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碎火

作者:印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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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第八章
      黑夜,孤冷凄清,大雨倾泼而下。
      废弃的田间小路,一辆黑色的汽车穿过层层险障,破雨而驰。车轮驶过泥洼,泥水飞溅。雷声大作,疾驰而下的雨水狠力地拍打着车身,“砰砰”作响的声音很快隐没在雷雨声中。挡风玻璃前的雨刷左右摇摆,带过一层层夹杂着泥土的水幕,黄色的泥水汇流成溪,沿着玻璃边倾斜而下。
      程远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双眸直盯着前方,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旁半躺着的貌似“熟睡”的人。
      盘桓在路中间的一块大石挡住了车子,脚掌熟稔的抬阖油门,车子擦着石面一跃而过,然后迅速回落。落地的车子有些收不住力,猛然前后震了一下。
      头顶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江蓿吃痛地蹙眉,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痛处,用了半天的力,手却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了,动弹不得。耳边交错的风雨声越来越清晰……
      眼帘慢慢地掀开,江蓿略带茫然地望着四周。
      “你醒了。”程远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淡声问。
      “这里是哪里……”江蓿略略张了一下口,低声问,因久不说话,嗓音有些沙哑。
      闪电划破天际,冰蓝色的闪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她想要拿手去挡,手却依然无法动弹,她低头望去,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绑住,固定在椅座上!
      雷声轰然响起,方才还茫然的思绪立时被警醒,晕倒前发生的事在脑海里迅速回放。
      江蓿竭力转过身,一边挣扎着想要挣脱绳子,一边冲着程远大吼:“放开我!你为什么要绑我?你这是要带我去哪?我要下车!”
      程远却仿似没有听到她的怒吼。他面色平静,踩下离合,右手轻松的推上挡,眼眸依然紧盯着前方:“越过这座小城,前面是一个人烟较少的山丘,到时我们可以在那里稍作休息。”
      程远答非所问,江蓿听着完全是“鬼话连篇”,她用力撕扯着绳子:“谁说要跟你一起走!要走你自己走,要去你自己去!放开我!”
      程远不理她,手握方向盘迅速逆时针方向一打,车子轻巧的绕过一棵树。
      江蓿气极,怒视着他:“我在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放开我!”
      程远似是完全把江蓿当“隐形人”,他轻瞥了她一眼,不理会她的怒吼,嘴角斜扬的那抹笑充满嘲讽。
      又一个闪电乍然闪起,冰冷的雷光横桓在二人中间,像一把刀劈开了一个切口,也照亮了彼此的面庞。江蓿折腾了半天,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坐回原来的位置。她瞥了一眼程远,又转回头直视着前方,理智被逐渐拉回:
      与其费力与他大吵大闹,倒不如省点力气想办法弄走她身上这些五花大绑的绳子,然后再想办法逃走。
      打定主意,江蓿便不再吵闹,半倚着椅背,一心折腾身上的绳子。
      程远像是没有看见,并不阻拦,任她拉扯绳子。
      汽车在林间穿梭,渐渐隐没在深色的夜幕里。

      程远跳下车,随手甩上车门,他左右弯了下脖颈,舒缓了连夜开车的疲劳。正午的太阳倾洒满地,枝叶的尖头挑着光圈,闪闪发亮。
      暖暖的光穿过透明的玻璃铺在在倚卧在椅背里的人,像暖暖的棉被,软软的盖在身上,驱走了所有的寒意。
      江蓿眉宇轻颤,缓缓睁开了眼,她双腕撑着椅垫,试图直立坐起来,僵硬酸痛的肌肉被扯的生生地痛。
      忽然间,她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她低下头,才发现绑在她身上的绳子已经不见了!
