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狐琥珀

　　“绪拓？”这倒有些意思，“绪”之意为开始，亦为残余，“拓”之意为扩展，亦为复制，取名之人，算是何意呢？是开始扩展，还是……残存的复制？
　　想到此，琥珀略略悱恻了肜祈的取名，单只因了她瞳孔的颜色，便唤她琥珀，或许亦因了娘亲，若说长相她与娘亲像了八分，那八分里头，眸色便起了一半作用。
　　“绪拓……那袋里是什么？”身子疲乏，本想就着隐泉小憩，但车内有生人，便她是神狐少主，也不会无理至倒头大睡，况且近日，她几乎无眠，隐泉待人接物守礼，但面上冷漠，自也不愿与生人多言，而琥珀与他对谈只因不想车内气氛过于凝重，而且，她并不讨厌这位看似青涩的人鱼男子。
　　“只是，静心之用。”许是有了她的攀谈，绪拓看似不再拘谨，将布袋打开，取了一叠纸出来，内容并无特别，类似宁心静气的诵文，上书字体娟秀，很是工整，想来抄写时十分认真。
　　琥珀看了一番，总觉得字体有些熟悉，“这字写的真好，有些像……”
　　“你的字。”隐泉顺了一眼，给她补充，再看绪拓时，眸子变的极为沉静，看不清心绪。
　　没错，这字横折钩撇与她平日习惯如出一撤，“的确，是像我所书……”
　　绪拓淡淡一笑，“这倒是我的荣幸了。”
　　“……”隐泉认真的打量了男子，默不作声，绪拓只是笑着回看，礼貌的点了点头，不过脸色较前白了些，甚至泛青。
　　马车入南，天气升暖，绪拓入车时已是虚汗不止，便是她未太近他，都能感觉男子身上热气翻涌，确似高温中暑之症，而今，他已休息多时，加之饮水，症状该要减轻，何以更重了？
　　“绪拓，你可无事？”琥珀看着不对。
　　绪拓抖了抖，像是因寒打了个颤，随即又笑笑，回道，“我并无大碍。”
　　想着他如她一般并无术能，自也无法自行缓症，便道，“若很不舒服，我请倾城过来看下，木系主愈，该能缓些。”
　　“劳师动众了，少主，只是旧病，我自小便有，忍一忍就过去了。”
　　“旧……病？”
　　“恩，旧病。”绪拓复了她的话，嘴角扬了抹笑，语气神态均似看淡了一切，与痛至发抖的身体形了对比。
　　琥珀一怔，感觉……有些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马车一阵颠簸，许是上了坡路，绪拓正时体虚，坐着的身子飘摇，眼见着便要摔出去，出乎意料的，隐泉上前扶了他。
　　隐泉：“……”
　　“……多谢。”绪拓敛了眸子，重新坐定，将有些散乱的纸张收好，整齐的放回袋内。
　　“这些抄文是要交的么？看你如此小心。”琥珀问道。
　　“少主见笑了，”绪拓回她，“昨日，我犯了错，母亲命我抄文静心自省，我自不敢马虎。”
　　“你……母亲？也在队列内？”
　　“……不，她在人鱼圣地。”绪拓直直看向琥珀，本是笑意的眸竟敛了些许幽深来，“若她见到您，定会非常欢喜。”
　　“……那寻个机会，该要拜访一下。”琥珀回道，略略蹙眉，她许是记忆不整，对人的感觉却极为敏锐。绪拓面容精致，生的一副好皮囊，行为举止又一派优雅随和，该是令人舒心的类型，加之初见便觉面善，她本对他很有好感，可一番对谈，总觉得那人像是刻意寻求了给人的外在印象，却非发自内心，这令琥珀言语间亦不由的生了客套。
　　“并无需寻个机会，您这番不就是去寻她的么？”绪拓笑了，纯然只是笑，在他苍白的脸上扯动了嘴角，而今看，面具一般。
　　“……？”
　　“忘了与您说，我的母亲，乃人鱼先知，无逝。”

　　行至傍晚，车辆入城。
　　南都的繁华不亚于哈努，至此路程已近尾声，此行本为护送人鱼族长，入了南都，等同交付了一半，起码在安全上无需太过担心，而神狐的队列在追赶多日后，明日即可汇合，余下的路，需待人鱼圣地遣人来带。
　　人鱼在古术秘法上比其他神族更为精通，藏匿之术便为其中一种，若非自愿，他人空其一生，怕也寻不到圣地的位置。曾闻多年前，人鱼圣地遭其他神族围攻，壮年死伤无数，以致族力大减，如此小心防备外人，亦可以理解。
　　南都人鱼镇很特别，除了以非纯种人鱼聚居而成，还有一点，便是它较其他神族所属更为独立，虽在名义上划于人鱼，其实无论思政还是经济，甚至在防御上，均极为自主。
