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爱

　　【一】
　　“阿B，我饿了，起床做饭。”江寒慵懒地叫道，推了推身旁的人。
　　可是空荡荡的，没有人。江寒猛的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硬逼着自己想了好一会儿。哦，余冰已经走了。
　　她眼中的惊愕、遗憾、伤心、难过、思念都在一瞬间出现又在下一瞬褪去。抓了抓头发，又躺了下去，睁眼望着天花板，良久，空白的记忆又被过往填满。
　　忽然她又闭上眼，把被子拉上去裹住头。真冷。
　　打了个喷嚏之后，江寒成功感冒了。
　　【二】
　　这个冬天真冷得不像话，璧城不下雪，但温度也见不得有多高。江寒掀开被子就那么几分钟便被病毒成功入侵。
　　江母赶到她家时已经第二日早上了，看到江寒像一头猪一样捂着被子大睡，江母的脾气瞬间爆发了。正准备大骂时，江寒却兀自细语起来。
　　“阿B，你回来了？我要饿死了啊快去做饭……阿B，我好想你，阿B……”
　　江母顿时心酸，眼眶就红了。听出她浓重的鼻音又担心，忙走过去摸摸她的额头，那烫人的温度真把她吓着了，赶紧把江子林叫来送了女儿去医院。
　　39.3度了，江母是又气又心疼，这么大个人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
　　江寒正在打点滴，烧得迷迷糊糊的，醒来时难受极了，脑袋像装了个铅球。
　　“爸，妈。”
　　“还知道爸妈啊？生病了不看医生我窝在家里等我们给你收尸啊？”彭依的脾气就那样，刀子嘴豆腐心。
　　江寒也知道自己生病了，提不起力气。
　　“我这不是难受么……”
　　“难受？知道难受也不去医院看看，有你这么蠢的人吗？”
　　江寒的眼睛又有了些雾气，叫了声妈，指了指心脏，“这儿难受。”
　　突然没人说话了，彭依也不知怎么办才好，江子林出了病房，摸了摸烟，想起是在医院，又把手收了回去。目光悠远，重重叹了口气。
　　“妈，你说她还会回来么……”江寒自己都没底气。
　　彭依不说话，江寒喜欢女人已经够让她难过的了，如今女儿还为了一个女人游离似的过了三年，心疼，又无奈。
　　“小寒，你怎么就，怎么就看不开……”彭依也是一脸受伤。
　　江寒急了，“妈，你别说话不算数！你说了要是她能有一番事业回来就同意我们在一起的！”
　　“你别起来！躺好！我同意我同意，只要她还回来，没有事业我都同意！”彭依忙走过去把欲起身的江寒按下去，说出了憋在心里有一段时间的话。哪个母亲不心疼女儿？
　　江寒本来该笑的，却趴在江母怀里哭了起来。
　　余冰，你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不回来了？
　　【三】
　　江寒这次足足病了大半个月，病好了，整个人也似变了般。往日三年的颓废都被彻底更新掉了，她不会在早晨朦胧之际叫着阿B做早饭，不会再时不时地翻手机看看有没有陌生的短信或者未接来电，不会再浪费时间去构想她和余冰重逢时是怎样的场面。
　　——她需要过实际一点的生活，她甚至外出找到一份广告设计助理的工作。
　　余冰已经走了三年了，只有头几日的两个电话，此后她便如同人间蒸发。而江寒也等了三年了，够了。她该成熟一点，看着爸妈日益憔悴的面孔，她觉得自己真的该懂事点了。世界上只有一个余冰，并且她不在了。那么，你若不回来，便死在我心里。
　　新的不再有余冰的生活里，她突然发现，出了回家以后面对空荡荡的屋子时显得清冷了些外，其他时间她都能做到好好地过。
　　于是她又打算着搬回爸妈家住。
　　也没什么，要彻底忘记一个存在记忆里十一年的人，总是需要时间的。
　　【四】
　　江寒的上司，也就是操鼠标设计广告的，叫钟彦。是她亲自选的人，就那么三十几个人里，唯独挑中了江寒。当时在这群人中大致看了看，停在江寒面前，只问了一句，“有工作经验吗？”
　　江寒很老实地说了没有。
　　但也偏偏江寒被留下了，她自是想不通，来应聘的人更是想不通。
