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深几许

　　自从那次拜访回来之后，白连续几天都默默地躲在石缝下，也就寅时左右会浮上水面来换换气。
　　琉絮等妖们以为是他在南宫煜那里碰了壁，心情不好，也就放任他去。
　　翩纤没有把他的预感告诉大家，说是怕引起惊慌。白也就守口如瓶，只是夜不成寐，总惦记着，像是有块大石头压在心上。
　　不过说来也奇怪，自从那群女眷入住后，府邸的气氛开始产生了微妙的变化。白常在子时听到女子的啜泣声，有的时候还能听到说话的声音。
　　琉絮也注意到了异象。他发现日复一日，府内侍女们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时常还能看到有人一脸惊慌地在府内奔走。偶尔，在午后的时候，能看到南宫煜落寞的身影，坐在石桌旁。他就那样坐着，犹如一座雕像，直至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府内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庭院里的妖们大气都不敢出，他们都回忆起了曾经的恐慌。
　　这天，天气晴好，琉絮把自己挂在柳树上摇晃，懒懒地打盹。
　　池底，白从石缝中小心翼翼地游了出来。数天潜在水底没上岸让他着实憋得很。
　　然而，谁都不知道，一个不速之客正在逼近……
　　府邸的待客厅堂里，一个穿着嫩黄色衣裳的女子坐在贵客的位子上。她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四处乱瞟，双手拿了两块不一样的糕点，在辛勤地往嘴里塞。嘟嘟的嘴唇再加上有些婴儿肥的脸蛋显得她有些稚气未脱。但论姿色，仍是个美人胚子。
　　“多年不见，曲家姑娘已长成一个美人了啊。”南宫煜坐在主位上，面带微笑地道。
　　曲老坐在女子对面，南宫煜的右侧。他年迈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丫头长这么大还是不懂事，还请王爷多担待。”
　　女子不服气地嘟起了嘴，声音如银铃一般：“父亲大人哪的话！天瑶自认已是一名大家闺秀了。”
　　“丫头胡言乱语，也不害臊。”曲老一脸无奈地道，语气中却并无责备。
　　南宫煜跟着笑了几声，道：“曲姑娘性格开朗，着实招人喜欢。想必再过不久，也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了吧。”
　　论起成家，曲老不禁满面愁容，“我亦是希望丫头能找个好人家嫁了，只是这丫头偏偏不听劝，去做了什么道姑，终生不嫁。这也是我曲家一大憾事啊。”说着就不停地叹气。
　　曲天瑶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道姑有甚不好？可以灭妖除魔，替天行道，这是光宗耀祖的事儿啊！”
　　“罢了罢了！”似是不愿再讨论这个话题，曲老严厉地打断。
　　曲天瑶委屈地缩了缩鼻子。
　　南宫煜安慰道：“其实曲姑娘所言并非无道理，曲老还是不要太伤感了，”然后又转向曲天瑶道：“曲姑娘既不成家，定要好好孝敬家中父老，曲老晚年得女，对你可是着实疼爱得紧。”
　　“是，天瑶谨遵王爷指教。”曲天瑶开心地笑了笑。
　　曲老的表情也和缓了不少，他感慨道：“若是我曲家有幸能嫁入王府一女，哪怕是给王爷做丫鬟也是几世积德啊。”
　　还没等南宫煜反应，曲天瑶就一个激灵地跳了起来，“要我嫁我还不乐意呢！王府里规矩太多，还要和一堆女人抢一个男人，我曲天瑶才不稀罕呢！”
　　南宫煜的脸色有些难堪。曲老赶紧怒斥道：“丫头！说什么呢！快像王爷赔罪！”
　　“我又没说王爷，父亲大人您为何要对号入座呀？”曲天瑶眨了眨眼睛，露出了狡猾的笑容。
　　“这孩子真是！”曲老举起拐杖就要打。
　　“罢了曲老，”南宫煜及时制止，“曲姑娘不过是说出了实话。”
　　“王爷……”曲老诚惶诚恐地下跪。
　　“起来吧，本王又没罚你。”南宫煜淡淡地道。
　　“如若不是这王府内如此不堪，芩儿又怎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的语调低沉。
　　“王妃的病定能痊愈，还望王爷不要过虑而伤了自己的身子。”
