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红豆

　　自从上次和暴发户一别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打过电话，估计以后也不会再打了。也许是离开时说的话伤了他的心，至今文璎珞想起他当时的眼神，都觉得可怜到需要抚慰一下。也许是看上了别的姑娘，正在上演偶遇求问骗公交卡的戏码。
　　反倒是安嫣那边，问起来的时候比文璎珞还理直气壮。
　　「姐那不是帮你吗，人家郑皓阳多诚恳，多老实一孩子，被你打击成那样，文璎珞你是不是还在等着尹铀回头啊？告诉你，尹铀现在可美着呢。郑皓阳哪比他差啊？」
　　「安大姐，你跟暴发户到底什么关系！」文璎珞把这一行字敲过去，觉得还不够，又加上一句：「他那么好你为什么不要！」
　　「人家看不上我啊。你啊，也是绿豆入了王八眼，他估计是小时候有什么阴影，现在审美才那么游离。」
　　「快说，什么关系！再不说我就把你爱穿紫色丁字裤的事情告诉老罗！」
　　「擦，姐什么时候穿过紫色丁字裤了！」正在输入的字符一直抖动，过了一会儿安嫣发来一句：「他爸爸是我爸爸的上级。」
　　「哦，」文璎珞把键盘敲得噼啪响：「所以你就把我们吃烤串的地点告诉他了，你怎么不直接把我捆了送给他？」
　　「他说想见你一面，我想见就见呗，你又掉不了一块肉，那天气氛不是挺好嘛，我走了你跟他说了什么，他给我打电话问我到没到家时，语气那叫一个沮丧，那天你是没听见……」
　　「我说了你爱穿丁字裤的事。」
　　安嫣发来了一个大大的「滚。」

　　文璎珞低头检查刚送来的一批签证资料，五十个人，去北欧四国，可有的忙了。
　　弄好几份之后，抬头看电脑，发现安嫣已经给她发了几条消息。
　　「这个周六去植物园去不去？」
　　「可以赏花，还有很多蝴蝶。」
　　「去不去啊，姐想去，陪姐去嘛……」

　　文璎珞回了个：「去，去，我现在有点忙，待会儿聊。」
　　「亲一个，」安嫣马上回道。

　　星期六的上午，太阳躲在云层背后，时不时出来露个脸。这不冷不热的天气正好逛植物园。
　　此时的植物园门口人声鼎沸，都是家长开着车带孩子来玩，或者三三两两的情侣，着红挂绿，色彩鲜艳，像是要和花朵比一比高低。
　　文璎珞穿着浅黄色T恤和牛仔短裤，背着帆布包，站在人群里四处张望，等待着安嫣的到来。她估计今天安嫣会穿一身亮丽的衣服，没准还会戴一漂亮帽子，一见面就问「好不好看」，她已经准备好了怎么回答，才能让安嫣气得鼻歪。
　　她嘴角挂着笑，向马路的方向望着，安嫣从不迟到，这会儿估计就要来了。

　　「嗨。」
　　一个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光线的来源，投下的阴影覆在文璎珞面上，让她一晌有丝缕的错觉，仿佛看见了未来的某个画面。
　　她定了定神，才看清面前是什么人。
　　「暴发户，你怎么也在这？」
　　「无缘对面不相逢，」他笑得很灿烂，刘海被风吹斜了一点，需要有一个人帮他拨正。
　　「相逢你个大头鬼，」文璎珞就觉得好笑，怎么生活中突然插进来一个人，以前从来不认识，认识以后却经常遇见。闯进别人的生命里，连个招呼都不用打吗，会不会在某一天突然消失，就像从来没来过一样。那么这样的相遇有什么意义，人和人的生活就是这样互相打扰，互相影响，互相道别吗？或者，仅仅只是单方面？
　　「文璎珞，你很爱发脾气啊？」
　　「我才没有，」璎珞镇定下来：「好久不见，这段日子在干什么？」
　　「忙毕业的事，你呢？」
　　「我在忙着治疗，你知道的，我脑子不太好，有时候会突然拿刀砍人……」文璎珞一本正经地说。
　　郑皓阳扑哧笑出来：「你想骗我，再修炼几年吧！」
　　璎珞不想跟他多废话：「我男朋友马上来了，你快走吧，免得他误会。」
　　「没事，我刚好想见见他。」
　　文璎珞低头发短信：「安大姐，到哪儿了？」
　　很快就有了回复：「哎哟，好璎珞，姐肚子痛，在家拉了好几回，今天去不了了，你好好玩。」
　　文璎珞立马打电话过去，一听到接通，就喊：「安嫣，你就这么把我卖了？」
　　「郑皓阳人挺逗的，你跟他好……」
　　文璎珞挂断电话，看着郑皓阳的脸，知道自己进了圈套，转身向公交车站走去。

