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

　　“垣深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颠簸的马车里，玉生烟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斜靠在座椅上的男子脸色青紫，显见得是身中剧毒，却还尽力睁开双眼，露出温柔神色，艰难扬起嘴角：“别哭，阿烟，我发誓再不让你哭的……你要……好好的，笑给我看啊……”
　　“驾！”驾车的女子一抖缰绳，看着眼前蜿蜒而去的土路，只希望能快一点，再快一点——身后的车厢里突然传来尖叫：“垣深——！垣深你醒醒——！玲珑不好了！来不及了！快要来不及了啊！”
　　“来得及！”断喝一声，名为玲珑的女子扯下脖上一块玉佩扔进车厢：“用这个！” 接着猛抽一记马鞭，破旧的马车狂奔向前，扬起漫天黄土……
　　***************************************************************************
　　“没事了。”端木唯从床边站起来，对玉生烟点一点头：“你可以过来看他，已经没什么问题了。”“我就知道，普天之下，还没有端木家解不了的毒吧。”深深福了一礼，玉生烟快步走到景垣深床边，紧握了他手，还未开口，就有眼泪涌出，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垣深瞧着她，眼角含笑：“怎么又掉眼泪了呢？来，对我笑一个。我可是说过，以后永永远远，都只要你笑的呢……”
　　“玲珑，去哪儿了？”走到门口的端木唯打断他们，生烟愣了半刻：“不知道，都忙着救人，没注意……”她突然想起来，从袖中拿出一物：“对了，你们端木家的护身玉佩，怎么会在她手里？”
　　“你说什么！”端木脸色大变，冲过来一把抢过玉佩：“她什么时候给你的？”“马车上，垣深晕过去了，幸亏有这个在，否则一定撑不到这里……”还待说下去，却见端木已急急转身，箭步迈出门去。生烟有些惊讶的看着，半晌明白过来：“难道……”她转头对着垣深莞尔：“我竟一直会错意了，等他们回来，得道一声恭喜呢！”
　　***************************************************************************
　　古木参天的树林里，端木一眼瞧见树后的红色衣角：“玲珑……”“别过来，”低沉的声音从树影中传出：“很难看，不要过来。”他趋前，在距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在这里好吗，就在这里陪你，我也想……离你尽量近一些的啊……”
　　“对不起。”玲珑背靠树干坐着，良久方道：“你跟我说过，一取下来就会毒气攻心，无药可治的。但是没办法，我……我不能看着他死……我……我还是……”她轻声哭起来，端木心中一痛，不由自主走到她跟前，蹲下，替她擦去眼泪：“没有怪你，怎么可能怪你呢……”玲珑侧过头：“这幅样子，真不想被你看到。”名为“惘然”的毒，并不猛烈，然而绝望，黑色的毒气一点点侵蚀身体，缓慢而坚定地吞噬掉全部的生命力。
　　“快要……结束了吧……”她喃喃道，抬起头，望向高高的树梢：“小时候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是啊，因为火灾的缘故吧。”“嗯，他们是这么跟我说的，可是啊，有一件事，我却记得很清楚：那时的我，和另一个小孩子，坐在一棵很高很高的树上，风从头顶的树梢吹过，叶子哗啦啦地响，蓝蓝的天，白云飘啊飘啊，山庄的房子也好、人也好，全在我们脚下，一眼望过去，可以看很远很远……”
　　玲珑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那个时候，风吹过头发，阳光照在身上，突然，就觉得身体被人揽住飞起，在某处晃晃悠悠地落定——只听端木在耳边轻声道：“是这样，对吗？”
　　“谢谢你……”靠着端木坐下，随着树枝起伏摇晃，她落下泪来，“我总是会梦见那个时候，后来我找到了那棵树，一个人坐到树梢上去，风吹过的感觉，向下看的风景，都和梦里一模一样，可是……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和我一起的那个小孩子究竟是谁，直到有一天，我遇见景公子，抱着生烟小姐，飞身到树梢上来……”她的声音渐渐低至不可闻，当时的场景，却在脑海中越发清晰：被两个忽然窜上来的人影吓得险些跌下去的她，叫景垣深一把抓住，刹那之间，心中的某根弦被拨动，从此，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端木轻轻地，把玲珑揽进怀中，头顶的蓝天辽远空旷，阳光照下来，带着悲伤的气息，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吹向更远的别处，整个世界，一时间变得如此安静。
