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南和方北

　　此刻，习惯坐在楼下打牌闲聊的七八位年老邻居和那些玩得开心不已的小孩子，也都与姜闻做着同样的仰视动作，望着一脸惊诧的方北，唇边笑意温暖。

　　方母在阳台煮饺子时，也发现了姜闻这个陌生的身影，同样一脸惊奇。

　　方北家所在的小区颇有历史，已经称得上年代久远。这十几栋现在看上去颇为破旧的白色板楼，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建好时，还属于小城里最时髦的楼房，一提他们小区的名字，无人不知。

　　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经济的发展，原本的时髦就成了破败和萧索，如今除了很少的老住户没有搬走外，大半的房子都已几易其主，要么出租，要么空置。

　　方北家这栋楼，属于方父所在单位的集资楼，所以全楼的人同属一个单位，既是同事又是邻居，彼此都很熟悉，单位经济效益不好，自然也没钱买新房子，所以大部分人都没有搬走。

　　楼下的几位年长邻居都已退休，自觉充当起小区联防员，一有陌生面孔，都格外警惕，对于今天突然而至的年轻后生姜闻，也不例外。

　　但是，当他们看到方北的面容出现在窗户上时，彼此心照不宣，还都有些感慨，想不到当年可爱的小姑娘如今已变成了漂亮的大姑娘，还有了心仪的男朋友。

　　“北北，楼下的那个男孩很眼熟，好像是你中学同学啊？干吗不邀请人家上楼来坐坐？”

　　热气腾腾的饺子这时已被方母端进了屋，方北回过头，几乎哭笑不得，她不得不承认，记忆力这东西，不是按年龄大小来分强弱的。

　　事实上，方母只是在陪伴女儿参加中考体育加试时，见过连女儿本人都不太熟悉的同班男生，结果回到家后，方母也不管跑800米跑得恶心呕吐的方北，对女儿诸位男同窗的外貌特征如数家珍，还进行了精彩点评，比方北的了解还深入，实在令方北很是佩服。

　　此时此刻，方母强大的记忆力再次发挥威力，方北却只想晕倒，可是事到如今，也唯有如此了。

　　方北放下电话，在窗户上冲姜闻不断招手，意为邀请。方母此刻也走到了窗前，笑着对姜闻招手示意，姜闻立刻放下电话，点头微笑，步伐稳重，走进了楼门口。

　　方北单腿蹦到门口，打开门，听着姜闻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只感到头脑中也有这样一双脚，不停地走，快要将她逼疯。

　　但是，当姜闻迈上最后一阶台阶，带着温暖的笑容出现在她面前时，异响停止了，她也冲他轻松微笑起来，那些未知的恐惧与芥蒂，终于消失了。

　　姜闻一进门就要换鞋，马上被方北伸手阻止，方北笑道，我们家没有地板的，不用那么讲究。

　　方北家是那种老式的两居室，南北通透，卧室面积很大，却没有客厅，厨房和卫生间也都小得可怜，所以阳台就承担了厨房的功用。

　　虽然房子陈旧，但从里到外，都格外整洁干净，全得益于方母这个勤劳能干的主妇。

　　姜闻见到站在厨房门口戴着围裙微笑的方母，立刻点头问好，忙着煮第二锅饺子的方母也不多说客套话，笑着让方北请姜闻先进屋坐下，饺子已经好了，趁热赶快吃。

　　方北翘起右脚，直接蹦进了北边的卧室，笑着邀请姜闻坐下。姜闻环顾四周，室内布置简朴，但也被老式的家具塞得满满的，人在其中，不会感到空旷，只有温暖。

　　姜闻刚才拨通的电话机就放置在老式办公桌上。桌子上稍显凌乱，放着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和几袋叫不上名字的小零食，书架上还放有方北高中时的不少课本。

　　他突然想起了高一下学期那个混乱与幸福交织的下午，一时之间，感慨万千。

　　圆形饭桌也是老式的靠边站，此刻已经放平，承载着香喷喷的饺子，“姜闻，别愣着，快坐下吧！”

　　毕竟是在自己家中，所以方北面对姜闻，少了很多不适，多了很多热情。她殷勤地替他摆好碗筷，还倒上了自己精心拌好的调料，包括酱油、米醋、香油、芝麻酱、蒜末，以及几滴辣椒油和少量的腐乳汤，“尝尝吧，这就是能让你忘了自己姓什么的老方家饺子。”

　　姜闻进来坐下之后，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方北微笑，此刻才开了口，“我去看看阿姨忙什么，打打下手，等阿姨忙完一起吃吧！”