　　江寒眼里的世界还停留在三年前，但她也并非没有脑子，如此特殊的情况让她无所适从。心里有个声音，拒绝掉，现在还来得及。可下一秒她就想起余冰了，在余冰臂弯里德自己才会那么怯弱不敢迎难面对，她是决心要改变的——所以她正式拥有了这份工作。
　　这是一间五十平的工作室，大约十来个人，整体布局看起来很小资很情调。因为她没有任何经验，所以整个上午都是钟彦带着她四处奔，熟悉了解有关这个行业的东西。于是江寒被迫记了些代表性的名词，比如同事的名字，比如合作公司的名字，比如软件的名字。她累坏了。中午十一点半，大家准时下班，同事们互相打了招呼便都匆匆散了。
　　钟彦整理着桌上摊开的资料对江寒说：“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江寒受宠若惊，缓了一会儿，“啊？”
　　“以后相处的时间也多，可以先熟悉一下，反正我也一个人。你呢？”
　　“哦……”江寒想她说得对，凑一起吃个饭也比一个人孤孤零零的好。可江寒没想到的是，她就因这一顿午饭，如此真切地看见了曾朝思暮念的余冰。这是她打算重新生活的时候，她却毫无征兆地出现。是否命运弄人。
　　“好。”
　　钟彦去停车场取了车，载着江寒朝饭店驶去。
　　“老板，能问个问题么……”
　　“叫我名字就行了，做朋友，不分等级。你想问为什么把毫无经验的你留下是吧？”
　　江寒默默嗯了一声，也惊讶钟彦的聪颖。
　　“其实就是一种感觉你信吗。你带着一种我熟悉的感觉。有一段艰难地过去吧？”钟彦的回答令她措手不及，将她一眼洞穿。失措的江寒回答了没有。
　　钟彦微笑，“我是个同，十六岁就出柜了，当时被我妈打得住了院，快残了。后来又被人甩了，我妈就几年没理我。江寒，谁都有故事，但不能因为这些故事就深陷过去不能自拔。你也是才清醒过来吧？”她一席话说得语重心长，江寒却没多诧异她是同。她只是想起了她妈举着刀赶余冰的情景……然后是电话铃声，钟彦的手机。
　　接完电话后她就调了方向，江寒想着大概还是只有自己解决午饭。
　　“客户有个聚会，我们的午饭不用花钱了。”
　　“我也去？”江寒惊讶地指着自己问。
　　钟彦看着她，两秒才吐出一句话，“你也去。”那副神情让江寒隐隐感觉到她在无奈，甚至带点疼惜。她都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五】
　　这种上流社会的事，江寒始终觉得不适合自己。
　　聚会在酒楼，三楼，几十来桌，热闹得很。钟彦说大多都是生意人，也有的带着女儿儿子来相人的。
　　“我没到过这样的场面。”江寒跟在她后面，十分别扭。
　　“单身？”钟彦问。
　　江寒沉默。
　　“要是有相上你的不妨也试试？”钟彦半开玩笑道。江寒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钟彦拉住手挽在她的手臂上，然后推开了门。江寒脸红了。
　　“钟大设计师，来得早，先坐一会儿？”
　　“杨总客气了，我就随便，你继续招呼客人。这是我新助理江寒，带她蹭个饭顺便熟悉熟悉。”
　　“杨总好。”江寒憋着还是招呼了句主动伸出手等待对面的男人握住。杨庆便也浅握，“好好，你们就在那边吃点点心休息，一会儿就开饭了。”
　　江寒整个人都不自在，挽着钟彦，和男人握手，不熟悉的名流场合。
　　生活的改变过大了，她一时习惯不来。
　　坐到沙发上，钟彦端了杯酒解渴，给江寒端了杯果汁。
　　“慢慢试着习惯吧，以后这样的场合还很多。豪门里的人虽然作风都被定义得不太好，但也不用担心，没人会吃你，我还在这呢不是？”
　　江寒一下子抬头看着她，直到钟彦的目光凝聚在她的双眼，她才又低下头。那样的话，余冰常说。
　　——她不能再想余冰了，这是新生活。她没有余冰的新生活。
　　“谢谢，我会尽快适应的。”
　　于是她把果汁换成了酒，逞强地几口喝净。冰冷的感觉从口腔直窜到胃里，不舒服。
　　钟彦看着她一脸苦涩样把酒杯放了回去，当即笑了起来，“江寒……你还真是可爱！”
　　“……你才可爱。”江寒无语，然后甩给她一句话。走到窗边伫立。钟彦说看到一个朋友要过去招呼，等下再过来。于是江寒就一直望着窗外，等了四五分钟也没见钟彦过来。她转身在视线内搜寻钟彦的身影。
