声：「不要香菜啊」，随即撬开了两瓶北冰洋。
　　文璎珞把植物园的事情告诉了安嫣，安嫣啜着北冰洋，半天没言语。
　　放下瓶子，她双手叠在桌上说：「尹铀这人吧，我以前还以为他只是家里条件不好，所以比别人刻苦一些，内向一些，没想到，他还动手打你？」
　　「算了，他对我的好我也知道，扯平了吧，」文璎珞不想回想往事。
　　安嫣点点头，站起身去端卤煮。

　　两人吃着卤煮，但是下面的火烧太硬了，璎珞就没有吃。
　　她问安嫣：「你说他要是去找暴发户的麻烦怎么办？」
　　「唉哟，这你就放心吧，别说找他麻烦，他连他家在哪都找不着，」安嫣奋斗不懈地啃着火烧：「你是不是担心他啊？」
　　「唉，还不是我害的……对了，暴发户说下个星期要请我吃饭。」
　　「这是好事啊，你穿得漂亮点啊，别老穿得那么……休闲。」
　　璎珞搅搅碗里的卤煮：「我也没有那么多衣服，应该就穿这身去吧。」
　　安嫣看看文璎珞：「再找找吧，穿套更好的……」
　　两人吃完一起逛了西单，但是没有买到合适的衣服。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又到了周五，安嫣说要来文璎珞公司看看，趁下班人走了大半，文璎珞下楼去接安嫣。
　　一楼大厅里，铮亮的的地板倒映出大厅的蓝色天花板方格，大厅一边是竹林和流水，一边是沙发。文璎珞坐在沙发上等，只见正门里安嫣提着黑色大袋子走进来，脸上还戴着墨镜。
　　「哟，安大姐，这是找着金主啦？」文璎珞笑容灿烂地迎上去。
　　「傻逼，是你丫找着金主了，快看看姐给你带了什么？」安嫣把大纸袋推给文璎珞，文璎珞一脸茫然地接过去，坐在沙发上打开。
　　「你快把你这墨镜摘下去吧，再不摘就有人请你拉《二泉映月》……」文璎珞从纸袋里拿出一件衣服，停顿了说话。
　　这件衣服是一件白色及膝短裙，半袖，圆领，上面有两条黑色的线组成几何图案，腰际挂着一根闪闪发光的细链。
　　「安嫣，这是哪买的？」文璎珞惊讶地说。
　　「郑皓阳送的，你要不现在试试？」
　　「他为什么送我衣服？」
　　「让你吃饭时穿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里边儿还有一个鞋一个包，你看看。」
　　文璎珞把手伸进纸袋子，捞出一个黑色的菱格手拿包，再往下捞，抓出一个鞋盒来，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双黑色绳子的高跟凉鞋。
　　「他怎么知道我的尺码？」
　　文璎珞见安嫣眼睛四处乱瞅，也不继续问，把东西塞进袋子里：「我晚上回家再试吧。」
　　「拍张照片给我看看，」安嫣笑眯眯地说：「提搂过来可沉了，别辜负我一番好意啊。」
　　文璎珞点点头，拉着安嫣的手进电梯去看公司。

　　星期六的中午暴发户就给文璎珞发短信说6点钟派车来接她，文璎珞回过去新的住址，暴发户却说知道了。想必安嫣早就已经告诉了他。
　　文璎珞走下楼，院子里的梧桐树遮天蔽日，不大的院子满是荫凉。这是一所大学的教职工宿舍，房子很有年头了，砌着红砖，一楼的人围出小花园种满了花草。出院子就是车水马龙的大街，院子里却安静得很，也算是闹中取静吧。
　　走出院子，旁边就是一家超市和肯德基，再往前走就是一家桂林米粉，它们家的煲仔鸡肉饭很好吃，又不是很贵，十六块钱。文璎珞中午饭一般就在这里解决。
　　下午的时候百无聊赖，她就去朝阳区图书馆借了两本书。这个图书馆不大，书很乱，什么书都有。当初租下这个房子一是为了上班方便，一是因为离这个图书馆近。
　　房东夫妇出去了，她坐在客厅的靠椅上看书，房子在五楼，梧桐的枝桠却要伸进来似的，满目翠绿，风一吹就摇着响。文璎珞头歪在窗户边，细细读着每一行字，在有规律的蝉鸣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醒过来发现已经五点多，赶紧刷牙洗脸换衣服。厕所很小，只容一个人站，难以转身，她刷着牙看见镜子里浮肿的眼袋，干脆闭上了眼睛。
　　六点的时候她准时下楼，发现一辆黑色加长的车子已然停在了楼下，有年轻人在旁边拿手机拍照。车旁站着一位穿西服的男人，朝她微笑，正是那天送她回家的司机。
　　那天因为司机要开往学校，她叫他改去东三环的红庙，于是聊了起来。司机口风很紧，什么也不肯说，但是对文璎珞很有礼貌。
　　此时他打开车门，手挡在车沿上，文璎珞坐了进去。车里面有蓝色的灯，红酒和玻璃高脚杯，文璎珞没有去碰。车子沿着长安街一直向西开，几个拐弯，拐到一条胡同里。

