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已向晚

　　谭亚逆着光看过去，并看不清对面的人的样子。
　　男生见女生没有反应，拉过女生的手，把苹果塞到她的手里，又向前走了一步在女生身旁坐下。
　　“谢……谢谢。”虽然男生拉自己手的动作很快，时间很短，但谭亚还是脸红心跳。
　　“可以请你跳一只舞么？”
　　“既然你已经注意到我的衣服，就应该知道我今天并不打算跳舞。”谭亚今天穿旗袍不是因为没有合适的裙子，是因为根本没打算跳舞。不想拒绝室友显得自己太不合群，又不想介入到纷乱复杂的人群中，只好用折中的办法了，穿了旗袍根本迈不开大步，还怎么跳舞，这个借口很好。
　　“所以你打算拿着扇子到主席台上唱《夜上海》吗？”没等女生恼怒，男生又附在女生耳边悄悄地说了句，“你还不知道么？今天落单的人要被罚表演节目的。”
　　啊？该死。谭亚吃惊的同时，在心里诅咒了十八遍她亲爱的室友们，原来自己是被骗来的么。
　　“走吧。”男生的手已经伸到自己面前。
　　谭亚无奈，把苹果和书放到一旁，被男生牵到大厅中间。歌曲已经进行了一半，两个人数了两个节奏开始迈步。诶，竟然面向了相反的方向。
　　“你跳男步？”男生诧异地看向她。
　　大一下的体育课，谭亚本来跟张玉洁一起选的乒乓球，但张玉洁因为提交申请表晚了，乒乓球班名额已满，不幸被踢了出来。更不幸的是，除了交谊舞和篮球，其他所有的班都满员了。但交谊舞班的总人数必须是双数，如果加上张玉洁，就变成了单数，本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精神，张玉洁毫不犹豫地替谭亚也把申请表改了，所以谭亚被迫转去了交谊舞班。班上男女配对完之后，张玉洁嫌他的舞伴猥琐，死活不肯跟他跳，刚好谭亚也不想跟男生跳舞，所以两个女生成了一组，两个男生因为受不了跟同性跳舞，都改选了别的班级。谭亚的个头比张玉洁略高，还喜欢穿带点跟的鞋，便选择跳男步。所以从学习交谊舞开始，谭亚一直跳的是男步，根本不会女步，连最后考核，老师都是按男步的要求给的分。
　　“我上课的时候舞伴是女的，所以……”谭亚有点不好意思。
　　“可是我不会女步啊。”男生的语气听上去有点为难。
　　“诶？”谭亚被男生的想法逗乐了，竟然想的不是换舞伴，也不是笑话谭亚跳错，而是在想他自己会不会跳女步。
　　男生安慰女生道， “没事，其实女步也挺简单的，我带着你跳。先迈右脚。来。”
　　等两个人踩了几次脚，终于把动作做顺以后，一曲已经结束了。
　　而面前的男生，汗水已经流到了脖子上。一边教着自己跳，一边要注意不踩到自己，再加上自己刚刚不小心踩上去的两脚，高跟鞋的鞋底，谭亚心里暗暗内疚。
　　灯光暗下去，主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几支曲子已经过去了。想必大家都已经找到了自己舞伴，那就请牢牢抓住对方的手，因为下一曲结束后，我们要请出还没有邀请到舞伴的人，上台来为大家表演节目助兴！”
　　大家的欢呼声中，谭亚明显感到自己的手被用力地一握。
　　灯光渐亮，音乐响起，是《蓝色多瑙河》。要跳华尔兹么，谭亚低头看着自己的旗袍。
　　“我们动作幅度小点，应该没问题。”男生看出了女生的“不方便”，低声安慰到。
　　谭亚感激地点点头，跟男生一起数着节奏。
　　“一二三，一二三，走！”
　　诶，女生又跳成了男步，两人竟然同时向前迈出了左脚，所以姿势变成了两个人紧紧地贴在一起。谭亚下意识地推了男生一把，却不想男生站得很稳，自己反而被弹了出去，向后倒去。男生眼疾手快，一下子缆柱她的腰，把她扶着站好。
　　虽然隔着厚厚两张面具，但两个人都能估计到彼此脸上尴尬惊惶的表情。男生轻轻地把女生推开半步的距离，“推人也要轻点嘛，你看，这样不是很好。”尴尬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很多。
　　女生附和地笑笑，“跳舞吧。”
　　谭亚小心翼翼地跟着节奏，接下来的进步，退步，旋转都配合得很好。
　　一曲结束，厅中大亮，屋里所有的灯都被打开了。突然增强的光线，让大家的眼睛都有些不适应。
　　主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可谁都没有在舞台上看到主持人的身影。