　　就在人群的那头，可是不止她一个人。
　　那一刻，江寒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而是一条结了冰的大河，她站在上面，余冰在冻层里。雪漫无边际地飘。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那是余冰。穿着花衬衫打着领带的余冰。江寒一下子又转回去，面对窗子。因为余冰朝这边看了，她感觉透不过气，她不能让她看见自己……她拿什么去面对身边站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的余冰。
　　她匆匆地跑到大门那边，落荒而逃。
　　她不会认为自己误会了她们的关系，她看得那样清楚，余冰低头对她的那个宠溺表情。多么久以前，这个只属于自己。
　　眼泪无声息地就出来了，江寒奔跑着不想停下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又顿悟，一个人要在一夕之间成长起来，是不可能的。
　　她蹲在某栋楼的墙边给她妈打电话。
　　“妈……妈……我难受……”哭腔听得江母心都碎了，问了地址马上丢下手头的事赶过去找女儿。
　　【六】
　　“今天都有空来，蜜月度完了？”钟彦调侃着。
　　余冰搔搔田玖的卷发，幸福之意不胜言表。“度完了，回来住一阵子。”
　　“日子打算得真闲！我还得亡命地操鼠标。对了，最近找到了一个姑娘，感觉很特别。要是追得到就准备好好过下去了。”
　　“你总是相信一见钟情。”余冰说。
　　“不会又是谢姑娘的姓吧？”田玖揶揄道。
　　钟彦释然地笑了笑，“没，过去的事也不再想了，这次是真的非常……特别，说不清。她是那种你看了就不自觉想要靠近她温暖她的那种。她叫江寒。带你们认识认识。”
　　“江寒？”余冰打断她重复一遍问道。
　　“怎么？有问题？”钟彦带头往窗户那边走。
　　“没有，和我一个朋友名字一样。”余冰保持着微笑，放在田玖肩上的手却开始变凉。她觉得她即将开始颤抖，哪怕只是听到一个叫做江寒的名字。
　　“别说漏嘴，我还没告诉她我的心思，怕吓着她，这才认识第一天。”
　　三个人一齐走过去，钟彦却没能寻找到熟悉的身影，于是她又跑去洗手间看了看，依旧不见江寒。最后打电话给她。
　　江寒在出租车上抱着江母，静静地，也不哭出声，头耷在妈妈肩上，眼珠子不转，泪就间或地淌下来。江母就抚着女儿的背，不知从何安慰。江寒还没开口说过话。而这时手机响了，她也一动不动似没听到般。江母接起电话，说江寒现在不方便接听，我是她的妈妈，有什么重要的事我可以转告。
　　钟彦在那边云里雾里，又觉得事情不简单，但终究也没能说什么。就叫江寒方便的时候回个电话，我是她朋友钟彦。然后挂了电话。
　　“怎么了？人呢？”余冰问。
　　“不知道，是她妈妈接的电话……这怎么突然从聚会上跑到妈妈身边去了。”
　　余冰自己也没察觉到，她是那么微微地松了一口气，但另外更多的情绪却涌上来，扯不清道不明。
　　【七】
　　那天下午江寒都窝在家里，她跟妈妈讲了，说不是余冰没有混出头，是她不回来了。妈，我以后不想她了。
　　江母抓着女儿的手，无奈与受伤。看着女儿这样的委屈，她心里疼啊。
　　后来江寒回了短信给钟彦，内容是请假，没有原因。然后她捂着被子睡了。这次她想做梦，最好是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那样的。
　　钟彦看着短信，连状况都搞不清楚。想凑合回句好好休息，但又觉得立场不够，索性只回了好。虽然这样没有理由的请假还是头一次收到。——但这样的请假只是给你通知，不管你同意与否，她都不会来。
　　余冰带着田玖回了宾馆，说房子太旧没人住，明天叫钟点工打扫完再搬进去。田玖说嗯，抱住她的腰，把耳朵贴近她的心脏，听到令她心安的跳动。
　　余冰双手环住她，摩挲着她的后背。
　　“田玖。”
　　“嗯？”
　　“我爱你。”她将手臂收紧了些，拥抱得很紧很紧。她在田玖颈窝处蹭蹭，脸被她的卷发搔得痒痒的。
