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医缘

　　那个奇怪的梦没再出现了，日子依旧过得惬意安然。
　　这日，容娘早早便外出办置衣饰，一时半刻不会回来，而娘照常留在她的房子里面日寝。我也落得自在，便在别院的庭子内拨弄着花儿。
　　“芳菲落英娇俏，惹人解怀关照。”
　　我蹲下轻轻抚着一朵小菊。苞儿初放，瓣爪嫩生，粉黄翘冶，煞是可人。而最牵动着我的要数那院子中央的西域曼陀，“在过些日子便是你开放的时刻了，这次你会来得更妖冶么？还是会静静地开完便悄落？”
　　我自言自语道，心里却想，婷立如曼陀花儿真会像书中描述般可乱人心神，麻痹人体吗？被人当成仙草毒药敬而远之？而我却对曼陀有着天生的怜爱，心中为它甚抱不平，曼妙的生灵遭此待遇，实在不公。
　　“自古红颜薄命罢了。”

　　“好，好，好！果然生的标致娇人，聪慧宜宁。”
　　一把陌生的声音响起，不似姑娘们的酥柔却更媚惑，不像容娘的纵然却更高傲，不像娘的清冷却更慑人。是怎样的人会有这么一把绝音？
　　我转过身，出入视野的是两个华服妆扮的妇人，前后站立，劈来一股高高在上的感觉。仔细看来，前者下着蝶练裙，上披凤绡衣。腰肢袅娜，婉转轻盈；鬒发如云，曳翠鸣珠；那玉一般的肌肤，艳冶销魂；黛绿双娥，鸦黄半额，容光夺魄，正笑脸对我。世间竟还有比娘美得之甚的人！后者紫黑绸缎，装束似朴而实贵，面容淡然，毕恭毕敬的。好个富贵逼人的一主一仆，若不是见惯娘的珍贵礼物，我还不能辨清她们身份的高贵。
　　虽然在娘的别院里没发生过，但我在挹才楼也见过不少姑娘恩客的结发上门闹场。莫非她们也是来找娘亲不是，顿时我不禁十分担心娘的处境，对来者也有了几分拒意。
　　“夫人安好。童言稚气，难得夫人赏析。家中只有亲娘与我，不知夫人来临为何故？”我也只好上前微微颔首笑道。
　　我看得出她们对我的言谈举止都带着几分惊讶，但马上保持人雍容定然。
　　那贵妇伸出纤细如玉的手向我抚来，眸光流闪，夹着几分陌生的疼惜。
　　“这娃儿怎生得如此温尔懂性。上天造物真是无法料得，无法左右。”
　　我也为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感到奇怪，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定定地看着她。时间似乎停顿了几分，当我回神时，那妇人的面色已经再度淡然。真个善于变脸的人。
　　“我与你娘绮娘是故交，可否替我唤她出来。”
　　原来不是来闹事的，但我从不曾听容娘说过娘有这么富贵的友人。虽然有疑惑，但看她神态定若，也不像平日的泼辣妇人，便放了几分心。
　　“劳夫人稍候……”
　　“曼儿，与菊子到街上买花糖罢。”背后传来娘的话。
　　不知娘何时出来，不知娘见到眼前的“友人”为何面无情感，不知娘与来者有何牵绊，但我知道此刻娘不希望我留在此地。
　　“是，曼儿告退。”
　　“曼儿。”娘叫了我一声，是柔柔的一声。
　　“是？”我望向娘。
　　“好生小心！”娘的眼里也泛起了陌生的痛惜。
　　“是的！”
　　为什么？为什么今天奇怪的事情那么多？娘从来吩咐我的事情不会有第二句，更不会有今日的温暖叮咛。突然我的眼儿红了，我知道泪儿要下来了。应答了娘便转身离开了。
　　娘，原来我是那么的渴望你的痛爱！我一直都以为我不会向别的孩子那样介意母亲的关怀与抚爱，以为我能无所谓。此时此刻，我知道不是这样的，我也希望在娘的怀里撒娇，喜欢娘的唠叨，喜欢娘的温柔的母爱。娘，你爱曼儿吗？我想也希望答案是一定的。

　　“依！曼儿，你眼睛咋的红红的？玩扮兔子吗？”菊子淘气地逗弄着我开心。
　　菊子是我在这里唯一的儿伴，今年7岁有多，前两年被她那嗜赌如命的爹卖入挹才楼。香嬷嬷当时见了那杏眼媚生、樱嘴俏嫩的菊子，根据多年的识人经验，当下便知道假以时日后这必是倾城之色。但挹才楼是何等地方，香嬷嬷又是何等精明，便糊弄了菊子他爹几句，用几个钱便把菊子留下了。鉴于菊子年纪尚小，才艺双缺，香嬷嬷便让菊子做个轻身的使唤丫头，每天与姑娘一同学习才技。这些都是容娘告诉我的。而菊子她又是活泼性子，心里明白自身处境却仍然处之泰然，每天都过得嘻嘻哈哈的。甚至她还对我说他希望快快做上姑娘，攥着钱儿得了自由身后便四处游历。虽然我知道风尘是不苟之界，但我的生活、我的友人不都是依赖着青楼嘛？对此我不能也不会给与任何评论。
　　“菊子，娘今儿赏了我钱，可与我一同上街买花糖否？”
　　“当然，咱还等什么，现就去呗。”菊子听后眼珠子都发出了光耀，马上拉起我的手便出去了。平时香嬷嬷对我是十分客气也有又几分惜然，每当我找菊子，菊子便可自由活动，我想大概都是娘的缘故吧。

