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民国草台班

　　凤兰卿早已经打听了好几次，得知明月楼今天坐火车回来，大中午就过来等着，一直等到下午三四点，才看见明月楼穿着青色罗纱长衫，手里拿着帽子和折扇，从外面走进来，看见他从厅里迎出来，一边笑着点个头一边继续往前走：“你来多久了，怎么也不先打个招呼？倒干巴巴等了这许久。”又怪管家道，“凤老板是自己人，你怎么把他撂在这正厅里，满眼都是敷衍客人的玩意儿，为何不引到后面的小厅里去坐坐？九童呢？这孩子最近皮是又痒了，每天只往外跑，人影儿都见不着。”

　　管家连连答应着，跟在后面收拾他丢下的东西，明月楼大约是热狠了，一边走一边就解开扣子，把长衫脱了下来，里面光膀子穿着一件丝绸背心，一条凉布裤，待绕过走廊到了小花厅的时候，已是一路走一路连鞋袜都脱了去，光脚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凉得咝了一声，叫道：“舒服！”

　　凤兰卿一直陪着笑，只是插不上话，此刻急忙道：“你怎么还是这样淘气！鞋袜快穿起来罢，着凉了不是玩的。”

　　明月楼在居中坐下，示意仆人去倒茶，满面春风道：“坐，坐坐，这大日头底下，我本来不想出去，但是刘公子一个电话过来，说想听听奉天的情形，于是我下了火车，自己家都来不及回，就急急奔了过去，陪着到这时候才放人，可不是有意怠慢你。”

　　凤兰卿欠身，笑道：“师兄弟之间，何必这么客气呐，我绝不疑你的。”又问道，“看你这光景，奉天这一行，大有可为？”

　　明月楼含笑道：“左右都是唱戏，有什么可为的，只是东北人大多豪爽，又是当朝新贵，打赏起来比在北京城里豪迈得多，在那边，金镏子都要四两一个，三两的简直都羞于拿出来见人。”说着又一笑，“幸亏咱们年轻时候没遇上，不然一时没见过这样场面，来不及闪躲，被砸到头上可不好！”

　　凤兰卿听得极其羡慕，他回戏这月余来，每日坐吃山空，单是大烟一项，就多出四五十块的花销，偏偏他又不是老生须生一流，吃烟土哑了嗓子，倒可做个烟筒嗓子遮掩过去，反而被人追捧赞做醇厚雄浑，每次发了狠要戒，只是戒不掉，如今听说三四两的金镏子，恨不能就是扔在台上给他的才好。

　　两人叙了几句，明月楼问起来意，凤兰卿并不隐瞒，说自己应了一个堂会班子，要去直隶地面唱戏，乃是县城里有名的乡绅，儿子日本留学归来，在张作霖大帅麾下做了一个像样的参谋，女婿现掌着县里的保安大队，端的是风光无限，这次是老太太做寿，特地要请京城的名角儿前往，于是找到了他搭班，这堂会唱半个月，剩下半个月就在城里演，讲好了包银一个月一万大洋。

　　他说的时候，不免带出些洋洋得意来，明月楼笑道：“这差使不赖！若不是我才从奉天回来，筋骨劳顿，实在不想折腾，我都要跟你走一趟呢，一个月一万大洋，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堂会呢。”

　　凤兰卿笑道：“你在刘公子那里见过的世面不计其数，大洋几十万的都花了，还在乎这个？”接着又道明来意，却是因要唱几出新戏方才凑得起十五天的戏码，所以手头不便，想暂且挪借几个盘缠钱，另外如果刘公子肯推荐一二，那是更好。

　　“这年头，出了北京城外面的世界怎样，我也不大清楚，直隶地面到底在刘大帅眼皮子底下，能得刘公子一张二指长的纸条儿，就比圣旨也不差什么，你我师兄弟一场，好歹得帮我这个忙。”

　　明月楼一直微笑听着，这会却摇了摇头：“刘公子是刘公子，我可不能做得了他的主，你要是想要讨他个纸条儿呢，刘府的大门开着，你自己具了拜帖上门去求，我自己的事都不大对他张口呢，倒为了你？”说着又笑道，“盘缠钱还是可以助你一助的，只是我才从奉天回来，行李戏箱子都还押在后面，得等他们回来了，慢慢盘账，才有这份钱可拿，如今只能在家里搜刮一下，能有个一百就助一百，能有个两百就助两百，你可不要嫌少。”

　　凤兰卿不死心，又缠磨了半天，直到管家取了一封五十的银元和一把零碎的进来，为难道：“您走之前撂下的钱，也就剩下这点了，若要再多，只能等明天拿折子去银行里提款，只是还没到期，损失利息也就不少。”

　　凤兰卿忙道：“那其实不必，就是有这些也很好了。”说着忙起身来接，明月楼拿过那一封银元，对管家笑骂道：“你倒老实，这零零碎碎的也拿出来现眼！难道我接济兄弟一场，还有整有零的呢？还不快滚下去！”