　　“我知道。”田玖笑了笑。
　　【八】
　　江寒的确做梦了，但梦到的是余冰。具体什么醒来后忘了个一干二净，但她似乎没那么悲伤了。
　　妈妈在厨房做晚饭，她笑着叫她，“妈，以后我要懂事！”
　　江母欣慰着眼里又噙满泪水，江爸走过来把大衣披在女儿身上，“跟爸一起出国吧？”
　　【九】
　　第二天，钟彦看着空着的江寒的座位，有些无心工作了。于是她忍不住打了电话过去，这次是关机。
　　江寒坐在床上看电视，《中国好声音》，山野在唱，“如果没有你没有过去我不会有伤心，但是有如果还是要爱你……”江寒眼眶在红，却不哭了。生活在与她作对，爸说的，不能被放倒。
　　“跟爸一起出国吧？”
　　“出国？爸要出国？”
　　“……是啊……”江子林像是拉开了一扇回忆的门，要带着江寒走进去。
　　可是，可是为什么这个坎这么高呢。江寒想起爸的那整番话，她都不知怎么去接受。爸和妈是在国外相遇的，在那种玩一夜情的酒吧里。爸那段时间特别颓，好几天没上课，因为和他是铁哥们儿的人酒后向他表了白，而后对他做了那种事。爸完全承受不来，觉得自尊扫地。而妈是刚分手。于是两个失意又懵懵懂懂的年轻人冲动了一把，后来便有了江寒。
　　他们不忍拿掉孩子，他们应该要为自己的冲动负责。
　　事情便是这么荒谬地发展。
　　而后来，和妈分手的男人放下面子来找她了，却听她说她怀孕了。“我爱你，但我想你是不会接受她的，所以我们难在一起。”
　　那个男人难以置信，愤怒，发疯，无奈，悲伤。
　　“你要和孩子的父亲结婚？”他冷静下来问。
　　“不，我们不结婚。我们会把孩子养大，对她负责。这是我们欠她的。”
　　男人也是惊讶的，但自尊真的没办法令他容忍别人的孩子。他说，依依，我也爱你。也的确，我不能接受别人的孩子。对不起，我们难在一起。
　　自此两个人各自天涯。
　　而爸那边，那个叫石斌的人给他道过歉，想尽办法对爸好。但爸接受不了这样的恋情，直到石斌终于绝望，放弃了，不再出现在他的视线。可往往到这种时候，人才会懂得珍惜。爸总会想起他，想起那个人对他的种种好。于是他去找石斌，却说了那么残忍的一个事实。
　　“我的孩子会在八个月以后出世，但我和她妈妈并无爱情。我们决定好了，会对这个孩子负责，不过我们不结婚。过了这么久，或许你说得对，我对你的感觉是不一样的。选择权在你。我知道，这种难题留给你太过分了，但是我别无选择。”
　　石斌肚子愤怒颓然了好几天，而后他告诉爸，“江子林，让老子狠狠操.你一顿，然后我们在一起。”
　　【十】
　　那是江寒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她不能够接受真的不能。二十三年啊，那么和睦的爸妈，那么温暖的一个价……都是假的。江寒哭得不能自己，又开始抱着自己微微颤抖起来。
　　江子林把女儿搂进怀里，好好安慰，女儿，你该长大了。
　　“爸……我只是冲动的生命，我迫使你们放弃真爱过了二十三年。爸，爸，你爱我吗，妈爱我吗……”
　　“江寒，你觉得这二十几年，爸爱你吗，妈爱你吗？”
　　随后妇女俩谈了几个小时，说妈妈的爱人回来了，他结过婚也离过婚，现在在等你妈妈。而石斌的爸爸在意大利，快过世了，需要儿子。石斌本来就是混血，意大利才是他的家。我和他……也离不开。女儿，原谅爸爸妈妈的自私，爸妈对不起你。
　　江寒却摇头，说不是，我爱你们。好爱好爱。
　　“女儿，有些事我们不能让它没头没脑地就结束，总要试一次。那样以后的自己才不会后悔。”
　　江寒躺在床上，眼睛直直的，心里反复都是爸的那番话。可是那样的余冰，还需要试什么？
　　江寒一手拉上被子，捂住头。不想了，烦。
　　【十一】
　　“你都和女儿说明白了？”彭依问。
　　“说清楚了，咱总不能瞒她一辈子，也不能再让你耽搁下去了。”
　　【十二】
　　终于，江寒去上班了。她不知道那样随意的翘班算不算任性。
　　钟彦从工作中抬头看她，忍住嘘寒问暖的冲动。
　　“江寒，日子可真随意啊？”
　　江寒惭愧地低下头，“对不起。”
