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叶夜如歌

　　“阁主，好久不见。”
　　“彼此彼此，公子有美相伴，日子真是滋润呢！”
　　那双沉浸着墨色的眼睛扫向我，嘴角微抿。
　　倒是那阿蛮一脸的慌张，颤抖着一张嘴，“哪里来的狂徒，还不拿开你的手！”
　　他还是面色沉沉地看着我们，没有说话，这让我心中不禁揣揣。
　　“公子，咱们一来二去的也不要再煞费苦心了，近日来程家的大公子可是动静儿不小，我知道你这闲云野鹤的日子过得并不自在，今天公子在我这儿松松口，明儿个您还是有美相伴日子悠闲，一绝公子的名声你稳稳坐着，有什么不好？”说着泛着日光的刀身，晃得我眼睛睁都睁不开。
　　“是么？这是阁主的意思，还是···什么人的意思呢？”不只是我被那日光刺伤了眼还是怎的，只觉得那双墨黑的眼仁似乎带着微微的颤抖，竟似受伤一般的闪烁。
　　还未待我仔细揣摩，一个卷的小小一块的纸条边落在了离我们不远处的地方。
　　“这是我所知道的全部，至于本公子的大哥，还望阁主代为安抚一二。”
　　慕容各住将信将疑的推着我走进，建起了小小的纸条，苍白的手指慢慢展开那纸条，竟是画的密密麻麻的山河走势，“这···莫非是地图？”
　　然而，却没有回音，我仓皇间抬起头，丛林间只站着小阮，一脸不明的神色望着我。
　　“呵呵···美人儿，看什么呢？你不会真的以为堂堂的程翊玦看不出来你这小小的把戏吧？看他一直没说话，害的我以为今天的是怕事不成了。”说着捏了捏我的下巴，突出的气息带着那黑纱幕遮一起一伏，“美则美矣，只可惜，日后怕是没什么大用了。”说罢便细细收好那纸条，看我还愣在原地，嗤嗤一笑，竟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瘫坐在原地，全身的力气像被掏空了一半。
　　我只想凭借一番运筹为姐姐报仇，掏空了纯净的灵魂，变得再也不是自己了，难道竟只是一场空么？
　　为什么刚才抬头看到没有人的树林，我的心颤抖得那么猛烈，好像有什么炙热的东西已经流出来了，想要将我融化殆尽。
　　这是我的选择不是么，最后就算孤身一人，也要甘之如饴。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啊。

　　我仔细的翻阅了房子的地契，确定了我的确是这个地方的主人，悬着的心才微微的松了一口气，我看着这里一片歌舞升平的样子，又觉得额头冒起了冷汗，慕容无涯留我一命对他来说根本是只赚不赔的买卖，如果这里赔了他便可低价收了，若是赚了，这些人里有怎么会没有他的眼线，替他传递他想要的消息？
　　原来人最怕的是没有价值，连被利用的机会都没有。
　　我摸了摸盘起的发髻，心里一片朦胧。

　　“蕙娘的客人这个月多付了千两银子，说是要请蕙娘跟他回府，若是姑娘同意，以后日日都有这个数···至于这个月新添办的物件，因着姑娘要求每个屋里都不能抽样，所以···自从雇了一批护院之后，这夜里在附近踩点的宵小确实少了很多，可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我抬抬手，打断了司雀。小阮看着我皱起的眉头，连忙替我揉捏着太阳穴，我却觉得头脑愈发的昏沉了，“小姐也忒不顾身子了，这日夜里操劳可怎么能行，太太要知道了定心疼死了···”
　　我闭着眼，“司雀，你做的很好，我也放心，这种小事不必一一汇报了，你先下去吧。”
　　我听见衣裳摩擦的声音，司雀哗啦的合上了账簿，在我耳边悄声说，“司雀告辞了。”
　　我微微抬了抬手，陷入了昏沉的一梦。