　　于是亲手拿了成封的给了凤兰卿，此时已经约莫到凤兰卿动烟瘾的时候，心中虽然犹有不足，但四肢筋骨已经一起酥软起来，也止不住打了个哈欠，于是起身就要走，明月楼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这一身上下，笑道：“我这个样子，实在出不得内堂，就不送你了，等你回来再聚罢。”

　　凤兰卿客气了两句，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躬身上前，低低地道：“我今日听说五奎的日子很过不得，也曾上我门上去闹了几场，我自己都这样，也无暇见他，他就记恨在心，成日里说一些疯疯癫癫的话，你可要小心些。”

　　明月楼眯起眼睛道：“可怪事！当年我们一起学艺的时候，他虽然有几分霸王脾气，倒并不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我也不记得你得罪过他，或者是……留了什么把柄在他手里，怎么如今怕起他来了。”

　　凤兰卿含糊道：“如今的他便是条疯狗，谁不怕？还嗔着我请了禄老板搭戏，不请他，也不想想，就他现在那个样子，脸都瘦得吃不住油彩了，十分架子倒了九分半，还想登台唱霸王，我看他索性是个王八！”

　　又说了几句，实在熬不得烟瘾，便告辞出去，这里明月楼端了茶盅来，刚喝一口，就见宣九童从后面出来，手里拿着一双软底的缎子单鞋，低声道：“师父，小心地上凉。”

　　明月楼噗一声把茶喷了出来，笑骂道：“还以为你不在家！悄么声儿地在后面装神弄鬼的呢？你凤师叔又不是外人，你就见见又能怎样？难道当着我的面，他还能砍了你？”

　　宣九童毕恭毕敬地跪下，轻手轻脚给他穿上鞋，仍低着头道：“原是我抢了凤师叔的饭碗，他见了我，总归没个好声气，岂不让师父看着不舒服？”

　　明月楼讥诮地一笑：“我怎么会不舒服？我舒服得很呢，我这个师兄，从小就是耳根子软，又自作聪明，什么县里的老太太做寿，能出一万的包银请角儿唱戏？就算是真的，那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自己是县长，儿子是军人，女婿是保安大队长，关起城门来就是他一家天下，这种堂会还敢应承，找死呢！”

　　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了一眼宣九童：“上次你在阳春茶楼的事，我不跟你计较，这次里面没有你的事儿罢？”

　　宣九童一惊，赶紧摇头：“师父说的什么，我不明白。”

　　“不明白？你最近往丁家跑得挺勤的，我也不大明白你倒是为了什么，是这会子觉得良心愧疚，翅膀长硬了，想去报效呢，还是看上了双喜那个黄毛丫头？”明月楼蹙眉沉思，宣九童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是跪着垂头听训。

　　“那丫头真不知道随谁，我怎么记得嫂子是最温柔和气的一个人，按理说不该有这样烈性的女儿，要说三庆的脾气像我几分，也是我长年养在身边的道理，她却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明月楼自言自语，然后摇头道，“她这个性子，必然不屑使什么美人计，苦肉计，那么说，你无论做什么，都是自觉自愿，唔，让我想想……现在凤兰卿是只死老虎，你就趁势发威，那么岂不是将来有一天，等我也成了死老虎，你就趁虚而上？”

　　他的目光逼视着宣九童，宣九童垂着头，腰杆笔直，不说话，也不动。

　　“好兔崽子！”明月楼突然变了脸，起身一脚就踹在宣九童肩窝里，他使了七八分的力道，但宣九童这么多年的功课也不是白练的，身子向后一歪，却并没有像小时候一样被踢得满地滚葫芦，腰力一拧，又直直地恢复了原状，依旧跪得笔直。

　　明月楼冷笑道：“是啊，我老了，都踢不动你了。”

　　他站直身子，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平静地说：“不过你也别得意，长江后浪推前浪，从古到今都是这样，当年师哥红遍北京城，号称文武第一小生的时候，他焉能想到后来又出了个我，能代替他的武生泰斗位置呢？你现在就算是有了点名气，跟凤兰卿斗斗戏还凑合，且不说能不能比下我去，等再过五年，三庆可就出科了……”

　　说着，他哼哼一笑，扬长而去，只留下话音：“起来罢！别误了晚场，等夜里回来，把功课再练一遍！练不完就别睡了。”

　　“你……会跳舞么？”姚细桃慎重地问骆守宜。

　　“啥？别瞧不起人呀！你现在网上搜搜‘剑三萝莉恋爱循环’‘真人萌千本樱’‘get up move’……没准就看到我的身影哩！太妹之魂也可以来一发哦！”

　　姚细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还是觉得你们那年的真三国无双NO BODY”跳得最好……我是说正经的交谊舞那种！”

　　骆守宜冥思苦想了一会儿：“要是那种转圈子的慢三步我还可以对付一下……我们团也出过一次初音家族的。”

