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叠平行线

　　四周黑乎乎的，看不到任何东西，很安静，就像被关到一个密室里，听不到声音，透不过光线，看不到希望。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嘀嗒——嘀嗒——嘀嗒……
　　什么声音？滴水吗？
　　一股强光猛地透过来，像舞台上的探照灯一样照着一个男孩。原来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男孩正一动不动地侧身躺在那里，头朝地，看不到他的样子。
　　头？！
　　嘀嗒——嘀嗒——嘀嗒……
　　一滴滴红色的水珠不断地从他的头上往下滴，并不断地往她蔓延。
　　嘀嗒——嘀嗒——嘀嗒……
　　红色液体还是不断地向她蔓延，他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终于——
　　液体蔓延到她的面前了，她也终于嗅出，原来那是——血！
　　啊——
　　她捂着胸，拼命地想大叫，想大喊救命。
　　但是，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她拼命的大喊，竭斯底里的大喊，四周还是只听到滴水声……
　　就在血水快要占到她时，突然，四周像按下了快退键一样，画面飞快地往回退。
　　……
　　“喂，芹永涛，你什么时候认识了一个这么帅，球技又这么好的人的？”
　　芹永涛？！
　　“死丫头，你未免太尊卑不分，不知羞耻了吧？不叫我一声哥哥也就算了，还要连名带姓的把我的名字给大大声声地报出来，好歹我也是你的堂哥哥耶！对着严俊宁就甜得快要滴出蜜糖地叫人家‘俊哥哥’。你才八岁好不好，离法定婚嫁年龄还远着呢！俗语说得好‘女儿都是为别人而生的’！”
　　死丫头？在跟我说话吗？
　　严俊宁？
　　“她就是你经常提起的那位堂妹妹吗？”
　　……
　　“谁称赞过他的球技跟外表啊！能在不到中场的地方穿针很厉害吗！只要没有老花，手劲够的话谁都能做到！蛮牛！长得帅有怎样，能当饭吃吗？况且每个人的审美眼光都不一样啊！”
　　……
　　“你不要这样宠她了，要不然以后你有了女朋友的话，想摔开她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画面过得很快，就像被人不断地按下快进键。
　　……
　　一个篮球从一小女孩的手中争得了自由，正连蹦带跳地往她奔来。
　　嘣——嘣——嘣……
　　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蹦进她的心里。就像死神的脚步一步一步地逼近，巨大的不安感夺去了她的呼吸。
　　好乖，过来吧，过来我这边吧！来啊，快来啊……
　　受到那篮球的诱惑，小女孩正傻傻地一步一步地追在她身后……
　　四周依然很寂静，只听到球落地的弹跳声。
　　嘣——嘣——嘣……

　　死神的身影终于出现了，就像一只饿极了的狮子一样，一出现便带着呼啸而来的身影全力地扑向它的猎物。
　　不要——
　　她拼命地往前冲，想要从死神的口中把那小女孩拉出来。
　　可是，无论她再怎么努力往前跑，她们之间的距离却一点也没有变小。
　　嘣——嘣——嘣……
　　过来吧……
　　一切都想进入了慢动作，好慢，好慢……
　　“小心——
　　终于，一个男孩发现了那小女孩的危险，拼命地跑过去救那女孩。
　　但，仍然是慢动作。
　　正当他的双手终于能够触及那小女孩时，画面突然停止了。
　　然后……
　　按下了快进键，死神更疯狂地扑向它的猎物……
　　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能做到的，只是用尽全力把那小女孩推开，以及对她一笑。
　　那笑容很灿烂，很温暖，很幸福……
　　有一股熟悉的感觉，她终于能看清那个经常对着他笑的人是谁了。
　　——严俊宁
　　被遗忘的过去一一涌现
　　然后……
　　吱——
　　嘭——
　　巨大的碰撞声伴随着尖锐刺耳的刹车声
　　不要，不要——
　　她捂着耳，摇着头，眼看着他像一只断了弦的风筝一样往外飞。
　　……
　　嘀嗒——嘀嗒——嘀嗒……
　　血珠不断地往外流，不断地向她蔓延……
　　不要，不要——
　　她拼命地闭着眼捂着耳，她不要再看不要再听了！
　　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了，就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
　　对！是噩梦！她能不能再睁开眼就当作什么都从没发生过啊？！
　　哈！
　　梦？！这未免太天真太异想天开了吧？！
　　太快了吗？看不清是吗？
　　好吧，那就慢慢看，不断看，直到完全清楚为止吧！
　　再次按下快退键，一切重头开始……

