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廷未央

　　心思纷乱，云诺沉默了片刻，向丫鬟吩咐道：“把那摞字帖拿出来，跟我去趟慕心阁吧。”说着抬脚便出了书房。

　　天色还没全黑，一阵风吹过，树影婆娑，和暖中还有些春夜的寒凉。慕心阁里已经点了灯，几个小丫头正坐在边炕埋头做针线，见司空云诺进来，慌忙放下手里的活上前请安，待要通报，却被云诺笑着阻止了：“夫人在做什么呢？”为首的丫头忙答道：“吃了饭就在屋里，大概和往日一样看看书写写字吧。”云诺点点头，带着丫鬟径直上了阁楼。

　　慕心阁和藏琴阁一东一西隔着花园遥遥相对，都是司空项辉早年所建。藏琴阁是宁妃出嫁前的闺阁，慕心阁就一直空关着，偶尔用来摆摆家宴招待宾客，没想到经过冯氏亲自布置陈设，焕然一新，反倒比藏琴阁多出了几分雅致温情来。西厢的卧房一片寂静，倒是东厢点着灯，人影绰绰映在窗纱上。云诺正要推门，正迎上东厢里头凤娘推门出来，两个人都唬了一跳。凤娘定睛看明了，笑着忙让开了身子：“爷进屋吧，小姐在屋里头写字呢。”

　　云诺含笑走了进去，见欣雨匆匆从书桌前站起，到他面前蹲了蹲身，让着他到了窗前的椅子上，回头又吩咐人倒茶。云诺探身向书桌望去，见桌上铺着几层纸，砚台里还有墨，笑问道：“你写字呢？”

　　欣雨一愣，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笑道：“是，闲着无事，有些闷，忽然想起来的，玩玩罢了。”

　　云诺听了也不再细问，等她把茶放到跟前，又坐回到一边，才缓缓道：“午后，皇上宣我进宫谈事儿，顺道吩咐你五月初一跟着太后和娘娘们去天一台进香，你别忘了，该准备什么这几天张罗张罗。”

　　欣雨点头答应了，笑道：“下午姐姐差人来也是说了这个。听说二品以上的宫眷都能陪同，恐怕得热闹上一天了，好久没见着姐姐和宁妃姐姐了，怪想的。”

　　“这回，也许连岳母大人也会同去吧。”

　　欣雨倒没想到这一层。和姐姐相比，大夫人这个“母亲”实在是陌生遥远得很，头三回娘家的时候，坐在一起寒暄，大夫人客客气气陪着喝茶，不过嘱咐了几句要贤惠持家，早生贵子之类的客套话。欣雨尴尬地附和着笑了笑，避而不谈：“五月十二太后生辰，姐姐也传了话，说太后嫌往日见的人太多，过个生日反倒自己受累，这回只见家眷，外头的朝臣一律不应付。家宴我们自然要去，送什么礼，还得你拿拿主意。”

　　云诺想了想，道：“往年送什么分子，今年差不多也就行了。太后礼佛，对这些不大上心。”

　　欣雨摇头道：“往年，你是个孤身一人，寿礼简单些也没什么，人家念在你一个男人，也不会说你不花心思。如今不一样了，若送出去叫人觉得不上心，受怪罪的可就是我了。”

　　云诺听了一想似乎也有理，摆手笑道：“那就别问我，我哪顾得过来这些，也想不出来。你跟冯茵商量着办吧，只是心思归心思，不能迈过礼制去。”

　　欣雨点头应了，因见一边丫鬟抱着一摞书，站了半天，奇道：“你这是过来念书的？”

　　云诺这才发现那丫鬟一直抱着也不知道放下，不由笑了，忙叫她搁到案头，又从袖中掏出了那条白色丝帕递给了欣雨，笑道：“你白天就怎么把它拉下了，好不容易才让她替你圆谎的。”

　　欣雨望着他，脸腾得又红了，接过帕子低头讪讪道：“我说怎么找不到了……”说着仿佛想起了什么，忙说：“你别怪她，是我要进去的，她跟我说了好几遍你不喜欢人进去呢。”

　　云诺见她这么着急替丫鬟请命，倒觉得有趣：“我是怕他们进去瞎收拾才那么说的，我看见你的手帕压在这叠书里头，想必你想看看，就都给你拿过来了。”他迟疑了一下，指着那丫头说：“以后，想进去看的时候，就自己去吧，书案头的公文啊纸张之类的别随手收拾就行，想找什么书看，自己去拿也行，叫采青找也行。”

　　欣雨抬起了头，望向云诺，只见他噙着笑意，看着自己，目光中说不出的温柔。傍晚他发怒的神情还留在脑海里，冷冰冰陌生而遥远，此时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恢复成自己熟悉的他的样子。她心中一动，想到儿时偷看父亲会客时，也是那样凛然地叫人生畏，和回到深宅内院的样子判若两人，不由感到一阵迷茫，人或许都是那样的，真真假假，变幻无常，那，或许他也是如此吧。

　　一时间，气氛叫旁人看来有些暧昧，两个人互相望着，却一言不发，旁边的丫鬟采青偷偷笑了一声，向凤娘眨了一眼，拉着她就轻轻推门出去了。欣雨这才仿佛惊醒，拉着云诺，笑道：“谭姐姐今天做了好些小点心，有千层酥、小笼包……还煮了鱼片粥，你过去吧，肯定饱口福。”她回头看了一眼书桌，道：“我看看你拿过来的书，不知道为什么，好久没写字了，有些生疏了，想静静写会儿字，进香要穿的品服凤娘刚拿回来，还得好好试试，明天一早赶着送去改，迟了就赶不上了，事儿多着呢，你也别在这里添乱了。”

　　云诺听了，苦笑着起身，见她调皮地眨着眼睛，一脸讨好的笑着，说不出的娇憨，忽然生出了一分遗憾，只得答应：“知道了，你也别写太晚了，也不是一天两天要交功课给师傅。”

　　他推门正要迈步向外走，忽然听欣雨的声音在背后轻轻亮亮问道：“夫君，你为什么喜欢丁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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