　　南宫煜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曲天瑶又转了转黑溜溜的眼珠子，道：“莫非此次王爷叫家父叫我来，就是为了此事？”
　　“正是。”
　　“王爷搞错了吧，”曲天瑶笑笑，“小女子乃道姑，并非什么江湖郎中。”
　　“请的正是仙姑。”
　　曲天瑶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道：“王爷你是怀疑王妃……”
　　“妖邪之气缠身。”南宫煜的目光深沉，一双黑眸望不见底。
　　曲天瑶的表情稍微认真了一些，她勾了勾嘴角，道：“王爷，你信吗？妖怪什么的。”
　　南宫煜的表情深不可测，“信。”
　　曲天瑶开颜，“那就好办了。我曲天瑶一向不为不信之人办事儿，如今王爷可算是我知音，我定会将迷惑王妃的妖怪斩尽杀绝，不过王爷……”她收起了笑容，一脸认真，“我事先说好，人妖殊途，我绝不会对无辜的妖怪出手。”
　　南宫煜面无表情，淡淡地道：“那是自然。”
　　曲天瑶的住处就安置在了覃芩的附近，用曲天瑶的话说就是放她个仙姑在那儿，量妖怪也不敢出来妄自作祟。
　　而庭院这边，立马有妖怪来通风报信。
　　“你说的都是真的？”琉絮的表情凝重。
　　“嗯……”花妖皱紧着眉头，脸色苍白。
　　庭院内又是少有的寂静，静得能听到起起伏伏的微弱的喘气声。
　　“不行，这件事得告诉白。”琉絮皱了皱眉头。
　　正巧这时，白偷偷地从池底游了上来。
　　刚露出个头到水面，他就感被一股大力揪了出来。
　　“哎呀。”他被吓了一跳，在水面上扑腾了几下，化作了人形。
　　“干嘛呀？吓死我了！”他怒瞪站在岸边一副刚施完法的样子的琉絮。
　　然而这次琉絮没有露出恶作剧成功的坏笑，只是一脸严肃。
　　白忽然意识到庭院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前几天翩跹说的话又从脑海中冒了出来，难道，真的出事儿了？他疑问地看着琉絮，觉得自己的呼吸不禁急促了起来。
　　“南宫煜……请了一个道姑来。”琉絮一脸沉重地说。
　　道姑，多么陌生又熟悉的称号……
　　百年前的一个冬天，废墟里误闯入了一个青年，衣衫褴褛，饥肠辘辘。
　　好心的妖化作人形，给他带来食物和水，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离开府邸，从几十里外的小村镇上给他偷来了棉被棉衣。
　　青年很是感激，说日后有难定鼎力相助。
　　“何难之有？”
　　“山间妖邪之气甚重，我乃玉山老道门下弟子，灭妖除魔不在话下。”
　　妖沉默了。
　　好几个月，青年在庭院苦练道法，人变得越来越易怒。
　　大家都劝那只妖不要再帮他了，赌上的，是命。
　　妖很执着。
　　又过了几个月后，青年一把道火烧了眼前那个照顾了他将近半年的“人”。
　　为了保全自身，大家不得不沉默。从此，也深深记下了这个教训。
　　所以，所谓行道之人，不仅是他们的天敌，亦是他们血的教训……
　　白沉默了半晌，方道：“南宫煜，知道我是妖了？然后要除掉我？”他一向明亮的黑眸此刻变得暗淡无光。
　　“不，据说是王妃……南宫煜怀疑覃芩妖邪之气缠身。”琉絮道。
　　“至今为止只有我和覃芩有过接触，说白了，南宫煜还是在怀疑我……”白丧气地垂着头，一脸懊悔地道。
　　当初就不应该去的。
　　“此言差矣，”花妖盘着双手，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我已打探过了，那个王妃的病是原来就有的，南宫煜选了这处地方建造府邸，据说就是为了给王妃养病，只是到了这儿后，王妃的病仍不见好，出于无奈，他只好请了个道姑来看看。”
　　“也就是说，你觉得南宫煜根本就不相信有妖的存在，只是束手无策的最后一搏？”琉絮讶异道。
　　“是的。”花妖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可是，这并不排除南宫煜怀疑小白的可能，不是吗？”柔和的声音传来，翩跹缓缓地飞进了庭院。
　　众妖又沉默了下来。
　　白一直垂着脑袋，没精打采的样子。
　　“也许……”白小声地说道，“我应该再去见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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