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

　　事实上辰松并没有得到机会和母亲详谈心里的纠葛，不知是哪个亲戚多嘴让爷爷提前知道了，保守的老人家勃然大怒，不但家宴取消，人也病怏怏地去了医院，导致事情最后以一地鸡毛而告终。
　　这乱子的发生，让本就有点寂寥的辰家又添了几丝挥之不去的阴霾。
　　特意从学校请假回来的辰松无所适从，犹豫地收拾好书包，终于鼓起勇气敲了敲母亲紧闭的房门：“妈，那我回学校了。”
　　屋里没回音。
　　对于任何男人来说，安慰一个难过的女人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就算彼此是母子。
　　辰松沉默片刻，又说：“你……还要回美国吗？我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你？”
　　门忽然就打开了。
　　沈妆的眼睛还有点红，神色却已恢复平静，甚至朝儿子笑了笑：“不去了，打算在附近开个店，打发打发时间，再走你真的该不认识我了。”
　　辰松迟疑了下，也笑：“怎么会？”
　　沈妆拉住他的胳膊：“妈妈知道，你爸去世以后我陪你太少，你心里面委屈……不如转到私立中学吧，每天都可以回家来。”
　　“不了，我挺喜欢现在的学校。”辰松拒绝，有点恐惧母亲和小叔的关系会日日围绕在自己身边。
　　沈妆弯弯嘴角：“那随你开心。”
　　她是很漂亮的女人，却已经不再年轻。
　　由于实在于心不忍，辰松准备已久的义正言辞的话难以脱口，难免觉得要是什么都没发生就好了。
　　时至今日，一年前小叔和自己坦白时的震惊仍旧如噩梦般萦绕心头。
　　“妈，我回学校上晚自习。”他最后选择的又是逃避。
　　沈妆点头。
　　辰松立刻便扭头朝外走，背影消失得迅雷不及掩耳。
　　沈妆默默地目送儿子，眉头轻锁，清秀的脸上再也找不到半丝愉悦的痕迹。

　　由于数学成绩一直不好的缘故，吕澄特意给蒋云思找了个补课老师，他借着这个机会正大光明的办了出门卡，倒是方便补习日在外面小书店流连。
　　礼拜天这晚他补课后又跑去借了新漫画，正往学校走的时候，忽然被人从后面大力拽住衣领。
　　以为遇见劫匪的蒋云思吓得一哆嗦，回头却对上辰松映在月光下的脸。
　　“你怎么在这儿？”辰松问。
　　蒋云思惊魂落定：“……补代数去了。”
　　辰松说：“哦。”
　　话毕便跟他一同往校门方向行进。
　　蒋云思知道这家伙准备去和老妈谈判来着，好奇结果如何，却不太敢问。
　　倒是辰松自己主动交代进度：“爷爷被他们气坏了，我什么都没机会说。”
　　蒋云思点点头。
　　“嗨，不提这破事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我能有什么办法？”辰松自嘲地叹了口气。
　　“对了，送你个礼物。”蒋云思忽然低头在书包里一通乱翻，最后翻出了盒《灌篮高手》的扑克牌：“我在漫画店买的，我看你喜欢这动画，也喜欢打篮球，也喜欢打牌……”
　　辰松瞅着他努力解释的样子，莫名觉得好笑。
　　蒋云思把盒子塞进他手里：“反正，你别那么不开心。”
　　幼稚的小玩意，却忽让辰松阴雨连绵的情绪被转移了，他打开牌盒瞅了瞅，而后说：“谢谢。”
　　蒋云思的表情很认真：“每个人都有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想通了，就好了。”
　　平日里小模小样的一个男孩子，忽然正经的讲起这种话来很让辰松意外，他把扑克在手里掂了掂：“我知道。”
　　蒋云思顿时露出如释重负的笑脸，习惯性地扶扶眼镜，眼睛的弧度很像天上的弯月。
　　“你怎么那么矮啊？”辰松也笑。
　　蒋云思不知道他在毒舌什么：“啊？”
　　辰松按住他的脑袋：“你也太矮了吧，你有一米七么？”
　　蒋云思试图挣脱开，又没他力气大，脸憋得略红，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还没长好呢。”
　　闻言辰松立刻没形象的乐疯了。
　　蒋云思拎着书包，纠结着眉头，瞅着他无言以对。
　　此时那本就不该属于少年人的烦恼事，竟然不自觉地……被完美掩藏了。