　　梦中光怪陆离，我小时候常常梦见稀奇古怪事物，但是都带着欢快的节奏，如今梦中光怪陆离，有时竟然一夜一夜都不得休息，白日里只能勉力支撑着。
　　毕竟我知道，如果我不能保持这个组织的运转，那么···或许我离那个性风血雨的江湖就更远了一步。
　　又是明明睡着，却头脑一直旋转的一夜，小阮掀开我的帐子，“小姐，该起身了，齐大公子来捎了东西。”
　　白色小衫，黄色束腰，织就了银线杏花的锦纱外裳，暗金色琉璃雕琢的宝石挂在额间，两侧发髻上垂下两缕橘色流苏，我抿了抿口脂，随着小阮的指引来到了客厅，厅内熙熙攘攘的已经来了些客人，随着我下楼的步伐，气氛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我垂眸走下楼梯，穿过大堂，走进厢房，在关门的一瞬间，大堂内又想起了阵阵喧闹。
　　房间正中一位公子正襟危坐，身上的朝服整整齐齐，我几步踱过去，俯身行礼，“见过姐夫。”
　　我听见茶杯清错的撞击桌面的声音。
　　我低着头悄悄向上望去，只见沉稳的太常少卿一脸的失魂落魄，伸手将我扶起，眼睛扫向我的面容，声音沧桑，“妹妹家居打扮颇似芙儿···姐夫竟一时的恍惚。”
　　我不禁掩嘴而笑，“姐夫夸奖了，小妹姿色不及姐姐十分之一，姐夫还念着姐姐，小妹我真是万分感动。”
　　太常少卿大人低着头拨弄着茶杯，指尖划过杯沿儿，“你可知道，今日早朝发生了什么事？”
　　“喔？姐夫刚一下朝便匆匆赶来，莫非有什么天大的消息？”
　　“沈家在山东圈地，倒卖粮食，被人弹劾，今日朝上陛下龙颜震怒。”
　　“没想到沈家真有此日，莫不是报应？”
　　它的眼中划过一丝锐利，“报应？若是报应只怕早就该来了吧！”
　　我心中划过丝丝暖流，觉得畅快淋漓，“若非姐夫运筹帷幄，定然不会这么快有所结果，小妹带全家谢过姐夫！”
　　“小妹，其实还有一事，做姐夫的不得不说，”平滑的没有一丝褶皱的朝服闪着冷清的光，“朝廷已经拿到了伏羲琴的宝藏图，据说库内领有一宝与此琴又相辅相成之作用，目前···正在大力对江湖众人围剿，上至御音阁慕容无涯下至昆仑山上的抬水工人，已经扣押了两百之众···”
　　我抬眸，对上了太常少卿一双探究的眸子，想必太常少卿在朝野之上便是这么看人的吧，看上去竟然十足十的威严。
　　“连慕容无涯都折进去了？难为他机关算尽。”
　　“小妹”，朝服男子依然面色深沉，“你可知目前通缉的第一人又是谁？”
　　“可是···蜀中一绝公子——程翊玦？”
　　“我收到的消息，江晋戎在太子麾下的军队任职，被严密的监视了，至于柳鹤轩如今生死不明，在我看来，情况并不乐观···”
　　“姐姐大仇已报，若是···若无···其他，咳咳···旁的事···”我说着说着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得不行。
　　“你可知道···罢了罢了，与你姐姐一样，都是冷清的性子！哎！”太常少卿看着喘得满脸通红的人，摇了摇头走出了屋子。
　　屋内一个橘黄色背影，静静地坐着。

　　“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待他年白头共老，桂馥兰馨。
　　岳阳诚邀姨夫姨母大驾光临，小侄定当虚位以待。”
　　我翻来覆去看着这大红的婚帖喜纸，竟似恨不得看出个窟窿来，当今四妃之一的良淑妃张氏的表侄女张蕾风光大嫁如今大热邵氏家族长子，朝中新晋的文林郎，自然是腥风血雨的大半年里，最大的好消息了。
　　爹娘，看着这一份请柬不胜唏嘘。