      江蓿不可置信地抬起双手,活动了一下双脚。
      “活动完了吗?活动完了,就下车我们一起吃饭。”
      冰冷的声音突然从左侧传来,江蓿一惊,回身看向左面,只见程远垂手站在车外,静静地望着她。
      方才激动的情绪迅速被浇灭,江蓿收回了笑容,冷下了脸。
      她早该想到,若是他不肯放他,她如何能挣脱了了那绳索。昨晚她与那些绳子对抗了一夜,却依然动不得它们半分,它们就像是被程远施了妖术,怎样也不肯从她身上褪去。她一直折腾到清晨才累的迷迷糊糊睡去。
      江蓿推开门,略带艰难地从车上跳下来,车门在身后自动关上,身体还未完全站直直,忽然整个人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她用手撑着车身,勉强站起来,脸色如同纸样的苍白。
      程远绕过车尾,走过她的身前,眼中含着嘲讽的笑,没有一丝想要伸以援手的意思:“怎么,方才你是不是以为是老天爷来救你了,把你身上的绳子统统收走了,对不对?”
      江蓿本是虚弱至极,被他这么一番讽刺,喘着气仰起头,双唇紧闭,眼中难掩怒火。
      程远满意地冷声笑:“很好,看来你还有力气,懂得生气。”他背过身,朝立在一旁的一块大石走去:“既然有力气,你赶快过来吃饭,吃饱了,我们要继续赶路。”
      烈阳忽然变得有些晃眼,江蓿的额头渗出密密的汗,她回头望向车内,车窗不知何时已经拉了下来,后椅上盘躺着的一团东西让她忽然感到一阵恶寒,她又转过头望向几米开外的程远,脑海里想起昨晚到现在他的可恶行径,心中不禁似有一把火在燃烧,忽冷忽热的心绪似乎要将她融掉,她目视着程远的背影,心知他马上就会回过身,扑通扑通的心跳急速加快,她知道她没有时间犹豫了,只能放手一搏。她迅速转过身,手臂越过车窗拿起车椅上的绳子,藏在身后!
      江蓿尽量使自己的脚步声听起来正常,一步步靠进程远的背影,每近一步,她都感到心在大力地跳动,背在身后的双手在竭力克制着颤抖。
      走在前面的程远忽然停止了脚步,低下头似是在找什么。跟在他身后的江蓿也猛然刹住脚,惊疑地盯着他。
      这是最好的时机了,过了这一刻也许他就会回过头了,到时候就什么机会也没有了!身体里有个声音在提醒江蓿。
      江蓿深吸了一口气,拿过背在身后的绳子,闭上眼,双手拿着折好的两头,用尽力气向程远的脖颈套去……
      她从未做过这种事,也从未想过要做这种事,她不知道到底套上了他的脖子没有,只是一味的用力,但颤抖的双手早已减轻了她力气,她似是拉了好久,直到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她才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
      绳子套在程远的脖子上,他垂着头,双眼紧闭,双手垂在体侧,像是已经死去。
      江蓿惊吓地猛然松开绳子,跌倒在地,程远也因为她的松手,身体摔落在地上。她双手撑在后面,身体不住地颤抖,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呼喊:她杀人了,她杀人了!
      江蓿不敢爬过去去试他的鼻息,惊慌地看着他失去血色的脸:他是死去了!她告诉自己。
      不能再多想!她用力爬起来,顾不得身上的泥土,向着下坡的方向奋力奔跑……
      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她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软软的,用不上半分力,她跑了许久,却跑不到百米。
      突然,那个如梦魇般挥之不去的冰冷声音又远远地传来:“赵江蓿,你不要救你的父亲了吗!”
      她戛然停住了脚步,用手撑住石壁,大口地喘着气。
      是啊,她差点忘了,她是来救父亲的,没有救到父亲,她怎可轻易逃走!
      江蓿努力站稳,缓缓地回过身。
      正午的光焦灼地燃烧着,她看到程远踏着火焰般的光大步向她走来:
      “赵江蓿!你很有本事嘛?!”程远贴近她,双眸灼灼地直盯着她,手中拿着那团绳子在她眼前一晃,然后狠狠地甩在地上。
      江蓿忽然来了勇气,她毫不回避的看着她,苍白的双唇紧抿,眼中充满了无畏。
      程远的脸上忽然绽出冰冷的笑,他向后退,斜睨着她:“怎么,宁死不屈?赵江蓿,我告诉你,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但是……”他逼近她的脸:“我会以十倍加还与你的父亲!”
