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影

　　顾川这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连日来睡眠不足，好容易早早躺下了，居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半宿，第二天起床时就有些晚了，等他飞奔到医院，其他人早都到了。
　　柳甜坐在椅子上，半心半意地看着病历，周边围着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顾川走进门去，正好听见婷婷问：“那到底怎么样啊？”
　　柳甜笑了笑：“挺好的。”
　　顾川一愣，本能地反应到她们是在说昨天相亲的事。只听薛瑞又追问：“那你到底喜不喜欢人家呀？”
　　柳甜转过身来，大方地承认道：“我总算相信一见钟情了。”

　　她今天换回了日常的装扮，素着脸扎着头发，可顾川却总觉得她比平日看起来漂亮。众人还在围着她起哄：“什么一见钟情呀！你见过他至少五六七八回了吧！”
　　柳甜笑得格外俏皮：“那不算呀，我昨天是头一回看见他没带口罩的模样。”
　　顾川站在门口，远远看着她的笑脸，突然觉得自己对柳甜充满了歉疚。柳甜显然是喜欢许波宁的，而许波宁呢？他也喜欢柳甜么？
　　柳甜是那么好的人，很难有人不喜欢她，哪怕是许波宁——尤其是许波宁。顾川不难想象他们在一起的模样，一定像画一样和谐美丽。这一刻，他对许波宁的感情仿佛成了赃物，成了罪证，让他在笑容灿烂的柳甜面前无地自容。

　　董睿适时地敲了敲桌子：“交班”。于是众人呼呼啦啦地各归各位，顾川也如梦初醒地赶忙站到柳甜身边。路过董睿身边时，两人的目光短暂地交汇了一下，顾川猛然想起昨天晚上董睿对自己说过的话。
　　他绝不能再影响许波宁的生活。
　　绝对不能。

　　一整天下来，顾川都竭尽全力在柳甜面前表现得正常，还好两个人都忙于工作，这倒不是很难做到。好容易做到倒数第三台手术，等台子的间歇里，顾川和尹雪娇一起在休息室小憩了一会儿，忙忙地找些食物往嘴里塞。
　　顾川边吃东西，边用余光扫了扫尹雪娇的脖子。仔细一看，那里真的有一道愈合得很好的伤疤，不留神并看不出来。
　　“问你个事，”顾川想了想还是问她了，“柳甜姐真得过结核？”
　　尹雪娇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一半，含糊地说：“真的啊。好多人得过吧。咳……你以为她为什么一直没嫁出去啊。”
　　顾川疑惑道：“结核也没什么吧？而且她应该都治好了。”
　　“她不一样，挺麻烦的，那时候是先发现的内膜结核，输卵管肯定受累了。后来给她做造影，双侧输卵管都不通，自己肯定怀不了孕了。”
　　顾川没料到还有这种隐情，一时间目瞪口呆，第一想法居然是：许波宁知不知道？

　　“柳甜这人很厚道。”尹雪娇往后一仰，把脚架在椅子上休息，“每次给她介绍对象，她都一开始就挑明了，从来不瞒着别人……结果就一次都没成。其实照我说，这算什么事儿呀，现在辅助生殖做得这么好，什么也不耽误。你们那个许波宁算是明白人，捡到宝了。”
　　顾川什么都没说，其实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后来他在走廊里遇到柳甜，后者叫住了他，伸手替他整理了下头发：“头发跑出来这么多，小心护士长看见了骂你。”
　　顾川对她道了谢，她就温柔地笑笑。在顾川心里，柳甜就像是一个大姐姐，善良又温和地保护着每一个人。然而现在他才知道，柳甜其实也是需要被照顾、需要被保护的。
　　她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好容易挨到下班，大家陆续走了，顾川却是夜班，还得强打精神继续工作。领着婷婷查完一圈房，两个人正商量着订什么晚饭，电话却响了起来。
　　顾川拿起电话扫了一眼——不看则以，一看见那名字浑身的血都冻住了。他霍地站起身来，一直走到隔壁无人的更衣室，才终于颤抖着手指接起了电话。
　　“师哥……”
　　“顾川，你好么？”
　　一听见许波宁的声音，他仍然觉得胸口酸涩，然而想起自己的决定，顾川便强装出欢快的语调：“挺好的，最近我值总住院了，学到好多东西。”
　　“那就好，知道你一切顺利，我就放心了。”许波宁似乎是笑了，而后语气微微一转，“其实今天我打电话，是想和你说一下柳甜的事……”
　　顾川浑身一凛，屏息听着他的话。
　　“见面之前我不知道她是你的同事……抱歉，顾川，我不是有意的。如果介绍人告诉我了，我不会和她见面的。”
　　顾川紧握着拳头，极力装作无所谓：“没关系没关系，哪里的话。”
　　“顾川，要是你觉得不舒服，我不会再和她见面了。”
　　顾川微微一愣。随即他明白过来，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许波宁是会和柳甜发展下去的。
　　“怎么会怎么会，哈哈哈。”顾川故作爽朗，实则胸口一阵阵绞痛，“师哥，上次咱们不是都说清楚了么？你永远都是我师哥。”

　　没有意料之中的如释重负，许波宁的声音里仍然充满了担忧：“顾川，我不希望你为难。”
　　顾川默默地深吸一口气，慢慢松开了拳头。
　　“我是喜欢过你，不过这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你也知道，我这人一向没什么长性，哈哈哈。我现在喜欢别人了。”
　　沉默了一会，许波宁突然问道：“是谁？”
　　顾川想不到他居然会追问，一时有些慌神，目光扫过旁边董睿的衣柜，随口说道：“董睿。我现在喜欢的人是董睿。”
　　而后门口响起了两声低低的惊叫。

　　顾川条件反射地挂了电话，一个箭步冲过去拉开门，正抓住婷婷和薛瑞奔逃而去。两个人被抓了现行，尴尬地冲顾川笑笑，顾川脸色煞白，几乎想杀人灭口。
　　“川哥哥，川儿～亲哥哥。”婷婷看他面色不善，赶忙撒娇求饶，“我俩要进去换衣服的，然后听见你在打电话，就想等等再进去嘛～我们真的不是故意偷听的，你原谅人家啦……”
　　顾川不为所动，只是更加想死，绝望地问道：“你们都听见什么了？”
　　薛瑞赶紧说：“就听见你喜欢董睿，没别的……我对灯发誓。我俩要是撒谎，天天来急诊，月月被投诉。”
　　这算是个超级毒誓了，顾川也多少放下心来，毕竟许波宁还是没有暴露。然而她俩听去的随口胡诌……
　　顾川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活不长了。
　　“那个是假的，我开玩笑的，我绝对不喜欢董睿。”顾川郑重地跟她俩声明，“你们两个千万别乱说。”
　　婷婷和薛瑞都点头答应，顾川这才稍微松了口气。然而大概是谨慎过了头，他心里那块石头却迟迟不肯落地——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件事，远远还算不是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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