　　我抚了抚松松而就的坠马髻，心中一片空旷之感，我一直以为我，阿芙和勺子不论何时何地都该是最亲近的人，我曾经想过的一切人生大事，都该有他们在旁边出谋划策，如今勺子大婚就差要行礼，我竟然才在爹娘转寄的喜帖上看见这个消息。
　　说不难过，又怎么可能，终究是散了，一场空。
　　“都是奴婢疏忽了，前儿个司雀就说表少爷在京中建了府邸，问小姐要不要递了帖子去探望，奴婢觉得这···小姐又岂会不知，就没有报告。谁知这···”
　　“罢了，我不知道有岂知不是有人不想我知道呢，小阮，你看，就连只有一段短短夫妻情分的太常少卿都为姐姐的死消沉了许久，你看你口中的表少爷着一年多来，过得如何？”
　　小阮咬着唇，“小姐，奴婢的身份本不该多嘴，只是，表少爷殿试高中，又得了功名，短短时间又求得了这样一门好婚事，怎么说不是春风得意呢？两相比较下，咱们府上真是消沉落寞，而表少爷是越走越高了，这里外里差的已经不是一星半点了。”
　　“可不是么，皇家也有两门穷亲戚不是，但愿咱们这位皇亲国戚别嫌咱们的礼轻就是了”，我揭开脸上浸了药草的帕子，坐起身来，“小阮，把司雀叫过来。”
　　我正在药草汤汁里揉捏着帕子，再一抬头，司雀已经垂着头在我身边站了半天，我不禁笑了，“你这丫头规矩就是多，怎么不知会我一声，我还在心里等着呢！好司雀，快过来让我瞧瞧！”穿着素色一群的司雀身子纤细，头发简单地用木叉盘着，身上再无其他的装饰，我单手拽着她，她也只弯着腰，眉目低垂不出一声。
　　“切，你这丫头好没趣！”我松开她的手打趣道。
　　“奴婢的命都是小姐救的，在小姐面前不敢失了规矩。”这丫头立马规矩站到了一旁。
　　说来有缘，这丫头的恶兄恶嫂将她贱卖给青楼，却误以为我这里就是个青楼，糊里糊涂就进来卖人。本来这种人一般都有护卫悄无声息的解决了罢了，偏偏那日让我赶上了，那倔强的眼神，神似我的故姐，便留在了身旁。
　　“家里的表少爷成婚，在朝中也是小有名气的文林郎，咱们乡间野里的也没个把握，你好歹是京城里长大的丫头，这几日你变好好打听打听的这贺礼得送什么，怎么送，免得家里人失了礼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礼成！”
　　院外的红爆竹劈啦啪啦的响了起来，宾客们觥筹交错，宾主尽欢，主座上的我素未谋面的姨夫姨母红光满面。
　　“来来！新郎敬酒！新郎敬酒了！”
　　我这一桌坐的多是年轻女眷，一阵唧唧喳喳的议论，说起了不少年轻文林郎的八卦，“来了来了！”几个少女挤眉弄眼的推搡着，我默默在杯里斟满了酒，握紧了酒杯。
　　“今日，照顾不周，各位姐姐妹妹莫要怪罪！来日岳阳再一一赔罪！”
　　“嗤嗤···”
　　“新郎官儿今儿个真是英俊呢!”
　　“张家姐姐真是好福气啊！”
　　“呵呵。”穿着耀眼大红衣的新郎官胸前顶着更大的红花，饮了一杯又一杯，嘴里赔笑不断。
　　我慢慢将酒杯伸到了新郎官面前，红色的身影一顿，抬头看向我，“原来是表妹，多日不见！近日表哥疏忽了，疏忽了！表妹勿怪！”说着连忙又喝了一杯。
　　我看向主座上的姨夫姨母，果不其然看见了姨母大人偷来的疑惑眼光。
　　“民女恭喜文林郎大婚之喜。”
　　叮叮咚的鼓乐奏响，盖住了席间的嘈杂，我在一片红色中盯着他的目光，转瞬间眼中只余纷纷红光。
　　故人原来除了故去之人，还有···转身的人。
　　在途中，你现在了一步我没有跟上，你回头我也不会再追随上你的脚步了。
　　我吐出一口满满的酒气，慢慢的走出了这热闹的文林郎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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