　　“下次记得提前打个招呼再溜，这样一声不吭的搞得人多担心。好了，不管你是处理什么重要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桌上一沓文件等着你倒是真的。”钟彦没有责备，令江寒越发觉得愧疚。尤其是她接下来要问的事。
　　“钟彦。”
　　“怎么？”
　　“给我余冰的电话号码吧。”
　　钟彦一愣，想她们昨天不是没见着吗？难道是旧识？
　　江汉看着她疑惑的表情，没作犹豫没作掩饰。“余冰是我的旧人，我和她还有一段差个结尾的旧事。”江寒微笑着，看起来多温暖的姑娘。
　　钟彦反应了一阵，是真的惊讶到，随即涌上难受和失望。她和余冰也才认识三年，从没听余冰提起过江寒。现在，她觉得头顶泼下一盆冷水，凉凉的，凉到了心底。
　　但钟彦不是什么都经不起的人。她有着自己的想法和打算。所以她也笑，“江寒，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江寒知道，有些事情总要说出口，说清楚。她说好。
　　其间钟彦打了一通电话给余冰，余冰正在厨房给田玖做早饭，她问什么事，这么早打来。
　　钟彦本来是想问点什么的，但又觉得不妥。
　　“你……有多爱田玖？”思前想后问了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余冰一愣，说你脑子抽了吗。钟彦尴尬地笑了两声，说是有点抽。我上班了拜拜。然后挂了电话。余冰在那边一头雾水。不过忙着早饭也没有多想。
　　田玖还窝在床上，叫余冰，说饿了。
　　【十三】
　　中午，钟彦开车载江寒去吃饭。车开离了公司挺远。进了酒店，雅间，点好了菜，便就等一个故事了。
　　“江寒，我真没想到。真的。”钟彦先开了口。
　　“其实我也没想到，她太突然了，以至于我一时没法接受。但这两天缓过来了，才知道已经过了几年了，该变的，都该变了。所以想着为自己讨一个结果啊。那么艰难才熬过来的，不甘心。”
　　钟彦望着她，许久才问出一句，“你还爱她吗？”
　　江寒想了想，“不知道，她带来的感觉太多了，我分不清有没有爱。”说完抬起头正好对上钟彦看着她的眼。
　　“江寒，和她有了一个结束后，可以试着和我在一起吗？”钟彦与她对视，说得极其认真。
　　江汉还是无可避免地脸红了，挪开目光，“我们才认识几天，互相也都不了解，不合适吧。”
　　钟彦没有因为这样的婉拒而放弃，只是更认真，“没关系，慢慢来。如果可以，我也愿意做以前那个和你在一起时的余冰。”
　　“可是你想过吗？我不是同性恋，只是恰好，我爱上的是余冰。”
　　当头冷水。
　　“所以我说，我可以做她，做余冰一样爱你的人。”
　　……服务员上了菜，两人也都没再继续那个话题。零零碎碎地，江寒讲完了她和余冰不长不短的故事。饭后钟彦给了她电话号码，又送她回了家，这才自己离去。
　　开车回家的路上，她终于垮下来。江寒说，我不是同性恋，我只是恰好爱上了余冰。
　　【十四】
　　江寒回家直冲洗手间，酝酿情绪。终于，拨通了号码。握着手机听着铃声，她觉得心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整个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直到余冰接起电话。
　　“喂，你好。”
　　就这么一句话，江寒很不争气地哭了。瞬间涌上来的陈旧记忆和感受将她的理智整个撂翻在地。但她还得强忍住，不出声。
　　“喂，你好？我是余冰。”余冰听着电话那头的无声又问了句，有些奇怪。
　　终于，江寒不再忍受。“我好我很好我他妈全家都好！余冰你个烂人你混蛋！”她狂怒地发泄了出来，也没挂电话，静静地流泪。
　　余冰握着手机，整个人都僵在那里。那一刻脑子里全是过往全是江寒的模样。包括此时电话另一头她的表情和眼泪，余冰都能清晰地想得出。她也开始颤抖，说不出一句话。所以沉默漫开了好几分钟。
　　终于江寒理智起来，完全换了一副口吻，“嘿，不好意思，情难自禁。我很好，你呢？”
　　余冰听着熟悉宁静的声音，脸上已经湿成一片。她还觉得血液一股一股地朝脑子涌来，逼得她兴奋。神经兴奋。可她仍旧是沉默。