　　嘀——嘀——嘀……

　　当大脑试图防止不必要的想法入侵时，它会寻找其他想法来阻止其蔓延，同时监控任何不必要的信号，这就是所谓的分心。
　　很多时候分心的过程会被打扰，根据这种理论，试图压制某些想法的人，更可能面对困扰、沮丧、焦虑和强迫性思维。
　　在某些极端的情况下就会表现为失眠或更多地做噩梦。
　　如果想阻止某一想法的打扰，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这个想法进入大脑，而不是试图驱除它。
　　所以善雅这次的意外也许是富而不是祸，毕竟那次以外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困扰了她太久了，在这样持续下去，一旦超出了临界点，她也许会患上精神分裂的。

　　耳边不断回响着医生的那段话，真的是富而不是祸吗？
　　她已经昏迷了七天七夜了，在这七天里曾经六度停止了呼吸。很难想象，如果其中有那么的一次没有及时发现的话，那么他就会永远失去她了。
　　“对不起，我不应该擅自介入你的伤痛，如果你真的要惩罚我就快点起来打我骂我吧！不要再像这样默不作声地躺在那里了，好吗？”
　　魏振业虚软地趴在床沿上，定定地看着芹善雅，连眨一下眼也舍不得。
　　他好像快要支持不住了，眼皮越来越重，影像越来越模糊，也开始有重影了。
　　在这七天里，除了最初的三天，他被她所有的家人和亲戚轰出去了。
　　被她妈妈声泪俱下地责骂他，为什么没有好好保护她，让她发生意外，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为什么要胡乱碰触别人的伤口。
　　被她爸爸狠狠地往他身上揍了几拳，说他再也没有资格站在善雅面前……
　　但无论他们再怎么骂他打他，他也始终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定定地看着那扇门。视线跟步伐也不曾移开过，像是要透过那扇门看着她。
　　他没有趁他们不在时偷偷溜进去，因为芹峰说得对，他没有保护好善雅，因此他的确没有资格站在她面前。
　　他只要能像现在这样静静地站着，知道她只是沉沉的睡着，并没有生命危险，感觉到她的存在，他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看着他们对善雅的紧张，莫名的，他居然有一股强烈的酸意拥向心中。如果逆地而处，今天躺在那张床上的人是他的话，他能得到相同的待遇吗？
　　哈！真悲哀，
　　他竟然连期待的心也不敢有！
　　之外，到了第四天，
　　他们终于被他的真诚与坚持所感动，不再把他挡在门外了。
　　他们都清楚明白，毕竟，这只是一场意外，并不能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魏振业身上。
　　如果真的有什么不测，这大概也是她的命数吧，四年前逃过那一劫，不代表四年后她能同样的幸运。
　　只是这样的话，俊宁的牺牲就实在太不值得了，一条宝贵的生命换来的只是善雅的四年噩梦。
　　他们是很疼善雅，把她当作心头肉，所以才一时压制不了自己，把怨气都出在魏振业身上。
　　但他同样也是他父母的最爱啊，看着他这样折磨自己，同是为人父母的他们也为他感到心疼。
　　这七天里，她瘦了，之前那一个月里辛苦储起来的脂肪一下子全没了。
　　但，他比她瘦得更多！
　　她的脸色苍白，他比她更苍白！
　　原本干净的俊脸也爬满了胡渣，黑眼圈深得更胜一只国宝！也许这也能勉强算是他苍白脸孔上的唯一一点颜色吧。
　　为了怕她会在他去洗手间时突然停止呼吸，他不敢喝不敢吃，那就更不用说是睡觉了。
　　于是七天下来，他滴水不沾，颗米不进，眼皮没有闭上超过两秒钟。
　　只是死死地看着同一个方向。
　　看着善雅静静的躺着，偶尔会紧皱着眉头，偶尔会轻声的抽泣着，留下烫热的眼泪。
　　她应该在不断地做着那个噩梦吧。
　　他不明白，既然他决定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善雅，那么为什么还要纠缠着她不放，要她如此自责，甚至到了自残的地步！
　　他不是说爱她的吗？既然爱她，又怎能如此忍心看着她不断折磨自己？！
　　之前，他会起来帮她揉揉眉头，让她放松，为她拭去眼泪，轻声哄她不用怕，所有的事都已经过去了。然后在她的额上深深的落下一吻。
　　但现在，他实在没有力气再为她做这些了，连眼皮也快要撑不住了。
　　“放心，我一定会撑到你醒来为止的，但我好像快要撑不住了，所以你要加油喔！”
　　声音很轻很轻，也很温柔，很想配合着话语伸手抚扫一下她的头发，但缺乏能量的神经及肌肉实在没有办法作出配合，手刚提高一点便再也没有力气往前移了。
　　“原来我终究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男人！”
　　很想大笑，但现在的他连自嘲的力量也没有了。