　　文璎珞下了车，看见面前是一栋她从未来过的王府。北京城的王府这四年来大大小小她也去得差不多了，却从来没听说过这一栋。没一会儿，暴发户从王府里走出来，上身穿着浅棕色立领短袖，纽扣有意无意地解开；下身穿一条白色亚麻反折脚九分裤，和一双黑色皮鞋。他伸出手，迎接璎珞。
　　璎珞搭了上去，他牵着她一直走，只是浅笑，也没有说话。文璎珞不知道这是不是必要的礼仪，只是被他一直牵着，也没有问。两个人走过雕梁画栋，走过罩着铁塔的烛火，走过亭台楼阁，走过几十米高的古槐……
　　暴发户回过头来轻声说：「快到了。」
　　文璎珞抬起头，看四周的景物，她像是一只小鹿闯进了迷幻森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那么不可思议。她有点不相信这样一座圈起来就可以卖门票的古迹，竟然有人在里面推杯换盏、大快朵颐。
　　「这里每一个厢房都是以朝代命名，我选的是宋代，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他温柔的声音是这片森林里唯一能抓住的稻草，她从来没有觉得他的声音这么好听。
　　文璎珞点点头。
　　他推开木门，里面有两座多宝阁，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瓷器；一座屏风，绣着西湖十景；一张大圆桌，点着蜡烛。家具全部都看不出是什么木质。郑皓阳和文璎珞走进去的时候，他目不斜视地说：「本来还有比这更好的，但是我猜你喜欢这种古典建筑，所以带你来这儿了，你瞧还可以吗？」
　　文璎珞又点了点头。
　　郑皓阳笑笑：「你怎么这么拘谨，今天没有别人，就我们俩，吃饭而已，不用紧张……」
　　他这么一说文璎珞更加紧张，她看见墙上挂着两幅画，为了缓解气氛，便走过去看。
　　「是崔白的画，这是真品吗？」她回过头问郑皓阳。
　　「我哪知道，」他坐下来，往高脚杯里倒了一点红酒，「来，坐吧，点你爱吃的菜。」
　　从门外走进来一位穿着旗袍的女生，手里捧着菜单，她递给文璎珞，文璎珞打开一看，上面的菜大部分都没有听说过。
　　「你吃什么？」文璎珞侧头望向郑皓阳。
　　「你点你喜欢吃的，我看少什么再补充，」他顿了顿说：「这份菜单和外面大厅的菜单不一样，是专门另聘厨师做的。」
　　「那我……」文璎珞粗略翻了一下，小声点了起来：「我要开水白菜、鳕鱼狮子头、乌鱼蛋羹，再来两碗海参小米粥。」
　　「就这些？」郑皓阳斜起嘴角，接过菜单，放在旁边：「这些哪够，再来一份黄焖通天翅、蚝皇极品鲍、海鲜佛跳墙、蟹黄鱼肚……」
　　文璎珞手放在桌上：「这个时候哪有蟹黄，别点这么多，小心吃了拉肚子……」
　　郑皓阳把菜单拿起来丢给穿旗袍的女生：「那就换成芙蓉鱼肚。」
　　服务员出去时关上了木门，庭外的绿树红花都被挡住，烛光更加显盛。
　　「我知道你想我吃点好的，但是我们两个人也吃不完这么多啊。」
　　「没事，你能吃多少吃多少，这家不好，下次换别家。」