　　江寒愣愣，说，“余冰，我们谈谈吧。”
　　“……好。”
　　最后是江寒挂的电话，余冰已经，不知自己在干什么了。她那时候脑子里只装着一件事，江寒，她们要重逢了。
　　田玖回来便看见余冰在沙发上坐着，看手机，没动作，就那么看着。她准备悄悄走过去吓她，偷瞄到手机屏上只有一个详细的通话记录，时长五分二十八秒，陌生电话。
　　“喂，今晚连饭没做啊？”田玖环抱住她说道。余冰看了她一眼，关了手机又回头对她说道。“我爱你。”然后紧紧回抱住了她。
　　田玖没感到几丝被告白的高兴，反而觉得那像一种寄托。或者一种说服一种逃避，反而感到不安。但她仍旧如往地回答，“嗯，我知道。”
　　另一边，江寒挣扎着做决定，最后终于下了很大决心般给江子林打了电话，“爸，我跟你一起走。”然后呼出一口冗长的气。
　　【十五】
　　晚上余冰去找了钟彦，买了一堆酒上她家。
　　“钟彦，你知道的吧？”
　　“什么？”
　　“江寒。”
　　“哦，知道。怎么。”
　　“她给我打电话了，中午的时候。”
　　“然后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妈这几年我怎么在过。你说，你说然后是什么？”她抓着钟彦的衣领很狂躁。
　　钟彦一拳打过去，衣领被松开，余冰倒在了地上。
　　“你爱田玖。”她说。而余冰不说话。
　　“你不要江寒，我要。”她又说。
　　许久，钟彦也躺倒她身边，两人齐望天花板。
　　“阿冰，该放手的时候就要放手，不是吗？我爱江寒，不管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我都爱她。”
　　余冰保持着沉默，坐起来开了一罐酒。她已经恍惚摸清了自己心里想要什么。谁都清楚，彭依说要她干一番事业才准许她们在一起，不过就是个阻挠她们的缓兵之计。可余冰别无选择，她也只能这么去证明给江寒的父母看。可是一个人的日子，一个人想着江寒的日子真的生不如死。恰好田玖出现了，田玖让她稍稍从痛苦的想念中抽身。她不是不爱江寒，她只是不敢去想念。压在心底的东西，不触及便风平浪静，可只要提及一丝丝，回忆和难受还有求而不得的痛苦便铺天盖地地袭卷而来。余冰怕了。
　　钟彦也陪着她一起喝。这是冬天，温度只有一位数。两人坐在地板上，全然没顾及，喝得心花怒放。后来外面传来了雨声，吹起了小风，从窗户缝中溜进来激得钟彦一个激灵起来把窗子关严实。
　　喝醉了，余冰抱着她说话。钟彦没听进去，又或者是忘了，反正第二早被冷醒的时候，她不记得。
　　把余冰叫醒，自己洗簌一番上班去了。余冰拍拍脑袋，昏昏沉沉的，下意识地摸手机。一看，关机了。紧接着就想起了田玖，匆匆忙忙地赶回家去。
　　田玖没去上班，就坐在客厅等着她。余冰刚进屋就被狠狠抱住，让她心头一暖随之而起的是愧疚。
　　“我打你手机，没人接。后来一直打一直打，再后来就关机了。余冰，这很吓人的你知道吗？”
　　“对不起，昨晚在钟彦家，醉了。”
　　“余冰。”
　　“嗯？”
　　“不要丢我一个人。”
　　【十六】
　　余冰失眠了，夜里偶尔起来抽支烟，或者给钟彦打骚扰电话，或者盯着上次和江寒的通话记录一动不动。
　　田玖知道她的反常，但她不知道原因，也没有过问。只是不安的感觉在心里蔓延得厉害。
　　那天晚上，余冰正盯着手机看，突然被震动吓了一跳。短信，那个号码的。她只知自己是有多迫不及待，在打开的时间里把短信内容自作主张地想了无数遍。
　　可看到的也就那样正常，时间，地点。
　　余冰忍不住手贱，回复了。“在干什么？”现在可是凌晨一点了。
　　“睡觉了，晚安。”江寒显然没想到余冰还没睡。但也没多说什么。
　　简介到余冰尴尬，却还是手贱，又回复，“做个好梦，晚安。”
　　好久好久，余冰心跳很快。没想到短信又来了，她那么兴奋地打开：
　　余冰，看过《春娇与志明》吧？他们分手后再遇便发短信，然后见面，然后上床。之后腻了再分手，可我们不是他们，我们甚至连正式的分手都没说过。余冰，你很聪明，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但是你不知道我已经变了。当然这都是你直接造成的。我没有指责的意思。刚才又仔细响了一下，我们见面其实没意思，我要的只是一句话。你知道我要什么。