　　谁的声音？
　　有谁在跟她说话吗？
　　她没有忽略，当然不能忽略。
　　在那噩梦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之后，在连她自己也觉得她所受的痛苦已经无以复加，快要忍受不住就这样放弃自己，长埋黄土之时，是这把声音把她从痛苦、恐惧的深渊中拉了回来。
　　是谁？到底是谁？
　　呜——
　　用力的抽泣着，却感觉不到半点泪意，听不到半丝抽泣声。
　　救我——救我——
　　一声声的求救唤不来一丝回应，除了无助之外剩下的便只是绝望。

　　究竟要怎么做你才会不再这样折磨自己……

　　他在哭，哭得很伤心，也哭得她的心很痛，很痛……
　　不知为什么，她有一种肯定，而且那肯定越来越强烈。那安抚着她的声音的主人，便是每晚出现在她的梦里，总是让她触不到看不清的影子。
　　是谁？求求你，告诉我你是谁……
　　一声又一声的请求，终于——
　　一张属于男性的脸孔在层层迷雾中逐渐浮现出来
　　英挺的浓眉，深郁的眼神，透着浓浓的冷意及几不可察的孤单，专注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魏振业
　　她终于想起他了，一个总是在暗处看着她的男人。
　　被遗忘、被禁止的画面一同挤入她的脑海里，包括严俊宁的遗言，包括每一次的自残……
　　心迅速地汇拢，被撕碎的记忆急速地拼凑着……
　　最后，她看到他冲着她笑，用他那张不习惯有任何表情的脸对着她笑。一丝凉意滑过她的脸颊。
　　微弱的光线透进了漆黑的密室里，渐渐的围起的高墙一一崩塌，光线不断的凝聚，眼皮的重量不断变轻，该是梦醒的时候了……

　　雪白的天花板，仪器的探测声，很宁静，很安详，左手传来了被人紧握着的感觉。不知为什么，她不用看也能很肯定握着她的手的人是魏振业。
　　“为什么要救赎我，那是我罪有应得的，为什么要好管闲事！”虽然她也渴望有人能从深渊中把她拉回来，但是没办法，那时她赎罪的唯一方法。好不容易变清晰的视线再次被泪水所模糊。
　　望穿秋水才等到芹善雅清醒的魏振业，立刻忘记了自己所有的脆弱，站起来扶她坐好。却想不到，那张七天不曾开启的小嘴，说出的第一句话便让他如此的心如刀割。
　　虽然声音很轻很弱，却已经足以揉碎魏振业的心，宣判他死刑。
　　“什么罪有应得？！谁能说那是罪有应得啊？！是严俊宁吗？！是他自己叫你要活出他的阴影，叫你寻找自己的真爱，叫你连他的那份快乐和幸福都……
　　“够了，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他那么疼爱我，连生命都没了，我却……

　　其实我一直清楚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只有哥哥般的依赖，但是我却自私地有意向你隐瞒这些，不想看着你离开我。也许这就是我的报应吧，但却苦了你，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很自责的。咳……
　　相信我，没有这次意外我也活不久了。咳……
　　你欠我的这条命早就已经还给我了。走、走出我的阴影，去寻找你的真爱。去寻找那个，咳……
　　那个使你因否认而心虚，因心慌而用我作掩护的人。咳……
　　咳……
　　要把我的那份快乐和幸福也、也加倍的活、活……过……来……

　　知道她想起了严俊宁的遗言，魏振业伸手把那令他心头淌血的泪水拭干。
　　“一切都过去了，他要的不是你的痛苦和自责，而是你的幸福快乐。”
　　被魏振业的话拉回思绪的芹善雅循着声源望去，因被拭干眼泪而再次清晰的目光写满了震撼。
　　从清醒到现在，她终于能看清他的脸了。曾经俊朗非凡的脸容被一脸的倦容及胡楂所替代。不自觉地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感受着它的憔悴和消瘦。
　　“不值得！”
　　察觉到她的点点不舍，魏振业伸手覆上她的。
　　“相信我，只要是你，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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