　　此地并无专为神族所修的府邸，城主便将私宅空了出来，好在神狐后援未至，容纳她们这一行人倒是足够。
　　虽派人预先支会，队列入城时还是引了不少的骚动，街上围的水泄不通，碧冉终究是人鱼族长，那些因与人族通婚而再回不得圣地的人鱼，与从未回过人鱼圣地的混血蜂拥而至，一番动静，倒有些像朝圣了。
　　碧冉那辆车被包成了粽子，车方停，隐泉便下去帮忙，热情固然是好，只是而今并非绝对安全。
　　绪拓的不适当真自行缓了，只是看着疲乏，琥珀见隐泉入了人群，淹没的快不见了影，心思早便不在马车上了，不过，一者她帮不上忙，二者车上还有病号，她时不时看看窗外，面上便平静不得。
　　反是绪拓先行说了话，“少主，你先下去吧，等会无语该会来接我。”
　　“嗯，那……我先去寻隐泉，若仍觉得不适，晚上还是该让倾城看看。”
　　她交代完，见绪拓点头，与她笑着摆手，便未再逗留，掀了帘子下车。
　　琥珀方离，帘布又晃了晃，司无语入里，那人似在外处候了许久。
　　绪拓冲她笑笑，低头轻声说，“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司无语面露疼惜，“你的病发作的愈加频繁，当真不与先知大人说么？”
　　“……我从未抗过她的命，这一次，便随了我罢，无语。”
　　“可……先知大人的打算，并非如此……”
　　“你若当真如此遵从她的话，恐怕也不会与那人说那么多的过往，”绪拓说道，“你我都知晓她的打算，亦明白神狐此行并非只为了送族长回圣地，为了那位神狐少主，她什么都愿意做，这也是为何，我必须要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还是，你当真只想静观，等待那日到来？”
　　“……”
　　“无语，你若不愿帮我，起码，不要妨碍我。”
　　绪拓起身，离了马车，日落夕下，他手脚无力，今日发病废了太多心神，怕是无法再用意念传信，便是凝思至先知大人身前，也聚合不了形体，那人若知他与那位神狐少主说，她是他母亲，该又要怪他独逞口舌之快了。
　　只是，无论是什么，总有一样，该是我的吧？
　　……即便，我只是个影。
　　司无语在她身后下了车，“……绪拓，若我助你，该怎么做？”

　　琥珀在人群内被挤得狼狈，打眼见隐泉与沙摩罗站在碧冉身侧，其余人在外围了一层，做了人形屏障，她这个连半神的体力都及不上的神族，挤了半日，只是反复在外圈游荡，琥珀叹了口气，这不进不出的距离，着实有些求助无门。
　　隐泉该是见到她，凝眉生了些许怒意，点足一跃便落于她身后，对从天而降之人，众人下意识相躲，周围空了大半，腰上一紧，便被那人揽了，她附在耳旁，柔声道，“不是让你在车上等么？”
　　“……”琥珀无言的拽紧了她。
　　隐泉无可奈何的轻叹，将她拥的紧了些。
　　周围渐又聚拢，隐泉身上寒气渐冽，她自小受君子道，无法肆意对无术能之人动手，可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还是强行令人群让了道，方此时，南都城主匆匆赶来，带着护卫将他们一行人挡了出去，门口众人熙攘着不肯散去。
　　本预计一月的路程，在连日轻骑下缩短了一半，自今日为止，碧冉已昏迷了近一月，若她知晓被那么多人敬仰，定要傲娇的炫耀一番，只是那人的活力正在日渐消逝，而她亦是难保自身。
　　人鱼圣地近了，交付碧冉便意味着要与人鱼先知商谈破邪之事，先不论人鱼是否会将秘宝借出，便是借了，那物能否断了她与九地的换魂亦无法定论。若不能，她与隐泉便要寻求封印之力，而据沙摩罗所言，封印之力被殇烙藏于人鱼族，解封需要两者，一是被封印体，二是用于解封的破印物，而她们连这两者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仅如此，在此事上，肜祈定会多加阻挠，为了防止她寻回封印之力，她甚至在她体内种了术式，封印气海，肜祈封术强悍，若非自愿，便是她们取到了封印之力，她亦无法取用。
　　的确，有些事并非不想便不存在了。