　　余冰懵了，颤抖的手指总点不准，好困难地回复了。
　　“你要什么。”
　　“我想知道，我们分手了吗余冰。”
　　“明天见个面吧，早点睡，晚安。”这条发送过去她便立马把手机关掉压在了枕头下。不想再收到后面的话了。惶恐不已。她的心不在这里，感受不到被后人炙烈的目光。
　　田玖假装睡着自然地伸出双臂抱住她，脸贴住她的后背。余冰没察觉到丝毫，包括背上隐约透着的凉意。
　　余冰注定睡不着的，辗转反侧后终于起来到客厅独自坐着抽几支烟。后来忍不住又拿出手机，开机。没有新的短信。
　　——她彻底陷入了自己疯狂的构想中。
　　屋内，田玖也失眠了一整夜。
　　江家，江寒睡得比较晚，但终归还是睡着了。
　　【十七】
　　第二天，余冰早早地就开始收拾自己，再给田玖做了早饭叫她起床。
　　“眼睛怎么有些肿？”她的拇指轻轻摩挲田玖的眼，疼惜地说。田玖看住她，似要把她注进自己的血液。余冰有些受不了，挪开了视线。田玖有一把抱住她，“余冰，我爱你。”
　　余冰愣了愣，安慰似的扶着她的发，“嗯。起来吃早饭了。”
　　余冰出了门，田玖抱着自己很无力，她连“不要走”这样的话都说不出口。
　　余冰早早地到了约定地点，那个人，三年没见了。那个人，折磨她三年了。
　　江寒走到门口她就看见了，模样没变，仍旧是她熟悉的容颜。江寒走过来，客气地说久等了，余冰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知道江寒重新站回她面前的这一刻，她心里的想法忽然就清晰明了了。这两年和田玖在一起缺失的感觉回来了。田玖很温柔，很善良，很懂人心，很懂生意。她们两个在一起很合适，江寒比不上。可是偏偏，余冰喜欢的，却是这比不上的人。
　　“江寒。”余冰开了口听不出哽咽却泪光闪烁。
　　“怎么？”江寒也看着她，手握住被子，心里翻江倒海。
　　可是余冰什么也没再说，仿佛那迟来三年的一声叫喊包含了她要表达的千言万语。
　　“余冰，别这样。”江寒低了头，顿了顿，又抬头正视她，“我只是想听你说一句结束，就是这样。”
　　气氛又冷了许久，余冰还是没表示。就望着江寒。对，就像一辈子都看不够的那样。江寒也没退缩，目光迎着她的。
　　余冰忽然微微笑了，勉强而又苦涩。“江寒，回得去吗？”
　　江寒愣愣，随即觉得好笑。
　　“回得去吗？这三年就当不存在吗？余冰没有和别人在一起就一直待在我身边，早上起来是给我做饭而不是别人，手臂搂着的也是我不是别人。余冰没走，这他妈是真的。余冰，我不傻。你说回得去吗？”
　　江寒是十分平静地说完这番话的，余冰还是憋着没掉下一滴泪，表情写满疼痛与惊讶。
　　“余冰，我变了，是不是？你看，我都变了，怎么回的去？”江寒却先不争气地落了泪。
　　余冰无措，伸手去抹她的眼泪，自己却也开始落泪。
　　“对不起，江寒，对不起。”她说。
　　江寒别开了脸，深呼吸一口气，“余冰，我只想要一个结束。既然你说不出口，那我说。那三年我就当作我们分手了。所以，所以我们已经分手了。好了，回去吧，我走了，再见。”说着她起身，尽力对余冰微笑。
　　“可是，可是我不可能忘得掉你江寒。”余冰冲过去拥抱她，紧紧地不松手。眼泪落在江寒衣领上，湿了一片。
　　“余冰，你知道吗，旧人旧事不是非要忘的，是用来放下的。”
　　“不，不要走。你难道都不问我为什么没回来找你吗？江寒，不要这么不在乎。江寒……”
　　她像个受了惊吓的孩子，惊惶无措。
　　江寒不想承认她现在内心动摇得一塌糊涂。
　　“余冰，田玖出车祸了。”钟彦匆匆跑进来说，电话还没挂。
　　这时候江寒终于又被叫回现实，自嘲地笑了笑，推开她，“快去吧。”
　　余冰犯难，恳求地凝视她，“等我，好吗？”
　　“余冰，我们回不去……”
　　“我们不回去，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好不好？”