      “你混账!”江蓿惨白的脸因情绪的激动而爬上不协调的烈红,她怒视着程远,方才以为害死他的愧疚荡然无存,心里恨不得他再死千遍万遍!
      程远扯过她的手腕,恶狠地看着她:“知道怕了吗?知道怕了,就乖乖的和我合作!等到大功告成之日,我若心情好,我自会放了他,可是你若再耍什么花样,我保证,我会让你的父亲生不如死!!”

      胸口不断地起伏,江蓿直直地盯着他,惨白的脸色透着薄薄的透明,她的身上再也没有了半分力气。程远转过身,拽着她,朝着原路返回。江蓿放弃了反抗,如同走尸般任他拽着向车的方向走去。

      程远一连车行了几天几夜,除了吃饭,给车子加油,还有偶尔短暂的休憩,车子几乎没有停过。他走的路很偏僻,江蓿认真观察了许久才只隐隐辨出车子是在向着南边的方向的行驶。
      第五天的晚上,他终于将车子停在了一个小镇的旅店前。
      “下车,今晚我们要在这儿打尖儿。”程远跳下车,拉开后排的车门。
      因为心里厌恶他,这一路上江蓿都坚持坐在后排的座位。
      瞥了他一眼,江蓿闷声跳下车。
      店里的小二早就跑出来迎客,殷切地引着他们向店里走去。
      这是一家有些年岁的小店,店内的装潢透着陈旧的味道。掌柜的身着一件灰色长袍,眼珠上下流转,迅速打量了一下二人,躬身赔笑:“客官,您二位是打尖儿呢?还是吃饭啊?“
      程远道:“打尖儿,明天就走。”
      “唉,好。”掌柜的一面应声,一边略带小心的问:“那您二位是要一间房还是两间……”
      这是个古朴的小镇,民风较为传统,程远与江蓿二人同行,长相又不像,想来应该是夫妻,但掌柜的瞧见江蓿颈后随意散落,并没有梳成髻,不像是已出阁的模样,一时间难以判断……
      江蓿刚想开口道:“两间。”却被程远不慌不忙地抢了先:“一间。”
      江蓿横了他一眼,还想对店主改口,程远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十指交叉,将她扣得紧紧的。
      江蓿又羞又急,她是受过新式教育的的人,但对男女之方面的接触还是比较传统,平日里一般的接触倒也无妨,若程远这般明目张胆的暧昧接触,她却还是第一次遇到,即便素日里和林佑旬玩闹,也不曾这样过,她试图挣扎,却不过是徒劳,程远的力气很大,她根本赢不了他半分,一抹红晕爬上她的脸颊。
      程远轻瞥了江蓿一眼,回眸淡声对掌柜的说:“带我们去房间。”
      这般情景落在掌柜的眼里显然是变了一层意味:这二人不过是新婚燕尔,新娘子还不习惯在人前亲密,有些害羞。
      掌柜的喊来了小二,引他们二人去楼上的房间。
      小二提着箱子在前面引路,楼梯很窄,只容得一人通过,程远走在前面,并不松开二人紧扣在一起的手。
      江蓿心里来了气,用尽了力气想要挣脱他。程远望了一眼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小二的背影,忽然转过身,回过身,头微微低垂,刚好对着江蓿的脸,他嘴角斜扬,黑色的瞳仁里清楚地映着江蓿仰起的脸庞,他低声说:“有胆子杀我,却连和我区区牵个手都不敢,赵江蓿,你也未免太可笑了。”
      江蓿直盯着他,咬牙切齿:“我不是不敢,只是怕与这样的人握手脏了我的手!”
      程远忽地绽出一抹朗笑:“既然不是不敢,那就不要再做这些无聊的小动作,我们各自再忍耐一小会儿,好好配合,进了房间,大家就都可以去洗手了。”
      江蓿知道他是在就着她方才的话反讥她,一时间却找不到任何词句反击,只能尽力平复心绪,斜眼盯他:“好啊,我一定要多打几盆水来洗!”
