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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柏逝七
夜已深,商君府内外都挂满了白蕃。
泰山崩逝那一刻的天奔地裂已经过去,此时,整个商君府分外寂静,只有内室还亮着灯。
白雪轻轻地抚摸着卫鞅的面颊,温柔地为他理着微微散乱的花白发丝,她是那么轻柔,那么小心,似乎生怕惊醒了沉睡的爱人。
鞅,那个白衣飞扬、指点江山的年轻士子,那个河边依依惜别的爱人,那个与自己在山谷痛苦诀别的男子,那个与她在蔌水猎庄相拥相泣的夫君,如今,再也不会醒来了。这一次,无论她等多少个月缺月圆,也等不来他的背后相拥了……
他们这一生相守时日竟是如此短。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眼,少年变白头,恋人已是天人永隔!
泪,一滴滴落在卫鞅脸上,白雪忙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白雪再也抑制不住,猛地扑在卫鞅胸口,那毁天灭地的痛如开闸的洪水倾泻而出,将她淹没!
泪水已经流干,白雪起身,缓缓走到荧玉面前,深深一拜。荧玉急忙扶住:“白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白雪出奇地平静,仿佛刚才的痛哭只是一场梦境:
“公主~”
“叫我荧玉!”
“荧玉,我有一事相求。”
“姐姐但说。”
白雪深深看了一眼一旁脱力昏睡的子岭,转头正视着荧玉,缓缓道:
“荧玉,我把子岭托付给你了。”
荧玉和一旁的嬴渠梁大惊
“姐姐,你……”
白雪深情地望着榻上的卫鞅:
“我怎能让鞅一个人走……”
“不,白姐姐!应该是我!子岭需要的是你~”
“荧玉。”白雪按住荧玉的手:“我等了二十年了,真的,等不下去了~~~就让我任性一回,好么?”
荧玉抓着白雪的手,泣不成声。
嬴渠梁霍然起身——他知道,白雪已存了必死之心。这样的奇女子,一旦做出决定,旁人是无法改变的。
他走到白雪面前,郑重地道:
“白夫人,我嬴渠梁发誓,定将子岭当做亲生骨肉看待,绝不负商君临终所托!”
白雪敛神,深深一拜:
“谢秦公!”
白雪起身,抱住子岭,贴着他的脸颊,早该干涸的泪又奔涌而出:
子岭,娘去找你父亲去了。
不要怪娘,这是娘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好好照顾自己,爹娘会一起在天上看着你……
翌日
子岭悠悠醒来,看到的是一方陌生的顶账,翻身坐起,环视一圈,这里不是蔌水猎庄。
“子岭,你醒了”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是梅姨。旁边是一个面容憔悴的陌生女子。不,我知道她,她是秦国公主,父亲的另一位妻子。
“子岭,”荧玉拉住他的手,温和地道:“你醒了,饿不饿?”
子岭直直地看着她:
“我娘呢?”
荧玉一顿,抿了抿唇,道“子岭,你,听我说。你是小男子汉了……子岭!”
少年掀开被褥,疾奔而出。
商君灵堂
哭声震天。
嬴渠梁、景监、车英、文武百官都在。
商君的离世已让他们悲痛欲绝,而白雪自尽殉夫亦令他们震撼。
如此奇女子,当真配得起商君!
商君,白雪夫人,你们安心去,我们一定会照顾好子岭!
“子岭——”
众人心中一突,转头——
一个少年奔进了灵堂,当他看到堂中的两具棺木时,身体顿时僵住。
所有人都停止了哭泣,自动让开一条路。
少年一步一步走近,看到那两个长眠的人——他的父亲,和他的母亲……
少年就这么直直地望着,不发一语。
所有人都紧张地注视着子岭,不敢出一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众人煎熬得实在受不住,想要上前安慰他时,少年突然退后两步,屈膝,下跪,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
三日后,商君出殡。
深秋时节,竟下起了鹅毛大雪!
是老天也在为这位经世肱骨的离世而哭泣么?
咸阳北门到陵园的十多里官道上,祭品摆成了一道长河。每隔一段,就有老人们圈坐草席,手持陶埙、竹篪、木梆、瓦片,吹奏着悲情激越的《秦风》殇乐,令人不忍卒听。
秦国百姓们早已将商君当做了秦国的一份子,此刻便用秦风来送别他们的大恩人。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一身孝服的子岭,走在最前面。
那日子岭闯入灵堂,见到父母双双入殓,竟不发一言,静静地为双亲服丧三日,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与商君离世之时的撕心裂肺判若两人!
队伍在六里长的漫漫北板,在老秦人撕心裂肺的歌声和遍野痛哭中,走了整整一个时辰。
当灵车被万千民众簇拥着抬上莽莽苍苍的北阪时,大雪已将大地覆盖成了茫茫的一片,悲痛达到了顶点。
棺椁入葬之时,荆南拔剑自刎,子岸等数十人自残,场面之壮烈、悲戚,撼天动地。
子岭默默望着那被黄土一点点掩埋的棺椁,不发一言。
梅姑悄悄地走到子岭身后。这孩子这几天的表现太让她心惊了,她真的怕,他会就这样跳下去!
棺椁入葬,墓成,碑立。
结束了,都结束了。
当时看到荧玉公主的神色,他就知道。他尊重母亲的选择。
他要做一个儿子应该做的事,为父母服丧送终,陪他们走完最后一程。
而现在,他要做的都做完了。
子岭望着茫茫天空,分外茫然~~~
“子岭!”
梅姑慌忙地要接住子岭,然而少年却被一个宽阔的怀抱紧紧搂住——嬴渠梁!
嬴渠梁面色发白,吼道:“快!回宫!宣太医!”
漫天雪花中,嬴渠梁怀中的少年,脸上无一丝血色,竟似要跟这白茫茫大地融为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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