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

　　无论人多么自大，也不可能要求别人去过自己想象的人生，更何况蒋云思从来都跟自大沾不上半点关系。
　　虽然那晚整夜失眠，像是被放在寒冰上冷冻，但生熬之后也就真的熬过去了。
　　辰松走的当天，蒋云思最后给他做了一大桌菜，又特意把杨翰找来，虽然三个人都别别扭扭的，也算是一场告别。
　　“不要忙了，快歇会儿吧，我洗。”饭后杨翰到厨房帮他干活。
　　蒋云思笑了下，擦擦手道：“给你，房子钥匙，谢谢你，等我把他送走，给车加满油就送你学校去。”
　　杨翰没接：“你就住这里吧。”
　　蒋云思赶快摇了摇头。
　　杨翰把钥匙强行塞进他牛仔裤里：“拿着，你说也不是什么大别墅你不敢要，不就是个两居室么，本来就打算你来北京让你住这儿的，你非自己去租，就一直空着，离你上班近点多好啊。”
　　“真的不要，我、我……”蒋云思急的脸都红了，却总是说不过他。
　　“好好好，那我还给你留着。”杨翰没办法地收回钥匙。
　　“你去吃水果。”蒋云思把他推到客厅，立刻关上了厨房的门。
　　始终坐在沙发上跟少爷似的辰松瞅了瞅他们，脸色极为难看。
　　相反，杨翰表情自然很多，点了支烟坐下道：“听说你要出国读研了？”
　　辰松始终憋着的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关你屁事？”
　　恰巧蒋云思端着饮料出来，见状立刻道：“别吵架……”
　　“没吵。”杨翰不怒反笑：“你别收拾了，一会儿我叫家政来一起打扫，看把你累的。”
　　蒋云思弯弯嘴角：“不累。”
　　“鼓楼开了家日式烤肉，特带劲，晚上去吃不？”杨翰问。
　　蒋云思摇头：“我送走辰松得回单位看看，好几天没去了，不太好。”
　　杨翰说：“那成吧，明天？”
　　蒋云思恩了声就算回答，转身又去整理卧室。
　　如此平常的对话，却让辰松插不上嘴。
　　或许这个时刻他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不是爱，不是被爱，而是关心一个人的权力。
　　不要以为这种权力不强大，毕竟它才是时间最好的朋友。

　　首都机场永远人流如潮。
　　领完登机牌后，蒋云思如释重负，心又空空荡荡，低下头嘱咐：“你去安检吧，送不了你了，水果在袋子里，别的飞机上都有，注意安全。”
　　辰松说：“知道了。”
　　蒋云思下了好大决心，忽然道：“我们以后不要联系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好吗？”
　　辰松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蒋云思痛苦的移开眼神：“对不起，我可能没办法忘记你，但是你可以忘记我，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不再想起我，就当……就当我们没认识过吧，我以后会好好过日子的，也会给自己找个伴儿，不让你觉得愧疚，除此之外，也没什么我能做的了。”
　　辰松渐渐卸下了神情中最后一点提防，从而显得非常茫然。
　　蒋云思摆摆手：“照顾好自己。”
　　说完，便转身急匆匆地往大门外走。
　　他依然那么瘦弱，因而隐进人群，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在香港的大学岁月里，辰松并没有像看起来那般沉溺于玩乐，而是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读书和学语言上面，因此才可以成绩优异，提前一年便拿到毕业证，之后，也应该继续努力使自己变得更优秀，而后尽快出个人样，不再寄人篱下，不再让妈妈依靠叔叔才能过活……
　　而做到这些之前，仍旧是需要让爷爷那些人满意的。
　　所以，怎么可以再拉扯进一个蒋云思，做那么惊世骇俗的决定？
　　不管别人怎么认为辰松优秀，他都异常清楚，自己不过是个学生，吃的穿的用的，全是那些根本不在乎父亲的人给的。
　　更何况，蒋云思再如何让人心疼，也还是个男生。
　　每每想到这里，辰松都有点浑身不自在。

　　“乘客朋友们，您所乘坐的北京至青岛的航班就要起飞了……”
　　空姐的提示打断了辰松的胡思乱想，他宛若大梦一场，流着冷汗靠住座位。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就当我们没认识过吧。”
　　蒋云思的话，又被想了起来。
　　辰松现在很明白他的感受，也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但是，那白痴专注而深情的眼神却总是在脑海里挥散不去。
　　“先生，请您系好安全带。”空姐走近，对着头等舱内难得出现的年轻帅哥和颜悦色。
　　结果辰松不但不听话，反而猛地站了起来。
　　空姐大惊失色：“请您坐好，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
　　辰松说：“我不坐了，我要下去。”
　　空姐道：“机舱门已经关闭，请坐好么？”
　　“我心脏难受，一会儿犯了病，你们谁负责？”辰松理直气壮地找借口，根本不管自己看起来有多健康。

　　从机场高速开车出来的蒋云思无比的沮丧，他将车停在路边，左思右想后拿出那个西门子手机默默打量，终于决意对辰松说出实话。
　　其实本来刚才想一起承认了的，却因为尴尬而缺少勇气。
　　“对不起，这次你来，房子车子都是杨翰借我的，我买了新衣服，打听到最流行的的餐厅和商场，带你去吃喝玩乐，其实这些都不是我平时过的日子，真搞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虚荣，早知道是最后一次见你，就和你分享一下我真实的生活了，那样以后，至少也有些真实的回忆……有些话当面讲不出口，我知道你不讨厌我，只是怕我困扰你，其实从第一天喜欢你，我就从来没想过要缠着你不放，你根本不用躲我，因为我没想过要靠近你，看到你过的好，心里面就很幸福，从始至终都……仅此而已。”
　　发完这条短信，蒋云思又走了会儿神，才把手机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但随之开出去的车，很快又开了回来。
　　重新跑回来的蒋云思不顾路人的眼光，急匆匆地想找到那个手机，抱着垃圾桶的模样，一如他的人生狼狈不堪。
　　再见这两个字讲出来那么容易，而从心里面真的放下，却是那么的难。
　　他啊……当真做不到。
　　承认做不到，反而还呼吸得容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