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影

　　住院医的职责到底有哪些，这个十分不好说，还不如说说哪些事不是住院医的职责。按照柳甜的说法，住院医就是个垃圾筒，什么样的破烂塞给你，你也只能受着。好在主任有点良心，给了住院医极多的锻炼机会——只要你做得动，那么所有手术一助的机会就全都是住院医的。
　　有了机会，能不能干得动就因人而异了。住院医要负责所有的急诊夜班，于是顾川每月就有十五个夜班，每天能睡几个小时得看天时地利人和。不管头一晚如何狂风暴雨，第二天依旧得在手术室里干一天高精尖体力活，按照尹雪娇的话来说——“拉屎都脱不动裤子”。

　　然而顾川惊人的干劲这时候就体现出来了——他就这么白连夜夜连白地干了大半个月，不但仍有命在，还干得热火朝天。柳甜也好，尹雪娇也好，当年值总住院的时候，一天总有几台手术做不动了，要让给别人来上。可一到了顾川这里，八台？可以。十台？太好了。二十台？没问题！急诊手术？来吧！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夜以继日，连一向以超强战斗力著称的尹雪娇都忍不住感叹：“顾川——他简直是头活驴啊。”
　　此语一出，大家想着顾川埋头拉磨的样子，忍不住哄堂大笑。顾川本人却全然不知，在手术室里正做的开心。他到底是年轻，干劲足，身体底子又好，半个月下来也没觉得支撑不住。这些天一直在医院里泡着，他倒觉得很满足——既然感情失利了，就拿事业的突飞猛进来弥补吧。

　　这些天他一直住在医院，趁着闲暇时也上网找找出租房。然而又要离医院近、又要大小合适、又要设施齐全租金便宜，他一时也没找到合适的。
　　好在医院里能洗澡能叫外卖，衣服鞋子只穿手术服拖鞋就好，连袜子都不需要，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便。要说有什么不满，那就是真有点困——尤其是到了下午，简直一闭上眼就能睡着。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顾川连续一周都睡眠不足，这会儿只觉得上下眼皮都快被粘上了。然而下一台手术是董睿的腹腔镜子宫全切，顾川舍不得错过，只得强打精神回病房去看患者。
　　这些天他和董睿还没对过台——董睿只是低年资副教授，做主刀的时候不算多，顾川又总是在做别人的一助。自己旁观过几台董睿的手术，似乎做的很利落漂亮，于是顾川尽管困，却还是对两人的首次合作充满了期待。

　　除了想学习，顾川其实还有别的原因——那天当众驳了董睿的面子，他心里始终有点过意不去。说实话，董睿说得没错，自己作为妇科医生的经验远远不足，还不足以胜任总住院的工作。这些天如果不是柳甜和尹雪娇处处帮着自己，自己早不知已经惹下了多少麻烦。
　　自那天起，董睿始终对自己淡淡的，虽说没有故意刁难自己，可也从没主动和自己说过话。有时候遇到他，顾川总会尽可能笑得灿烂，极热情地冲他打招呼，可董睿总是不冷不热地点点头，就和他擦肩而过了。
　　顾川简直要怀疑，那天董睿送他回家、在车里等了他四个小时的事，是不是自己在做梦了。

　　正在胡思乱想，董睿已经走了进来，对着尹雪娇问道：“全切的送了么？”
　　顾川赶在尹雪娇前面回答道：“手术室说马上来接，我刚打过电话。术前准备都做好了，字也签好了。”
　　董睿听到他说话，稍有些惊讶，随即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他一番，那目光让顾川有点发毛。
　　“那个……董老师，这台手术我和你上。”顾川解释了一下，心里稍有点局促，却不知怎地又挺期待。
　　结果董睿一盆冷水迎面泼来，把他的期待浇得彻底熄火了。
　　“不用你。我带小尹上。”
　　尹雪娇喜出望外，顾川则愣在原地，超级尴尬地看着董睿扬长而去。接下来的几台手术他都做得没滋没味，心里乱糟糟得静不下来。

　　他实在搞不懂董睿的想法。他是有多讨厌自己？自己虽然经验少一点，可手术也算做得清楚干净，要不要这么嫌弃啊。就算是嫌弃吧，可那天董睿又为什么要特地请自己吃饭，又送自己回家，还在车里傻等了他半天呢？虽说董睿的举动算不上体贴，可顾川后来回想着，总觉得他是想安慰自己，心里还挺感动——现在再看，感动个屁！
　　一边腹诽一边硬撑着不睡，好容易撑到了手术结束，顾川也懒得回寝室，叫了个外卖继续“住院”生涯。他在这边吃外卖，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换衣服下班了。

　　快吃完的时候，一个俏丽时髦的姑娘走了进来，冲他挥挥手。他正纳闷这是谁，看着还怪眼熟的，那姑娘却对他说：“顾川，我先走啦！”
　　顾川浑身一颤，仔细一看可不就是柳甜！他在心里咆哮了一万遍“这货谁呀”，而后不得不由衷地感叹，柳甜可真是个漂亮姑娘。
　　他一早就知道柳甜好看，可这好看也只是相对的，是女医生里的好看，是不洗脸不梳头、手术服拖鞋的好看。然而此刻的柳甜，化着淡妆穿了高跟鞋，裙子卷发飘啊飘，放到正常人里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众人看她穿成这样，都像天上掉钱似的狂叫起来，围着她起哄。柳甜大方地笑笑，说道：“要相亲去嘛，总得打扮打扮。”
　　婷婷赶忙问：“相亲？和谁相？帅不帅？”
　　柳甜点点头：“帅呀，是个大帅哥，还是咱们本院的。”
　　众人又是一通惊叫，赶着追问是谁。柳甜冲顾川努努嘴：“说起来你还认识吧，是你们胃肠外科的，叫许波宁。”
　　顾川猛然一惊，而后耳朵里嗡嗡直响，别人说什么都再也听不见了。他眼睁睁地看着柳甜翩然而去，心里空茫茫一片，只是不停回响着那三个字：许波宁。

　　众人都忙着八卦，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样，顾川便在原地呆呆地坐了很久。有人在他身边坐下，他也不甚在意，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直到那个人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道：“起来。”
　　顾川吓了一跳，一扭头才发现，拍他的人正是董睿。他还浸在刚才的事里出不来，智商也被冻存了，只傻头傻脑地问了声：“啊？”
　　看他这个样子，董睿似乎是毫无耐心，居然直接提着他的衣领就把他拉了起来。顾川本来就有些懵，被他一拉就更反应不过来，结结巴巴地问道：“董、董老师，怎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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