　　文璎珞长吁了一口气：「还有这衣服和包，太贵重了，我今晚穿完，就换下来，叫司机还给你，嗯……谢谢你。」
　　「谢什么，这衣服就是给你买的，」郑皓阳傻笑：「璎珞，你今晚真好看。」
　　文璎珞摇摇头：「暴发户，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沉思了一会儿，他说：「其实上次在植物园我就想说了，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文璎珞笑而不答：「你喜欢我什么？」
　　「我……我喜欢你没有理由，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了。」
　　「我们第一次见面那么狼狈，你怎么会喜欢我的？」
　　郑皓阳微微低着头，看着桌面，黄色丝绸上绣着缠枝莲，仿佛永远找不到根底：「其实我……我以前，经常去夜店，夜店里朋友会带很多美女来，她们……只要给钱，让干什么就干什么，钱越多，她们就黏得越紧……我从来没有遇到一个女人，会不要我的钱，会对我的好不屑一顾。我越对你好，你越疏远我。你每回跟我说再见的时候，我都好难过，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
　　「那只是你之前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女生，这样的女生还有很多，又不止我一个，难道你要个个都喜欢？」
　　「不是，我在故宫遇见你那天，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我就怕要不到你的名字，急得心里都起火了，我从来没有那样过，李韵婷跟我讲过很多画的事，我都没听进去，但是你讲的，我一听就记住了。突然下那场雨，我好开心啊，因为可以和你多呆一会儿，你说男人都喜新厌旧，我当时心想，我一定要向你证明不是这样的……」
　　文璎珞喝了一口红酒：「那只能说明我或许是个好老师，而你只是得不到的就想要而已。对你们这种富家公子哥而言，我们就是玩具，新鲜感一过，随手扔掉了……」
　　「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郑皓阳望着她的眼睛，让她愣了一下：「从故宫回来后，我经常会梦见你，那种感觉，跟以前的女人都不同，我像丢了魂一样开车去你们学校找你，后来觉得太傻逼，又开了回来。我以前不认识安嫣，请她出来说了多少好话她才同意安排我们见一面？那天晚上你的吃相很可爱，嘴角还沾着糊糊，我故意逗你生气，是怕你会忘记我……我的感觉，你完全不当一回事吗？」
　　文璎珞笑了起来：「你傻啊？」
　　「我是傻，」郑皓阳抓紧了桌布：「我是傻，才会去书店买了一套高居翰的书，熬着夜翻完，我是傻，才会让李韵婷给我补习艺术史，不至于显得太无知，我是傻，才会让人给揍一顿，回家骗我妈说从山坡上摔下来。可是你直到现在都没有喊过我的名字！」
　　文璎珞忍俊不禁：「那你书看懂了没有？」
　　「看了一半睡着了，我以后会努力看下去……」

　　「打扰了，您的菜齐了。」门外有女声说。
　　「进来。」
　　木门被推开，菜一道道端上来。
　　「怎么会这么快？狮子头应该要做几十分钟吧？」
　　郑皓阳咬咬嘴唇：「其实我下午就已经把菜单上所有菜都点了，只等你来，点哪个就端哪个。」
　　「暴发户，你这也太浪费了！」
　　「没事，咱没点的他们可以给别的包厢上，」郑皓阳说完就去搂文璎珞，文璎珞一个颤栗，把他一把推开。
　　「怎么了？」
　　「你别碰我！」
　　郑皓阳大惑不解，他以为他说完，文璎珞就已经接受他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我不习惯别人碰我……」文璎珞整理了下头发，坐好。
　　「行，那我不碰你，吃吧，咱们边吃边说，嗯？」
　　文璎珞拿起筷子，去夹狮子头。她觉得筷子与平时的有些不一样，细细一看，大吃一惊。
　　「这筷子是象牙的？」
　　「没错，」郑皓阳用银汤匙舀了一勺乌鱼蛋羹。
　　「你们富人家的生活方式我真的不能理解……」
　　「你很快就会习惯……」

　　吃了几口，文璎珞觉得很别扭，拿着象牙筷，吃着焖鱼翅，让她食不下咽。她又喝了半杯红酒，觉得脸微微发烫，醺着说：「不吃了，我带你去吃呷哺呷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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