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影

　　顾川这两天过得相当混乱。
　　董睿说得是“请一天假”，然而接连三天，他都没来上班，甚至音讯全无。顾川心里七上八下，胡乱猜了一阵，终于忍不住了，找尹雪娇打探消息。
　　董睿不在，尹雪娇忙得几乎吐血，对着顾川也没好气：“我哪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孙丽娜在一旁接道：“他是婚姻生变，请几天假主任也不好不给。再说他不是一向就这样？说不来就不来了。”

　　顾川听见“婚姻生变”四个字，心里顿时“咯噔”一声，莫名其妙地焦躁起来，又觉得有点心虚。此次佟晶晶回来，真的是和董睿离婚的？两人看起来感情融洽，怎么可能说离婚就离婚？而离婚的原因……不能够是因为自己吧？
　　顾川脸色变了几变，心里拼命地说不会不会，然而揣摩一下董睿的行为举止，又觉得似乎很会。亲了一次还能叫意外，然而董睿和自己已经一而再、差点再而三，这关系简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冲着董睿中秋节那天一点就着的样子，说他是直的，顾川是打死都不信。他和佟晶晶是怎么回事姑且不论，那么他对自己呢？
　　单纯的调戏？勾引？脑袋抽筋？还是说，他对自己是喜……喜欢？
　　这念头一起，顾川只觉得血压飙升，血氧骤降，赶紧把这想法掐灭了。他倒不是觉得这想法不可能——正因为觉得很可能，才细思恐极，不敢往下想了。

　　董睿说过许多似是而非的话，顾川从前并不愿意深想，可现在却不由得常常想，还常想常新。几天下来，他想得脑子都快打结了，究竟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好在工作还是一如既往地忙，也没有太多时间给他伤春悲秋。这天轮到柳甜出门诊，偏偏郑教授把她借去做手术了，顾川作为一块科室的万能砖，自然就被派到了门诊补缺。
　　周五的患者不多，挂柳甜号的人也有限，可顾川头一次妇科门诊，到底经验不足，几个患者看得手忙脚乱。他把璐璐带来帮忙，这姑娘大有越帮越忙的趋势，两下相加，一个上午顾川简直累得想死。
　　偏偏手术室也在这时候除了岔子——负责门诊手术的杨君先兆流产，回家保胎去了，所以手术室今天并没有人。顾川是半途去的，柳甜忘了告诉他，他就连开了三个刮宫和一个宫腔镜取环。现在患者做完了检查、交完了费、领完了药才发现做不了手术，一齐回诊室来找他理论了。
　　他被几个人吵得焦头烂额，只好去向手术室护士求救，老护士不以为然：“谁开得处置谁做不就得了？找不到人，你就自己做呗。”
　　顾川想了半天，也只好如此，和柳甜协商以后就先停了号，跑到手术室一个接一个地干活。三个刮宫倒都顺利结束了，唯有宫腔镜取环很麻烦——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节育环嵌顿，进了镜子一看，情况倒比预想得严重很多。
　　首先宫腔的形态就奇怪，只看见了右侧宫角，宽度也不够，倒像是个单角子宫。左侧肌壁里，一枚O型节育环牢牢地嵌在其中，只微微地露出一个尾巴在外面。
　　顾川一看这样，冷汗立刻涔涔而下。如果是别的型号还好，O型环嵌得这么深，硬取出来……得带下来多大一块肉啊。他本来就没做过几个宫腔镜，这时说什么也不敢操作了，赶忙打电话回科里求救。偏偏今天手术巨多，又有急诊，所有能救他的人全在手术台上，居然一个都下不来。

　　眼看过了快一个小时，患者家属早催问了数次，麻醉时间太长了也很不安全。顾川急得团团转，正犹豫着要不要放弃的时候，手术室的门一开，径直走进来一个人。
　　他没来得及回头，护士就先笑着打了招呼：“董老师。”
　　顾川一惊之下差点才凳子上摔下去，回头一看，来的不是董睿又是谁？董睿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没穿洗手衣，连白服都没换，就只在便服外面套了件外被。
　　这几天来，他总想着董睿的事情，又好多事恨不得掐着董睿的脖子问明白。然而这会儿真人突然站在眼前了，顾川第一反应就是想跑，张大了嘴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怎么来了？”
　　董睿把眉毛一挑：“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来救你的命，你不是应该眼泪汪汪地扑上来么。”
　　顾川差点被噎死，心想眼泪汪汪，还扑？一屋子人在这你抽什么疯啊！好在这群人向来生冷不忌，对于董睿这种不够N18的话丝毫不以为意。

　　说话间董睿已经戴了副手套走到他身后，顾川正想起身让座，董睿却说了句“不用”，就从操作台上拿起了镜头。
　　这回顾川真的不能动了，生怕污染镜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董睿从自己身后，弯着腰把镜头送进宫腔。他一手扶操作着镜子，另一手牵拉着宫颈钳，这样一来，就又成了环抱住自己的姿势，与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如出一辙。
　　顾川意识到这一点，心猛地跳了两下，突然觉得这样非常不妙。不妙在哪里他想不出来，只觉得自己的脸上发烫，连声音都有点变形：“你还是坐下吧。”
　　董睿却并不理会，只问他：“你说这是单角子宫？”
　　顾川只好把注意力集中起来，拼命忽视紧贴在自己背后的胸膛：“应该是。”
　　“你自己看。”

　　镜头灵巧地一动，向后退了退，再一转弯，居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顾川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另一个宫腔，这才意识到方才以为是肌壁的地方，应该是个不完全纵隔。只不过，纵隔左侧的宫腔小得多，隔又极厚，顾川宫腔镜做得少，刚才居然没有发现。
　　他以为董睿至少会嘲讽自己两句，可他居然只是很平缓地说：“嵌在纵隔里，问题不大。”
　　语毕退出镜子，取环勾一勾，就慢慢把那枚节育环取出来了。再进镜子一看，居然连出血都不多。
　　麻醉师如释重负地停了药，护士也过来收拾东西，大赞董睿高明，连带着嘲笑顾川两句。顾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里更复杂，又松了一口气，又觉得丢人。偏偏董睿在撤镜子的时候，凑近他耳边的极轻地说：“你不问我这几天做什么了？”
　　顾川被这耳鬓厮磨吓傻了，连气都不敢出，只盼着董睿快走快走。好在董睿撤了镜子，就扯下外被说道：“我回科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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