　　“那咱们今天去干什么？就这么干坐着？”

　　“不是吧……老姚你也不会跳舞啊？”

　　姚细桃仰头做回忆状道：“我五岁开始学芭蕾，到九岁的时候已经有所小成——就是再往下得上专业一点的课程了，我父母觉得没必要深造，所以改学国标，第一套课程是探戈，有个单腿盘在舞伴腰上，借势旋转的动作，老师把我做这个动作的行为亲切地称呼为‘猴上树’”

　　“噗哈哈哈哈……”骆守宜笑得就差满地打滚，“老姚你还有这么‘天真质朴’的时候？那今晚我们俩就去坐一坐，喝一支冰啤酒，算是给他们面子好了，你不知道，我二哥那个人，肯定也不是为了跳舞去的。”

　　姚细桃虚心地问：“那是为了什么呀？”

　　骆守宜干笑两声：“谁知道……哎呀总之你就当去看个西洋景儿，穿得漂漂亮亮的有什么不好的。”

　　姚细桃用手指点了点她，威胁道：“天宫西柚，要是被我发现你在后面搞鬼的话……我不介意给你一招友情破颜拳。”

　　这时候丁双喜从茶房要开水泡茶回来，放到桌子上道：“你们真想好了，要去日领馆门口做生意？怪吓人的，不会被人赶罢？”

　　“双喜，这次呢，是日本人的一个阴谋，要体现他们对华亲善，是一衣带水的敦亲睦邻活动，所以这次是没有问题的，但以后你千万记住，绝对绝对离日本人远一点！听到没？”

　　丁双喜歪歪头，略带狡黠地问道：“为什么？”

　　“这个……总之你别管，日本人很坏很坏的，千万不要打交道，能离多远离多远。”骆守宜再度叮咛道。

　　丁双喜扑哧一声笑了，连连点头：“晓得晓得，其实在我眼里，外国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像金大娘老挂在嘴边说的，八国联军闹北京的时候，可干了不少坏事，那里头就有日本人罢？”

　　“嗨，还用得着八国联军那么远，我跟你说……”骆守宜说得忘乎所以，脚上被姚细桃踢了一下才醒悟过来，支吾着说，“总之，日本人是最需要警惕的！”

　　丁双喜给她们倒上茶，叹口气道：“你们是读过书的人，看这些西洋玩意儿都平常，跟外国人见面也应付自如，可不知道老百姓眼里，洋人那就是了不得的人物，万万靠近不得的，洋人的玩意儿更是奇怪，现在拍相片子都寻常了，早些年都说那能摄了人的魂魄去，又说洋人开医院都是不怀好意，中国人进去，就大动刀子，把内脏都割了去，然后缝好肚子还给家属，我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也知道都是以讹传讹，当年我娘……要是能送洋人医院，只怕也不会走得这么早。”

　　骆守宜凑过去拍拍她的手臂：“别伤心了，丁伯母在天之灵，看见你把家里照顾得这么好，三庆马上也出息了，都会开心的。”

　　丁双喜眨了下眼，露出个笑脸道：“可不是，现在家里虽然还是那样，爹的精气神已经好了很多，弟弟那里也有了盼头，我跟着你们做点小生意也不比别的差，正是往好日子口过呢。”

　　姚细桃用牙齿咬断线头，把一朵碎布拼的和风花簪摆好仔细整形，凉凉地说：“先做好赔本的准备吧，这次除了吃食，还有扇子和面具……吃的卖不掉大家可以分而食之，那么多面具，够咱们三个戴到民国37年去。”

　　“呸呸！不许提赔本两个字！”骆守宜叫道，“你这个无可救药的悲观主义者！赶紧做你的手工活！”

　　姚细桃叹气：“没有热熔胶而要做手工，真是COSER的噩梦啊。”

　　很快她们就开始埋头在发簪，头花，腰封……等细碎的小手工里，夕阳西下，屋子里还是闷热得很，尽管两人还是穿着一贯的大汗衫加短裤这么清凉，不一会儿额头还是渗出细密的汗珠，不时需要擦一擦。

　　“昨天我回家的时候，高团长送来不少的观众来信，你有没有，月华狸？”

　　“堆床底下呢，现在哪有时间看那个。”

　　“你的爱慕者要是看见你现在这形象……一定不会再爱你了，朱丽叶。”

　　“此言我与你共勉，罗密欧。”

　　等到晚风习习，天黑下来的时候，她们终于想起来晚上还有个舞场邀约，于是终于收工，叫了热水来洗澡，一通折腾之后，刚才那蓬头粗服的宅女扮相统统收起来，漂亮洋装裙高跟鞋配备整齐，准备盛装出场。

　　“真想画个夜店烟熏妆，最好把我二哥吓出心脏病，咱们一劳永逸解决问题。”骆守宜咬牙切齿地说。

《陈凰》
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