　　江寒使劲从她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我需要的不是余冰，而是一个像阿B一样疼我爱我的人。余冰，你懂了吗？”
　　江寒说完不再看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余冰回神忽然大吼一句，“那你为什么要答应见面为什么要重新揭开过去！”
　　江寒背影一抖，转过身认真地告诉她，“因为我想让你也尝下，我曾经经历过的煎熬和痛苦。”
　　江寒走了，钟彦再提醒了她一句田玖出车祸了。随后追上江寒陪她一起走。
　　“钟彦，对不起。我没办法和你在一起。”
　　“江寒，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对吗？”
　　“我要出国了，今晚的飞机。我会在意大利生活。”
　　沉默好一会儿，钟彦对她笑，“江寒，你狠起来都不让人喘口气的。很好，你赢了。”钟彦耸耸肩，表示自己的无奈与放弃。
　　“对不起。”
　　“不要对不起，你不欠我。自作多情的人会做好被拒绝的准备。晚上极点的飞机？”
　　“十点十五分。”
　　“我就不送你了，一路平安。还有，祝你幸福。”
　　“好，再见。”
　　“再见。”
　　钟彦的强大和镇定让江寒觉得，这个人说过的喜欢根本不存在。多么干脆，多么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一瞬间她竟觉得形同陌路。
　　【十八】
　　余冰站在病床旁，看着躺在病床上一只脚打了石膏被吊起的田玖，说不出话。
　　“余冰，抱抱我好吗？”
　　余冰走过去，抱她。田玖埋在她怀里终于再忍不住泪。余冰没任何动作，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她从没想过，会这样。
　　“还好吗田玖？”她小心翼翼地问。
　　“你觉得我好吗？”田玖抬起头直视她说。
　　余冰心里发慌，想站起来走。田玖拉着她，眼里写满了恳求，“余冰，不要，不要走。”
　　余冰置若罔闻，慢慢挣开她的手，“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办法……”然后很快消失在田玖的视线。
　　怎么能够，怎么能够这么残忍。那些甜蜜相处的日子，现在想起，就像自己虚构的一样。
　　【十九】
　　余冰找不到江寒，手机关机。她跑到她们以前同居的家外等，一直到天黑，恍然大悟般，于是她又跑到江家，拼命敲门喊叫。屋内江寒平常自若地收拾行李，江子林点了烟看着强撑的女儿。
　　不久，余冰接到钟彦的电话。
　　“阿冰，江寒五点半的飞机，已经走了。”
　　余冰的脸瞬间僵掉。钟彦在那边叹了一口气，说她去了意大利，并且不会再回来。
　　余冰的手机掉到地上，摔出了电池。她浑身无力慢慢靠着门蹲下去。
　　江寒，你要我在意大利白手起家给你看吗？这次要多久？还是三年？你会等我吗？江寒，江寒……
　　哭了一会儿，余冰捡起手机重新站起，恍若重生。她离开了。
　　屋内，江寒挂电话前说了一句谢谢。
　　余冰回到医院，田玖孤单地躺着，枕头浸湿一大片。
　　“田玖，对不起。我不想再骗你也骗我自己。”
　　“追回来了吗？”
　　“她走了，不会来了。”
　　“我继续代替她爱你。不好吗？”
　　“田玖……”
　　“好了我知道了。我们分手吧余冰。”
　　【二十】
　　故事真的可以像电影字幕，下一句下一个瞬间就多年以后。不过她们还没那么长，一年半。余冰在意大利的生意终于有了起步。于是她飞了过去。
　　发疯一样地找到了江寒。
　　她身边站着一个男人，她笑着对余冰说好久不见。
　　余冰僵硬着说是，好久不见。这位是男朋友吗？
　　男人笑着说不是，但他正在努力成为她的男朋友。
　　下一秒余冰笑靥如花。那么，你要多一个竞争对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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