　　“姜闻，你不要这么见外，到了这里就和自己家一样的！”方母恰好又端了盘饺子走进来，闻言连忙开口阻止，热情周到地招待姜闻。

　　姜闻见此立刻欠身站起，方母急忙挥手示意他坐下，“我们家地方小，你别见笑！快点吃，凉了就不好了！没少听方北提起你，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你这孩子从头到脚都优秀啊！”

　　少年老成的姜闻登时红了脸，方北很少看到他有如此害羞的时候，想不到老妈的胡诌本领如此之高，一时没忍住，竟坐在一旁没心没肺地笑了出来。

　　方妈妈看她这副不争气的样子，下意识地反拿筷子在她头上狠狠一敲，“北北，你别傻坐着，快给人家姜闻拿几罐啤酒过来。”

　　野蛮老妈的司空见惯之举，让初来乍到的姜闻再次吃惊不小，方北虽然无奈，但却很开心，她揉着头顶，急忙应着，“哦，好！”

　　方北回头调皮地冲一脸惊奇的姜闻吐吐舌头，随即蹦去客厅，顷刻间抱着三罐啤酒蹦回来了。

　　姜闻看着从未如此活泼的方北去而复返，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感觉，但是他知道自己太贪恋此刻的温暖了，方北家独有的温馨和安全。

　　“快吃吧，我妈就是专为我做的，你来得正巧，呵呵。”方北动作迅速地打开啤酒，为姜闻倒了满满一杯，啤酒泡沫在还带着水珠的干净玻璃杯中蓬起又落下，声音动听得要命。

　　“好！”姜闻夹起热气腾腾、晶莹剔透的饺子，文质彬彬地放入嘴里，鲜香的肉汁一咬就迅速蔓延舌端，占领口腔。

　　方母的饺子，皮薄馅大，肉多菜少，对已经没有家庭温暖多年的姜闻来说，太为难得，这几乎是只应天上有的美味。

　　他细细咀嚼，每吃一个都格外珍惜，似乎在用周身所有感官来品尝这世上最难忘的美味。

　　一旁的方北还不忘帮姜闻加调料，不停地用公筷给往他碗里夹菜夹饺子，他几乎有些要流泪的冲动，但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必须好好控制自己。

　　方北见姜闻吃得小心翼翼，又是大笑，“你干吗这么淑女啊，多吃点！绝对管够！”

　　未等说完，方母的如来神筷又从天而降，方北再次挨了迎头一记，“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恶俗！姜闻啊，别客气，多吃点，阿姨手艺不好，让你见笑了。”

　　“阿姨，您包的饺子真的很好吃，我妈妈做的也没有您做得好吃。”姜闻低声说着，声音隐隐有些发颤。

　　“呵呵，怎么会，喜欢就多吃点。”方母见自己的厨艺有人欣赏，格外开心，这也是对她这个精明能干的主妇最好的赞扬。

　　方母那个年代的人，喜欢奉献，喜欢团结，喜欢分享，与女儿这代独生子女的我行我素的行事风格绝对不同。

　　可是今天，她却在面前这个不请自来的男孩身上，看到了他们这些少年挨饿受穷，青年上山下乡，中年下岗再就业的历经坎坷的一代人身上的某些影子，隐忍，低调，压抑。

　　那顿饺子，姜闻吃得并不多，却格外开心，方北少见地喋喋不休，方妈妈的筷子落下又举起，母女俩倒像毫无年龄差异的闺中密友。

　　饭后，姜闻不顾方母的强烈反对，坚持去了不大的厨房洗碗，厨房地方拥挤，方妈妈也不方便进去，方北就翘着右脚站在他身后，姜闻洗好一个，她就接过一个，帮他将洗好的碗碟一一放好。

　　末了，方北还按方妈妈的指示，将最新煮好的饺子装在保温饭盒里，让姜闻带回家给妈妈尝尝，姜闻未发一言，只是点头微笑。

　　姜闻临告辞时，犹豫片刻，还是将放在口袋里许久的跌打药膏掏出来递给了方北。

　　方北呆住一瞬，连忙笑着说谢谢。她回家这么多天从来没有擦过任何药膏，就连方母都未曾想过她的脚是否需要敷药。

　　方妈妈坚持让方北送姜闻出小区门口，并嘱咐姜闻打车回去，以免天黑后路不好走，因为他们这个小区地处市区西北，离市中心很是遥远，路也不太好走。

　　姜闻一再让方北留步，方北笑道，这是老妈的指示，一定要执行。姜闻也就不再坚持。

　　两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在暗黑的楼道里，一前一后下了楼。不知不觉已到了八点半，家家户户都响起了电视剧的片尾曲，属于常规生活的动听乐曲。

　　姜闻率先走出了楼门口，远处天空中突然绽放了一朵美丽绚烂的烟花，随即又绽放了很多朵，有人在庆祝节日，今天对于姜闻来说，也是一个的特殊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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