　　“虽然我知道大家都很好奇，但请大家不要寻找我的位置了，我在一个能看到你们但你们看不到的地方。嘿嘿。”主持人得意地笑了两声，引来了一片“切”的声音。有的男生甚至在下面大声起哄，“滔哥，别闹了！快出来吧。”“滔哥，谁不知道是你，快现身吧。”不知谁带着头开始叫名字，“江海滔，江海滔，江海滔……”
　　主持人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起哄声，依旧说着，“下面请我们场下仍旧没有找到舞伴的同学们站到舞台上来吧。请我们的姚建东主席监督。”
　　该死的江海滔，拿我当挡箭牌，回头跟你算帐。姚建东无奈地摘掉面具，拿起话筒，走上舞台。
　　“大家好！我不是江海滔。”大家哄笑，“虽然我和大家一样，很想知道这小子到底跑哪里去了！但实事是，我也不知道。”
　　“虽然江海滔没有出现，但他预料到了我们下面有些同学即使没找到舞伴，也不肯走上前来。现在我站在这个位置，下面的情况一目了然。那边那个带着蓝面具穿黑色正装打蓝色条纹领带的那个男生，对，就是你，过来吧。”
　　大家顺着姚建东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男生正懊恼地边摘着面具边走向舞台，路过谭亚旁边，还朝她投了一个怨念的眼神。谭亚有点丈二和尚。
　　“哎呦，吴子奇，你也有今天啊！”“吴部，保重！”“吴大帅哥也有没人要的时候啊！”
　　吴子奇瞪了起哄的人一眼，垂头丧气地上了舞台。
　　“剩下的人，还需要我一个个点吗？”
　　姚建东眼睛快速地扫了两下屋子的东南角和人群中间，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分别走出来，悻悻地摘了面具，不情不愿地上了舞台。
　　三个人站定后，姚建东又说，“马上我们三个不幸落单的同学，要为大家表演节目，节目表演完，由台下的观众决定是否通过，如果不通过，就得继续表演，直到大家同意为止！”听完这话，谭亚长吁一口气，要不是旁边这位男生，恐怕现在在台上站着的其中一个就是自己了，正想着，发现男生还拉着自己的手没有松开，赶紧把手抽出来，红着脸低下了头。
　　“首先请三位同学为大家作一下自我介绍吧。”姚建东说完把话筒递给旁边的吴子奇。学生会主席的确有过人的本事，那就是能把调笑别人的行为和语言，通过一本正经的严肃方式表达出来。
　　“大家好，我是学习部部长吴子奇。”底下的观众跟商量好似的疯狂地鼓着掌，可能是因为第一次看到一向木讷严肃的吴子奇出糗吧。
　　“大家好，我是组织部部员张震。”又一阵掌声。
　　“大家好，我是文艺部部员颜言。”底下的气氛一下子高涨了以来，鼓掌声，呼叫声，喝彩声一片，夹杂着几个男生高喊“江海滔”名字的声音。
　　“诶，颜言？”谭亚近视，但度数不是很深，所以平时都不带眼镜，舞台距离她的位置不是很近，她看不清楚台上的人。
　　“你认识她？”身旁的男生问。
　　谭亚点点头，轻声说了一句，“学妹。”
　　“你是人文学院的吗？”
　　谭亚摇摇头。
　　“那你是哪个学院的？大几了？叫什么名字？”
　　谭亚仰起头看着男生，这是今天晚上第一次打量他，隔着面具，只能看到他的高高的鼻尖，薄薄的微笑着的嘴唇和坚毅的下巴，还有面具后面投射来的目光。谭亚被他盯得不好意思，转过头，“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没等男生说完，音箱中传来了吴子奇朗诵的声音。
　　“认真看表演吧。”谭亚头也没回。
　　吴子奇朗诵了一首《沁园春雪》，吴子奇是广东人，普通话不是很标准，但背诗的时候，是他一贯认真的态度，情感和节奏都把握得很好，赢得了大家的称赞。毕竟是学习部部长，该出手时就出手，还是很上得了台面的。
　　张震一看就是一个老实人，接过话筒，“大家好，其实吧，我觉着我不应该站在这里，我刚刚邀请她来着，她死活都不肯跟我跳。”一边用手指着颜言，“我吧，也没啥才艺，就会模仿赵本山，要不给大家说两句？”
　　“好！”下面一片起哄声。
　　张震本就是东北人，模仿赵本山惟妙惟肖，逗得观众阵阵捧腹，也同意了放过他。
　　下面轮到了颜言。其实，颜言是谭亚部里的部员，当然不是学生会的部门，是校报社的记者部。颜言长得很漂亮，五官精致，身材高挑。她的性格非常活泼，写新闻稿总能有不一样的思路，让她去做采访，无论被采访的人有多难缠，多不好约，颜言总是能高质量、高效率地完成任务。谭亚很欣赏这个学妹。按照颜言的外貌，今天不应该落单啊，可是——谭亚看向颜言，她穿着一件大红色的晚礼服，谭亚虽然看不清晰，但颜言的容貌和身材，绝对能撑得起这条裙子。可是为什么呢？