　　“曼儿，你今天不开心吗？这是我们第一次两人上街啊。”我们在道上走着，可能发现到我的不同平常的寂静，菊子拉着我的手说，“曼儿，菊子是你姐姐，无论发生什么事姐姐都会保护妹妹，所以妹妹要任何时候都开开心心的，这样做姐姐的才有成就感哦！”
　　“谢谢你，菊子！曼儿如此有幸能结识姐姐。曼儿确实无事，姐姐不要担心！”其实我真心地把菊子当成我最好的朋友，同时菊子只是个普通的小孩子，我的多虑怎能感染给这么个活泼的人儿呢？
　　但是，菊子听后却闪过一丝黯然，“这样啊，我真是想多啦！”马上有大声说，“曼儿说没事就一定没事啦，曼儿是最聪明的人。走吧，我也有赏钱，我请你吃豆花吧！”
　　菊子，你误会了吗？对不起！我一定是太神经质了，也许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释然笑了，“菊子，我要大碗的豆花哦！”
　　就向容娘说的，我们才那几年人儿，何苦想太多呢？需要忧虑的日子还长着……

　　我们在小摊档吃着甜甜的白豆花，突然大家都向一个地方涌去。“曼儿，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吧，今天咱要尽兴而回。”我冲着菊子的尽兴而回想也没想就跟了去。
　　原来是郓王府的内府医官今日免费为平民诊治，原因是郓王的女儿梅灵郡主今日满三周岁，郓王决定以善事为女儿积德！
　　“说起这郓王，全城人民都知道是个风流皇亲，乃当今王子，每天与他那号称‘长安第一美人’的郭氏厮混，不问政事。”一些颇知内情的当地百姓滔滔不绝地谈论起来，“但是这个郓王却十分痛爱他与郭氏生下的这个女儿，但是这个尊贵的小姐却诞生至今都不能言语，空生得一副好样貌。”
　　“你怎知道那小姐就生的好样貌呢？”菊子挠有兴趣地拉我凑前问道。
　　“怎么不知道，她……”那讲话的人低头正向我们说道时，却因看到我而停了下来。菊子迫不及待地又问，“她怎样？”那人才回神说，“就像眼前这位小妹妹。”
　　“哈哈，曼儿听到不，你也是贵主子一个啊，你爹一定也是什么富贵人物，他一定会回来接你与绮娘的。”菊子并不知道娘的故事。
　　“胡说，我们怎能与天子的孙女比较呢？”我被那人看得很不自在，便四处张望，不料在人群中却有那么一抹纤白明显的身影。瞩目而去，是他们，那与我有一面之缘的炎氏父子，曾经作为我奇怪的梦的人。只见炎父坐在医官席中，而那炎子还是白色长袍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父亲后面。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希望他看见我，便对菊子说，“到了晚饭时刻了，再不回去，怕是没有下次外出的机会了。”菊子见现场也没什么有趣的事情，便答应一起回去了。 不料，我的乱讲真的中了，那的确是我与菊子唯一也是最后一次两人外出行走。
　　回到别院，我见天色已晚，容娘的责骂怕是少不了了 ，便准备快跑回我的房间。但是一进别院我便感到院子气氛甚是不妥，容娘红着眼，和几个穿着官服的男男女女在大厅里沉默着，却不见了娘。我一踏如院门，其中一个甚是奇怪官服男子尖着嗓子说道，“奴才叩见小郡主，奴才等已恭候小郡主多时，请郡主收拾行装便随奴才回王府。”
　　什么郡主？我吃了一个大惊，丢下弓着身子的奇怪男子便跑向容娘，“容娘，发生什么事情，娘呢？他们是谁？容娘，容娘。”
　　容娘好容易止住了哭泣，哑着声音说：“我的好曼儿，你要离开了，快与你娘道个别吧。”
　　“为什么要离开，容娘，你不是说娘其实是很疼爱曼儿的吗？娘不会丢下曼儿吗？为什么此刻我却要离开？离开是什么意思？容娘，不要，我不要。”我突然感到很害怕，真的要跟娘分开吗？我今天才刚开始要享受我的母爱，为什么就要分开？
　　“曼儿，你娘是为你好，你不能在这里过一辈子，我和你娘都保护不了你一生。明白吗？你没有行李可以带走，跟你娘道别后就走吧，不要有任何的留恋，今天之后你才算是降生，听到吗？”
　　“不，曼儿哪都不去。曼儿不需要娘的保护，曼儿活得很好，我答应你们以后曼儿不会在胡思乱想，会很乖巧，不会顶撞容娘了，好吗？”
　　容娘哽咽着说不出话了。里房传来娘的声音“花曼，你我今日恩断义绝，你随他人另觅前程罢，我已无力照料你了，你也不需与我再见，此话过后，我两便从此成为陌生之人。快快离去，留下清净与我。”
　　“不是的，里面的人一定不是娘，娘不会这般狠心，不会的……”我已经一片空白，无力呼叫、动弹了。只是感觉到容娘不断地为我拭着湿透的脸，不知不觉边让人送上了轿子，不知不觉离开了挹才楼，不知不觉进入了一个陌生的环境。
　　我只知道我好恨，也好痛，娘、容娘，曼儿做了什么惹你们生厌了？谁能告诉我？即使没有爹的我，仍然觉得我是被爱包围长大的，但如今我的确没人要了，完全被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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