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影

　　因为他这一句话，顾川硬是在门诊磨了一天，门诊都关门了才提心吊胆地回科。一进办公室里，大家都在，正围着桌子吃西瓜聊天呢。
　　这时都11月了，连西瓜也变得稀罕，一群人抢着吃，八卦的劲头都不足。董睿坐在最里面，顾川进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只是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却看得顾川浑身都不自在了。

　　他挑了最外面的座位坐下，和董睿隔了个胡吃海塞的人群，心里纷乱乱的。他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渴望大家八卦起来——这样至少能听听关于董睿离婚的消息——然而大家再缺心眼，也不可能对这当事人嚼舌根。
　　柳甜塞了块西瓜给他，顾川捧在手里光顾着发呆，一直就忘了吃。过了一会，主任清清嗓子：“有个事忘了说了。”
　　大家赶忙正襟危坐，顾川四下一环顾，尴尬地大家早就吃完了，只有自己还傻捧着块西瓜。然而主任既然开始讲话，那就不能乱收乱动，顾川也只好继续抱着西瓜目不斜视。
　　“明天北京有个会，我这还有两张邀请函，谁去？”主任把两个信封放在桌上，“上周就给我了，我一忙就给忘了。”

　　现在的医药公司都极其财大气粗，为了买药卖产品，隔一段时间就会办些产品推介会。为了吸引人来参加，担任说明的都是国内一流的专家学者，除了卖药也会讲些别的内容。
　　这次的会议历时三天，除了产品推介，还会有些妇科内分泌学和生殖医学的专题。讲者的名单华丽非常，甚至连某个德高望重的院士也被请来了，绝对是下了血本。顾川入行不久，证是求知若渴的时候，更何况他一向喜欢带着追星的心态看院士，这时忙不迭地举手报名：“我想去！”
　　他一举手，倒忘了自己还端着块西瓜，结果“啪嗒”一声，倒霉的水果摔出了血溅三尺的效果。众人哄笑一番，杜颖调侃道：“唉，年轻啊，真有热情。”
　　顾川本来还跟着大家一起笑，然而余光扫到董睿，发觉他也一副嘲讽全开的表情，脸上立刻“腾”地一红。柳甜帮他收拾干净，主任才旧话重提：“小顾一个，还有谁去？别浪费了。”
　　邀请函是厂商提供的，不但负责机票，还负责会议期间的食宿。然而明天就要出发，实在太仓促了，众人便懒洋洋地都没什么热情。
　　主任不悦地扫视一圈：“你们也太不上进。”
　　尹雪娇一副自甘堕落状：“主任，我们都是些低端的人，这种高端的学术活动，还是您来吧。”
　　主任瞪她一眼，尹雪娇立刻噤了省。何教授笑道：“其实这会年年开，内容更新得不多，去过一年是不用再去了。”
　　郑教授也附和她：“就是，有工夫跑到北京去，不如在家看书。家里的活都干不完呢。”
　　主任当众被驳了面子，又不肯承认都是自己忘了会议时间的错，脸色一黑就要当场发作。然而狠话还没放出来，屋角便响起董睿的声音：“我去吧。”
　　主任刚要点头，郑教授就出面阻止：“你刚回来就走？家里的活都堆到天花板了。”
　　董睿“哦”了一声，语气平淡地说：“我刚离婚，想出去散散心。”

　　此语一出，再也没人敢阻止他，顾川直到半天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要和董睿一起去北京么？两个人？单独？
　　他立刻乱了阵脚，结结巴巴地向何教授求助：“那个……何，何老师，家里最近其实挺忙的，呃？我，我也不该这时候走……”
　　何教授还没说话，主任立刻打断他：“年轻人，就应该多学东西！何天骄离了你活不了啊？还有柳甜和孙丽娜呢！你开会去，不用想没用的！”
　　郑教授也亡羊补牢：“就是，正好你和董睿一起去，做个伴。”
　　他不说还好，一说顾川脸都绿了，明知道董睿似乎在看着自己，却根本不敢往董睿的方向望。偏偏尹雪娇还火上浇油：“你可得把我们董老师照顾好啊。”
　　照顾好，照顾好……顾川只差没惨叫奔逃，强忍着点点头，笑得无比凄凉。众人不觉有异，还在嘱咐他“照顾”董睿，唯有柳甜对上他的目光，便对他意味深长地一笑。

　　又闹了一阵，大家回手术室的、下班的、补病历的，终于各归各位。一时间，办公室里除了董睿和顾川，就只剩下几个研究生。
　　顾川越想越不妙，正想着怎么不着痕迹的逃走，董睿却没给他机会，张口就喊了他的名字：“顾川。”
　　声音清晰又响亮，想无视是不可能的，顾川哭丧着脸答应道：“哎。”
　　“身份证给我，我让尹雪娇订机票。”

　　处理这种杂物，一向是科室秘书的工作。妇产科的规矩，是总住院兼任科秘，然而顾川在业务上就手忙脚乱了，谁也不放心再让他做行政工作，只好由上任科秘尹雪娇连任。
　　明天就得出发，当然今晚非订机票不可，顾川推脱不过，只好把身份证交给董睿。
　　董睿接过证件，并不忙着找尹雪娇，反而拿在手里洗洗地端详了一番，看着看着就轻轻一笑。顾川的身份证还是大学时办的，照片又青涩又傻，这时候董睿一笑，他就尴尬得不得了，懊悔自己怎么不直接把证件交给尹雪娇。
　　“明早八点有班飞机，就那时候走吧。我五点半去接你。”
　　顾川完全、绝对不想和董睿携手同行，这时候赶忙推辞：“不用不用，真的不用，真的不用。”
　　他一连四个“不用”，董睿却充耳不闻，仍旧自说自话：“你还住在寝室吧？”
　　“不不不，我不住了。”
　　“那你住哪？”董睿一挑眉毛，顾川撒谎的勇气顿时泻掉了一半，他也不晓得自己对这董睿，怎么会这样底气不足。
　　“我是……打算找房子。”
　　“那就是还没搬？”
　　“嗯……呃……”
　　“明早五点半。到了给你打电话。”董睿扔下这一句，站起来就走了。顾川反应了两秒，才觉得这实打实是强买强卖，赶忙追了出去。
　　走廊里没什么人，顾川在电梯旁追到了董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真的，真的不用来接我……”
　　“你不问我这些天做什么去了？”
　　董睿突然发问，顾川完全愣了，只能瞪着眼睛傻看着他。董睿瞧着他呆若木鸡的样子，笑了笑说道：“你那么介意我结婚的事……现在可以放心了。”
　　一坨浆糊都比顾川此刻的头脑要清楚。放心……放心？！这是要放哪门子的心？
　　他内心波澜万丈，脸上却只是一派纠结，董睿看了他一会，突然凑过来，轻而短暂地吻了他的脸。
　　顾川被火烫了一样往后一跳，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住的惨叫。电梯门开了，董睿便走进去，转头重复了一遍：“明早五点半，我去接你。”
　　电梯门合上了，载着董睿离他越来越远。顾川呆立在电梯前，盯着不断减少的楼层数字，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想起来了。许波宁也是这样吻过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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