　　“大家好，我是颜言。我今天呢，就是过来做江海滔舞伴的，可是没有找到他。就算没找到他，我也不会做你的舞伴。”颜言说着看了看旁边的张震，张震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对她抱了几下拳，大概是想表达“饶了我吧”。
　　“江海滔，虽然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但是我知道，你能听到我现在说的话。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今天没有找到你，下次你不会有这么好运气！”台下观众已经呼声连连，谭亚终于明白，这群人从一开始就在等着看这一场好戏呢，真可恶，拿别人的感情作消遣。“下面我为大家带来一首《心有独钟》，送给江海滔！”
　　“好！”一片叫喊声中，前奏响起。
　　谭亚恍然大悟，原来丁子君她们平时在宿舍讨论的八卦是真的——“人文学院的院花颜言在倒追江海滔”。谭亚没有见过江海滔，只是在宿舍八卦的时候听她们提过一些，不过仅仅这一些也很传奇了。江海滔，地学院院草，学生会组织部部长，下一届学生会主席的热门人选，在男女比例严重不平衡的D大，被很多女生仰慕和暗恋，甚至很多大胆的女生倒追，不过都以女生的失败告终，真正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刚入学的时候因为听说地学院有一个超级大帅哥，宿舍几个姐妹还组织着一起去围观，谭亚觉得很无聊，并没有参加，而那个超级大帅哥就是江海滔。原来颜言喜欢江海滔，怪不得摄影部的部长那样献殷勤都被拒之门外了。
　　丁子君她们在讲八卦的时候，谭亚并没有加入，一是实在没兴趣，也不喜欢这种传小道消息的行为；更重要的就是，颜言是自己的部员，可自己并不是她感情的知情人，不能为她争辩，保持沉默是最好的袒护。
　　不过这个江海滔也太不像话了，任由一个女孩在舞台上被大家当笑话一样看，也不出现帮忙解围。
　　“在想什么呢，一直没看你说话。”身旁的男生摇了摇谭亚，“神游到哪儿了？”
　　“没。在想那个江海滔为什么不帮忙解围。”
　　“都快被烦死了，还解围，躲都来不及。”男生的语气突然变得很激动。
　　“诶？”
　　男生察觉到女生声调的异常，连忙解释，“我是说，江海滔肯定被她缠得很烦，你没听说么？这个女的超疯狂的。有几次甚至把江海滔都堵在男厕所里堵了一个下午。要是有这么个人这样丧心病狂地追我，我肯定也躲。”
　　“那江海滔既然对人家没有意思，就应该跟她好好谈谈，把话说清楚。只靠躲，这样对待人家一个女孩太没风度了。”
　　“你怎么知道没谈过。好话、坏话、狠话都说尽了，那女的愣是不买账，一个劲儿坚持江海滔是喜欢她的，不知道哪儿来的言之凿凿，一定要江海滔跟她交往。”男生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
　　“你怎么会了解得这么清楚啊？”
　　“诶？我……我是江海滔寝室的哥们儿啊。再说了，这些事儿都传得那么开了，谁不知道点儿？人人都打听，见我哥们儿就乱起哄，可没把他烦死。这事儿你没听说过吗？”
　　谭亚没回答他，只是暗暗为颜言难过。爱情如此残酷，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孩，也没有办法改变事实，对方仅一句不喜欢，就可以否定她的所有。宁可躲着她，防着她，也不愿意跟她交往，不愿认真发掘她的美好。
　　此时，颜言的歌声还在耳边——
　　我是真的真的与众不同，
　　真正为你心有独钟。
　　因为有你世界变不同。
　　笑我太傻太懵懂或爱得太重，
　　只为相信我自己，
　　能永远对你心有独钟。
　　自信的女孩真美，哪怕不被自己所追求的人接受，这种勇敢追逐的精神也让人钦佩。和颜言相比，谭亚自惭形秽，自己是没有颜言这份勇气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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