　　***************************************************************************
　　十年前，还璧山庄。
　　“喂——！你——在——那——里——做——什——么——？”
　　红衣的小女孩，笑嘻嘻地，对着树梢高声喊叫。树上的男孩子冷冷往下看一眼，随后不予理睬，继续抱头看天。
　　“下——来——一——起——玩——吧——！”
　　不理。
　　“树——上——有——什——么——好——玩——的——呀——”
　　还是不理。
　　“你——看——到——什——么——了——吗——”
　　很烦耶。男孩生气地探出身子，却发现不见了小女孩的踪影。
　　大概是腻了吧。小女孩能有什么长性，他撇撇嘴，重新去看天空，不知怎么，有点静不下心来。不一会儿，发现树身有些异动，接着听到喘着气的笑声：“咦咦，果然有些好玩的呢！”惊讶地往下看，却见那小女孩，呼哧呼哧竟也爬上树来，仰面笑着冲他挥手：“这么高的树，我还是第一次……”“危险！”探身一把拉住她，惊魂未定地庆幸自己的轻功还算到家，见她依然笑嘻嘻的不以为意，就不由得很生气：“像个傻瓜一样！哪有这么乱来的！”小女孩却根本没在听：“我喜欢这里！好高啊好高啊！哎——！哎——！有没有人能听见我说话——！”他无奈地看着，很想立即下树一走了之，终究是不敢，还得一边提防着一边恨恨道：“别乱动！摔下去，哭都来不及！”
　　第二天。
　　“你怎么又来了？！”“嘻嘻，昨天你下树的法子好厉害啊，教教我好不好。”“不理你。”
　　“咦咦！你上树也是用飞的呀！你轻功好高！教我吧教我吧！”“没听见。”……
　　“喂！你想干什么？！”
　　“你不教我，我自己学啊，我记得的，你是这个样子往下——拉住我做什么？”“我教你好了……”
　　第三天。
　　“咣！”“咣！”“咣！”“不是这样！你怎么那么笨！”“我知——道啦，再摔两次就明白啦——”“你就摔成猪头吧。我不管你了——喂！要这样，提气、提气啊！”
　　……
　　“学会啦！好开心——”“那种乱七八糟的身法，不要说是我教的。”“差吗差吗？反正我也能飞上来了！啊——你在这里，经常做什么呢？”“看天。”“看……天？嗯……我们还可以看地！往下看也很有趣呢！还有这样，闭上眼睛，听到的声音，脸上吹过的风，也和在地面上不一样喔……”“你真的很吵。”
　　“哎哎！明天也一起吧，以后也一起吧！在树下面，也有很多其他好玩的地方，我们都一起去吧！”“没兴趣，谁要跟你一起。”“咦咦？不愿意吗？不愿意吗？真的不愿意吗？”“你很烦……”
　　第四天。
　　“唯儿，怎么回来这么晚？还无精打采的？”“她没来……”“谁？好了娘不跟你说了，快去药房给你爹帮忙，今天庄里出大事了。”“啊？什么？”“这孩子今天怎么了，赶紧去药房啊！”“哦，是。”
　　一晚上都在忙，第二天也是这样，整个山庄乱成一片，大人们说，二庄主意图谋反，事情败露，“一家人全被杀了，那个血流的呀……”人们绘声绘色地形容着。“唯儿，”爹在一旁咳嗽：“走吧，玉家的事，跟我们无关，大庄主的病已瞧好，我们也该回去了。”“是，爹。”他拎着药箱跟在身后，不时回头望向山庄的方向，那个小女孩，没有被牵扯进去吧，还能再见面吗……
　　“玲珑玲珑，快过来见过端木公子。”玉生烟向身后挥挥手，丫环打扮的女孩，急急忙忙趋上前行礼：“见过小姐，见过端木公子。”“你……”他惊得后退一步，再想不到事隔三年，会在这里见到那女孩。随即明白过来，爹娘有次闲谈时说起，还璧山庄的庄主竟然没杀掉那个二庄主的小女儿，还收了她给自己女儿做丫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哪……”爹的语气意味深长。
　　“你……听说过了？”支走玲珑后，玉生烟小心翼翼地问。“什么？”“对哦，那时候你也在我们家的，多少该知道一些……是我向爹求情，不管怎么说，玲珑是小孩子，又不是她的错。现在她什么都不记得，我们也都不提，免得惹她难过……”“是这样，我知道了。”他淡淡道，转身离开。
　　只用一眼他就看出来，有人用药强行抹去她的记忆，那是一种极强的毒，中毒者会忘记一切，且一旦被提起某些特定字眼就痛苦不已，玉庄主是想以她为饵，找到那些潜伏着的，二庄主的支持者吧。没关系，他想，虽说无法可解，但端木家的传家宝，那块护身宝玉，是能够压制毒性，让她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的，有一天，自己会亲自把它，系到她颈上吧，到那一天，要不要告诉她呢，那种毒，有个特别的名字，叫做“惘然”……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