　　「喂，你别走啊！」郑皓阳追上她。
　　「安嫣不来，我要回去了。」
　　「有我啊，我带你去玩。」
　　文璎珞回过头：「你们两个人狼狈为奸，把我骗过来！你要是想来你就来，我又不会赶你走，干嘛要用骗的？」
　　郑皓阳急了：「安嫣跟我打电话说她不舒服来不了，叫我过来陪你，免得你一个人玩没意思，我听到她的电话，马上坐车赶到这儿了，要是在平常开车过来得半个小时，今天十多分钟就到了，差点没出事。」
　　「真的假的？」
　　「你看我像骗人样子吗？你好不容来一趟，就进去玩玩呗，反正今天天儿这么好。」
　　文璎珞低头不语。
　　「听说现在有芍药花展，还挺好看的，」郑皓阳吸吸鼻子：「就当陪我逛逛，可以吗？」
　　文璎珞想了想，点点头。

　　两人在植物园里逛了起来，夏天的花种类比较单一，池塘里的荷花倒是北京少见的景色。虽然花不多，比不上老家十里荷花，但璎珞还是很开心能看到在家乡熟悉的景色。想起上一次乘小梭艇摘莲蓬，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快到正午，两个人坐在一棵大树下的草地上吃东西。这里是一个缓坡，有三三两两的游人在草坪上野餐，还有人搭着帐篷，小孩子在玩耍。
　　文璎珞掏出原本为安嫣准备的饮料和面包，递给郑皓阳。郑皓阳接过去吃了起来，看着他低头吃东西的样子，文璎珞才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
　　「暴发户，说说你自己吧？」
　　「什么，」郑皓阳抬起头来，嘴里正塞着一大块面包。
　　「说说你的事情咯。」
　　他快速嚼完，说：「我叫郑皓阳，今年22岁，毕业于清华大学，我……」
　　「打住打住，」文璎珞说：「叫你介绍你自己，没叫你吹牛。」
　　「我吹什么了？」
　　「就你，清华大学，你看你长得像吗！」
　　郑皓阳从裤子里掏出学生证，伸到文璎珞面前。
　　文璎珞接过来，看了两眼：「做工不错，人大东门买的吧？」
　　「什么人大东门？」
　　「人大东门万能的抱小孩妇女啊。」
　　郑皓阳说：「你不信算了。」
　　文璎珞还给他：「好好好，我信，你接着说吧。」
　　郑皓阳喝口饮料，靠在大树干上：「我是建筑学专业的，未来的想法是能亲手设计一所房子，参与施工，建给我喜欢的人住。」
　　文璎珞嘴角扬起来，不忍拆穿他，于是说：「哦，那你读研吗？」
　　「我已经保研啦，还是清华建筑学院……」
　　「停停停，」文璎珞用手给自己扇扇风：「换个话题吧，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郑皓阳看着文璎珞，半天没说话，文璎珞想，是不是太阳出来把这人脑袋晒坏掉啦，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我爸爸是公务员，」郑皓阳慢慢地说：「我妈妈在一个慈善机构里做负责人。」
　　「哦，」文璎珞点点头：「你家里就你一个？」
　　「我还有一个哥哥，他已经工作了。」
　　文璎珞说：「我没什么问题啦，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郑皓阳睁大无辜的双眼说：「我想请你吃个饭，下个星期你有时间吗？」
　　「没时间，」文璎珞的回答很是干脆利落。
　　她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说：「再不去看芍药花，就谢了。」
　　郑皓阳收拾了一下，跟在她后面：「你走慢点儿，当心滚下去！」

　　他们俩驻足了梁启超墓，拜过了卧佛寺，逛了丁香园，去寻找芍药花的身影。
　　好不容易来到芍药茵，却没有看见芍药，文璎珞跑去问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回答说：「早没了！这什么天儿了都，哪还有芍药？」
　　文璎珞返回来质问郑皓阳：「你不是说有芍药展的吗？」
　　他揪揪耳朵：「我又不是学植物的，哪知道这些花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败，就听人那么一说，也许是好久没来了……」
　　文璎珞往外走：「算了，反正一路也看了月季、荷花、向日葵，还有那么多不知名的花了，见不见芍药没关系。」
　　郑皓阳笑起来：「嗯，咱们明年再来，总会看到的。」
　　「谁跟你明年再来？」文璎珞傻笑，向坡下走去：「明年我还不知道在不在北京呢，你也不知道在跟哪个女孩逛武英殿，逛植物园……」
　　郑皓阳追上去和他并肩走：「我只想和你一起逛武英殿，逛植物园。」
　　「你什么意思？」
　　「文璎珞，你难道还看不出来？我……」
　　璎珞忽然止住了脚步。