　　晚餐过后，她与隐泉早早入房，众人多数惯了，临近结局，肜祈似也不再干涉她与隐泉，或许是妥协，亦或许……是断定她时日无多的怜悯之举。
　　无论如何，与隐泉的相处，太过宝贵。
　　琥珀方于沐浴后，抱膝坐于床边，听着屏风后的水声，有些昏昏欲睡。
　　她近日困顿非常，睡时愈发粘了隐泉，身上薄衫洁白若雪，虽丝质精细，却不是她惯常的衣着。
　　她看着隐泉自屏风内走出，肌肤润了色，发上的水露顺着发根渗至发梢，缓缓滴落，周身水气妖娆，惑人的很。
　　见她缩在床边上，那人扬了嘴角，凑过来，攫了她一侧的薄衫，笑道，“没衣服可穿了么？怎穿了我的衣衫。”
　　“有……你的味道。”琥珀阖着眸，那人清冷的气息带着浴后的水泽，令人心驰。
　　隐泉凝着她，俯下身，轻舔了她的唇瓣，喉内的叹息轻不可闻，又缓缓退开，声音像海边的轻沙，呢呢喃喃，“我不是……在这里么？”
　　琥珀侧头抬眸，便这般定定的，全神贯注的看着隐泉，几日来噩梦缠身，恍惚间有种错觉，她而今历的均是梦，那噩梦里的才是真，若如此，一旦醒过来，镜花水月，隐泉你，是不是便要消失了？
　　那么我，该怎么办？
　　顺着肩侧，她攀上了她的脖颈，搂抱的手轻颤了她的不安，隐泉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
　　“你累了，睡一觉，琥珀，均是梦，如何会是真的，我在你身边才是真的……”
　　那人的话在耳边柔柔响着，朦胧里，隐泉将她放平，她听见叩门声，握着的手被松了开，隐泉离了屋子，许久未归，屋内变的冰凉，缓缓升腾起一股香味，在屋内弥散，身子重的无法动弹，意识渐渐游离，很快失去了意识。

　　“无语，她……走了么？”
　　“嗯，我命人扮了刘安，醉仙阁售卖神族一事，他在外联络售卖散发消息，滞留神狐的人鱼众均见过。人鱼精通幻术，模样可像个八分，我令其在显眼的街道行走，想来很快便会被发现。黑面人与这群售卖者关系密切，隐泉必定亲去，琥珀而今的状态，她不会带她涉险。炉火内我加了迷魂香，琥珀畏寒，隐泉临走前肯定会为她点炉，看时辰，应该差不多起效了，好在那次售卖时她未闻迷魂香，不然依她的体质，现今该是无用了。”
　　“沙摩罗那边呢？”
　　“夜夜不归之人倒不用担心，只门口守备了几个神狐，支开便是。”
　　“如此甚好，出发吧。”
　　司无语与守在门口的古少卿说隐泉怕琥珀噩梦夜醒，让她带琥珀同眠，那人便单纯的信了。碧冉那边，沙摩罗早已不见影踪，她支开守备，再令人鱼族幻化成碧冉模样躺进屋，便将碧冉调了包。
　　一切均按计划进行。
　　她将琥珀抱进里屋时，绪拓似已摆好了阵形，碧冉在床的最左边，墙上她从未见过的印结正在成形。
　　“将琥珀放在最右边，”绪拓指道，“我们得快一些，她体质特殊，迷魂香只是普通药石，效果很快便褪。”
　　司无语依言将琥珀放置，“……绪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想做什么了么？”
　　“无语，你听过‘梦引之术’么？”
　　“……秘法么？”
　　“人鱼秘法我可施展的时间极为短暂，毕竟非我自身所有。”他自腰间掏出一小袋物，取了一些，细看竟为噬魂草，“噬魂草少量能致幻，方好可延长‘梦引’的时间。”
　　“所以……此术是做什么的？”
　　“人在梦里的意识最易控制，稍加引导，便会忆起我想让她忆起的部分，”绪拓说着躺在了琥珀与碧冉中间，将袋子丢给了司无语，又将手上的噬魂草含在了舌下，“琥珀记忆被洗净过，便是在梦里也忆不全过往，但碧冉不同，她跟着殇烙的时间最久，对过往的了解也最全，对她们同时‘梦引’，再通过我将梦境连接。”
　　“无语，若中途琥珀有醒的迹象，便取些噬魂草放于她口中。”见司无语点头，绪拓躺了下去，噬魂草正在缓缓起效，他脑内渐渐混沌不清，转头，琥珀正安静的躺于身侧，他轻声说道，“欢迎回来，殇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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