　　人们说君子之交淡如水。
　　蒋云思不知道他和辰松算不算得上君子，但在刚开始认识的那段时间里，彼此的关系也真的可以用水来形容。
　　没有热切，没有亲密，也没有麻烦，从未像好朋友般形影不离，只不过偶尔遇见了，能说上几句话。
　　但就算如此，辰松还是在那样纯净的岁月里，不知不觉地影响了他的人生。
　　这种影响和此后的感情，让蒋云思根本分不清，孰因孰果。

　　开学将近两个月以后，新班级的大小细节已经尘埃落定。
　　班主任照常在周一下午举行班会，批评了这个，表扬了那个，接着又道：“下礼拜学校要评比文明班集体，你们好好打扫卫生，黑板的这块位置，每天都要换名人名言，学习委员担负起责任来，还有后黑板报，好好弄弄，怎么那么难看？”
　　学习委员愁眉苦脸地打量全班同学，忙点头答应。
　　大家总是各忙各的，抽空抄点文章画两朵花装试一下，不是每周惯例么？
　　蒋云思从不热衷集体事宜，此时正偷偷摸摸的玩着文具盒的东西，却忽听后排传来个声音：“老师，蒋云思画画好，让他弄啊。”
　　班主任瞪了随意发言的辰松一眼，接着就道：“好，蒋云思你和学习委员一起负责黑板报的工作。”
　　从小到大都默默无闻的蒋云思非常紧张，立刻站起来答应：“好！”
　　班主任摆摆手：“坐下坐下，还有……”
　　他又开始啰嗦别的事情。
　　蒋云思这才愁眉苦脸的回头偷看辰松，瞅着他嬉皮笑脸的跟旁边几个男生窃窃私语，完全不明白这种替自己请命的行为到底图些什么。

　　虽然不太情愿，但懦弱的蒋云思哪敢违背老师意思，只好硬着头皮去图书馆研究了关于黑板报的画册，也不敢申请班费，就用零花钱买了颜色颇多的粉笔，借着节活动课的空荡吭哧吭哧地画了起来。
　　他哪里像辰松吹嘘得画画好，平时没正经学过，根本只会瞎弄些漫画，这回赶鸭子上架，便也惟妙惟肖的临摹了些漫画人物，还举着漫画书模仿了些新颖的花边和网点。
　　待到匆匆画完，沾了水的粉笔痕被风吹干，成品颜色匀称漂亮，只等着学习委员往里面填字就好，看起来多少比从前美观了。

　　待到傍晚饭点，同学才纷纷从外面玩回来。
　　已经洗干净手的蒋云思忙忙呼呼的补着作业，本没再想那么多，不料每个人进屋都会先讨论一下板报，多是说“诶，好漂亮啊”或者“这个牛逼”之类的称赞。
　　听着听着，他不自觉的便得意了起来，就连身子也比从前坐得直了些。
　　最后班花竟然特意靠近拍了下他的肩膀：“小蒋，你画的柯南和小兰真像，给我的本子上画一个吧？”
　　蒋云思紧张地抬头，脸红说：“好，好啊。”
　　其实这是件小事。
　　但之于蒋云思，却是他学生生活中的第一抹亮色，让他感觉到原来大家并不是讨厌他，排斥他，只是一直看不见他而已。
　　而借由着小小的一技之长，即便他不可能变成第二个辰松，竟也是能被别人注意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