　　郑皓阳看她眼睛直勾勾望着前方，也看了过去。
　　对面说说笑笑走来一群男生，为首的是一个穿黑色T恤、篮球裤的高个男孩，他看见文璎珞，便停止了说话。
　　璎珞的嘴唇动了动，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文璎珞，他是谁？」男孩子忽然向前走了几步，因为气愤眼睑都颤动起来。
　　「尹铀……」
　　文璎珞迟疑了一下，声音扬起来：「他是谁关你什么事？」

　　「你他妈可真骚啊，跟杜野上了床，玩腻了，这么快就勾搭上一小白脸……」
　　「尹铀你给我闭嘴！」文璎珞走上前去，站在尹铀的面前：「我跟你早就分手了，现在跟谁在一起，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把刚才那句话给我收回去！」
　　尹铀掐住璎珞的脖子：「说你你还不服气了？」
　　文璎珞挣扎着推开他，但是力气却没有他大：「你放开我，尹铀，你又要……」

　　「砰」地一下，郑皓阳一拳打在尹铀眼睛上，尹铀的手离开了文璎珞的身体，郑皓阳把她扯到自己身后。
　　「我操，」尹铀大吼一声，向郑皓阳扑过来，两个人重重摔在地上。和尹铀在一起的男生也都冲过来，围住郑皓阳踹他的肚子。
　　「你们别打了，」文璎珞扑上去试图拉开他们，但是他们人太多，一推就把文璎珞推倒在地上。
　　「尹铀，我求求你别打了，跟他没关系……」
　　尹铀不听，还在继续殴打郑皓阳的脸。
　　「尹铀，你再不停手我就把你毕业论文抄袭的事情告诉系主任，」文璎珞尖声地喊叫：「把你体检造假的事情告诉你们公司！」

　　尹铀站起身来，郑皓阳在地上蜷曲着身体抖动着，白色衣裤上沾满了灰。
　　「文璎珞，你知道吗，我十分钟之前，还他妈特别想跟你复合。这些天我一直在找你，可你一直躲着不见我，我听到你跟杜野上床，还不相信，现在我相信了，什么男人都可以操/你，但什么男人你都可以玩儿……」
　　「尹铀……」文璎珞眼泪往外流，她不知道为什么当初心爱的人会变成这副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分手以后可以这样恶语相向。她哭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无可奈何。
　　「文璎珞，你要是敢把那些事情说出去，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尹铀的目光钉在文璎珞的眼睛里，她擦擦眼泪，看见郑皓阳已经爬了起来，还要冲过来打尹铀，她跑过去，拉住郑皓阳的胳膊。
　　「尹铀，你走吧！」
　　尹铀挥了挥手，带着他的朋友上坡离开了。
　　文璎珞扶着郑皓阳坐在绿化带的护栏上，她用餐巾纸给郑皓阳擦血。
　　「对不起，是我害的你……」
　　「没事，不严重。」
　　「他是我前男友，精神有点不正常，动不动就打人，是我连累了你……」
　　「嗯……」郑皓阳检查了下膝盖，没什么大碍。
　　「可以走路吗？」
　　「可以，」郑皓阳把餐巾纸拿过来，擦擦文璎珞的泪水：「我以后一定不会再让你哭了。」
　　「你说什么傻话……」文璎珞想不到什么反驳他的话，只问：「你刚才为什么打他？」
　　「我不能忍受他那样说你，也不能让他掐着你的脖子！」
　　文璎珞叹了口气，轻声道：「他说的我和杜野上床，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是谁跟他说的，反正不是真的……」
　　「我相信你，」郑皓阳又重复了一遍：「我相信你。」
　　她抬起头，眼泪已经干了，在脸上绷着，特别不舒服，但是她知道暴发户身上肯定更疼，便拉他起来，说：「走吧，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郑皓阳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叫人进来接他。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蓝色衬衫黑色西装裤，大概三十多岁的男人跑过来，扶起郑皓阳就走。文璎珞问：「你们去哪？」
　　郑皓阳回过头来：「你跟着我，我把你送回去。」
　　文璎珞没有辩驳，一路跟着他们，很快到了植物园门口，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车。
　　郑皓阳说：「你上这辆车，司机会把你送到学校。」
　　「你呢？」
　　「我坐另一辆车，去医院，抱歉，不能送你了。」
　　「没事，你好好养伤，我回去会找尹铀算账，他以后不会找你麻烦的……」
　　「他的事我会处理，你别管。」
　　文璎珞正在想，你怎么处理，就看见郑皓阳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还有一个问题，下个星期我想请你吃饭，你有时间吗？」
　　「亏你还笑得出来……」文璎珞点点头：「有。」
　　「好，上车吧。」
　　文璎珞瞥见远方一辆越野车快速开过来，估计那是来接暴发户的车。便坐进了面前的小车，刚关上门，车子便开动起来，和越野车擦肩而过，行驶在香山脚下尘土飞扬的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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