      程远笑,不再接话,转身牵着她跟上小二的步子,继续上楼。
      他们的房间在三楼,小二将他们的行李放下,就退出去了。门一关上,江蓿就立刻甩开他的手。程远没有在意,双眸轻划,将房间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走向窗台,推开窗,身子微探,略略打量了一下窗外的四周。收回身子,他转身对着一直站在原地盯着他的江蓿:“你不是要去洗手吗?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江蓿低声咒骂了他一句,朝房间里的洗漱间走去。
      程远叫了饭菜送到房里,饭菜简单,味道还可以,几天没有好好吃饭,江蓿吃了很多,程远似乎没有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吃过晚饭,小二来收走了碗筷。程远站起身走向门口,走到门槛,他回过头:“我出去办点事,晚些时候就会回来,洗漱间有洗浴的用的木桶,你要小二打点水来,可以梳洗一下。”说罢,他头也不会地甩门离开。
      江蓿转头望了一眼洗漱间,方才洗手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洗漱间里有一个大大的木桶,连日来的舟车劳顿,她确实早就想好好梳洗一番。
      江蓿唤来了小二,让他提了几桶热水灌满了木桶。小二走后,江蓿伸手去解脖颈处的第一颗盘扣,手刚碰到扣子却忽然停了下来,她转过头,顺着洗漱间虚掩的门缝朝房间内望去,蛾眉簇起,踌躇了一会儿,她推开洗漱间的门,走近房门,身体抵着门,右手握住门锁,轻轻内转。
      洗过澡,江蓿走出洗漱间,氤氲的热气还环绕在她的四周,她穿了洗漱间里的拖鞋,走到门口扭开门锁。
      她叫住走过的小二,问程先生是否回来过,小二摇头。
      江蓿退回房间关上房门。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十点了。
      她猜不透程远去了哪里,拖着拖鞋走到床边,她半倚着床头,眼睛直盯盯地盯着天花板,白花花的天花板映的有些晃眼,耳边挂钟摇摆的声音愈来愈大,她打了一个哈欠,眼皮渐渐沉起来……
      江蓿睡得并不沉,她做了许多梦,梦到了姐姐,梦到了父亲还梦到了与林佑旬在林间玩捉迷藏,梦里她像一个局外者跳来跳去,眼前的场景不断在转换,而她清楚的知道她并不在这些画面之中。猛然间,她突然醒了过来,身体弹坐起来。
      周遭一片漆黑,房间里的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她低头望去,睡前还半倚着床头的自己此时已躺在床上,脚上还穿着那双拖鞋,一条薄被随意的披盖在身上。
      江蓿掀开被子,双脚落回地面,褪下脚上的鞋子,乳色的月华倾洒在鞋边,她蓦然抬起头,顺着月华的方向望去。
      旧式的镂花木窗向外敞开,蓝墨色的夜空笼着天地,看不见月亮,月光却穿过敞开的窗口落了进来,铺陈满地。程远站在窗边,手插在口袋里,身上的外套已经褪去,上身只着一件白色的衬衣和剪裁合体的黑色马甲。他正看着她,散着月光的镜片后,一双眼眸闪着夜的漆黑。
      “你醒了。”
      程远说。声音在这小镇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
      江蓿点点头,清了清嗓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时辰前。”
      江蓿仰头望了一眼挂钟,铜色的指针反射着光,她隐约辨出时针已指向二。
      江蓿低垂下头,没有再说话。程远也没有出声,却一直看着她,像是在等待回答她的下一个问题。
      钟摆嗒嗒作响,沉默了会儿,江蓿仰起头,鼻尖点着一点月光,直视着他:“我们现在在哪?”
      程远回答:“楚垣。”
      江蓿垂睫,目光落在五斗柜前的那一段月华。
      程远沉声道:“你睡吧,今晚我会睡在沙发上。”
      江蓿目光移向床前斜对着的沙发,金色的沙发搭放着一床白色的薄被。
      她顿了顿,转身躺回床上,背对着窗子,掀过被子,盖搭在自己身上。
      许是知道房间里有人同她一起,这一觉她睡得比较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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