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狐琥珀

　　隐泉体温惯常偏低，此时，手上的触觉异常敏感，那股凉意自那人指尖缓缓蔓了过来，琥珀打了个颤，或许，冷的不止是身体。
　　脑内嗡响，这般接触，这般的话，仿是历过，她抬头，见隐泉的眸底逐渐清明，看着她有些迷茫，良久，才唤道，“琥珀……”
　　未唤错，她该高兴么？
　　琥珀笑的勉强，前拥了隐泉，心底的涩意袭上了眼眶，她，长久以来，弄错了一件事，一件一早察觉，却极力想忽略的事。
　　“琥珀……我……”琥珀贴在隐泉胸口，感觉心跳声一阵一阵，交握着的手力道变重，似想抓住什么，她便在这里，想抓住的，自不会是她。
　　“肜祈在车上，与你说了什么？”琥珀将话说的极稳，只是脸上的笑做不到泰然，好在，这般拥着，那人看不到。
　　“……没什么。”隐泉答道，轻轻将她推开，交缠的手松开的一瞬，便已转了身，将半扯的裘衣披了过来，“你与司无语在车上说了什么？”
　　那人背对着她，似在平复心绪。
　　司无语与她说了什么？说了许多，看似无关紧要又字字珠玑，令她想明白了许多事，令她忆起了肜祈对她说的那句话，令她……感到害怕。
　　只是这些对过往的惧意，都没有现在这一瞬的空虚，来的可怕。
　　“……并未说什么。”琥珀敛了眸子，温和的笑了，那种空荡感自手心蔓入心底，终究，“她”该是什么都抓不住。
　　“我与无语约好，晚上便睡在她那，族长大概还要寻你。”琥珀深吸了口气，贴上了她的背，极近轻柔的说道，“莫太累到，早些休息。”
　　说完便退了开，隐泉的身体很冰，而她温暖不了。
　　出门时，隐泉仍站在原地，自始自终未再看她，那人惯常隐忍心绪，今日这般，该是受了打击。
　　她本应守在她身畔，无论欢喜愁忧，同进同退，只是现在，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何隐泉从不与她分担痛楚。
　　许多人都在她身上寻一个影，但只有隐泉的寻求，会令人痛如凌迟。

　　湿漉的发丝贴在身上，冷风一吹，着实透心，当下已没了感觉，路过大厅，司无语仍在人群中酣战，敬酒敬的不亦乐乎，说与她约好纯然只是个借口，夜半不到，贸然去土系左护法的卧房，被人看到亦是不妥。
　　冷不防，臂上一沉，她缓缓转头，拽了她的，是沙摩罗。
　　那人身上的胭脂味淡了些，血腥气亦淡了些，连时时酗酒的味道竟也淡了些，透了股沐浴后的清香。
　　她笑了笑，凑过去轻嗅，“沙摩罗，你好香。”
　　“……”那人没有了往日的嬉笑，只默默牵了她的手，带着她走。
　　她什么也没问，她也什么都不想说，有时她觉得沙摩罗比隐泉还要了解自己，比如而今，她已僵掉的笑脸下，那片支离破碎的心。
　　入了房，这该是沙摩罗的卧处，身子发寒，便有神兽护身，怕也要受凉，这个……不争气的躯壳。
　　琥珀叹了口气，脸已苍白，沙摩罗取了一旁的小褂，裹上了她的身，顺势将她拥了满怀。
　　“沙摩罗……？”她只略带疑惑的唤了一声，并未去挣，那人的身子很暖，给她一种熟悉而温暖的感觉。
　　“你……知道了什么？”沙摩罗问时，语内有了轻微的颤抖，或许她亦害怕她想起什么，不过，语内担忧的成分更多些。
　　“都是关于娘亲的事。”琥珀退开，开了窗，此处方好可目及大厅，肜祈正坐于上位，隐泉坐在一旁。
　　她笑了笑，许久前她贪求肜祈的关爱，而今她贪求着隐泉，均是……贼一样的下作。
　　“沙摩罗，我问你一事，可否如实相告。”她轻声说着话，话音听着，竟飘渺起来。
　　“……何事？”琥珀的脸色十分不好，神态有些过分淡漠。
　　琥珀转过身，靠着窗台抚着脖子上的神狐玉牌，定定看着沙摩罗，用艰涩的语气，缓缓的问道，“肜祈与我娘亲……是血亲么？”
　　身份地位相当，情感上相互喜欢又同为神狐，能阻她们二人的，大抵，只剩伦常。
　　最重要的是，她想起了梦里肜祈与她说了什么，她说，“你乃正统族嗣，从今以后，必要住在这里。”
　　所谓正统族嗣，便是族长一脉的直系。
　　变相说，肜祈与纯月，是姐妹。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沙摩罗含糊的答她，未否认便是确定了她的话。
　　不许族人再提及，所以后人无人知晓族长有个姐妹，无人知晓神狐有位神语者，亦将许久前腾蛇在神狐圣地实化之事掩盖，而最重要的是，不会再有人知道她肜祈的血亲曾违背伦常爱恋过她。
　　抹煞的……如此干净。
　　琥珀苦笑着将纯月的神狐玉牌紧握，竟与梦里的殇烙有了同一般的恨意。
　　——这般的女子，便是娘亲抛弃我的缘由？当真……不甘心。
　　只可惜，她终究，不会是殇烙。
　　沙摩罗见琥珀心绪不稳，似乎十分低沉，小心问道，“这层关系，会是你与隐泉的障碍么？”
　　琥珀摇了摇头，重又看向窗外的隐泉，答道，“并不会。这一层浅薄的血缘，我并不在意，初见隐泉时，我便是将她当作了妹妹，只是这份情变了，之后知晓我的生母并非肜祈，此事便再未困扰过我。而今，便是因着娘亲，她与我再成了血亲，但感情之事，可无法随着关系肆意转换，我做不到，我想隐泉自也做不到，况且，知晓过去的她，必是比我更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
　　沙摩罗听她说完，却隐隐觉得不对，这该是想清楚了，为何表情是这般的难过？
　　琥珀回过头，沙摩罗正直愣愣的看着她，她笑了，说道，“你在担心我么？”
　　“你的样子，看起来教人担心。”沙摩罗如实答道。
　　“多担心些碧冉与你自己罢，我，无事。”

　　心渐渐静了下来，若把自己想成那个人，似乎什么事均可以这般云淡风轻的一带而过。
　　琥珀走出了沙摩罗的房间，隐泉与肜祈在厅内依旧是无话冰冷的公事模样，她缓缓走了过去，隐泉正背着她，将边上的酒倾倒入杯，她平日对酒肉伤身之物避讳，今日已是烦心至此了么？
　　见她饮下一盅，琥珀才上前端起酒为她添了杯，隐泉显是未想到是她，顿了住。
　　琥珀笑笑，坐至她身旁，为自己取了空杯，斟上端起，对着那人凌空举着的杯轻轻碰了碰，便仰头饮下。
　　醇酒扣喉，好酒。
　　隐泉未与她对干，将手中的酒放了下来，默默盯着琥珀，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想着是否因着自己异样，也惹的这人不快了。
　　“琥珀，方才我……”
　　“隐泉，”琥珀截了她的话，“你心中不快，不愿与我说便不用说了，我什么都无法为你做，陪你饮酒却还是做得到的。”
　　她柔和的看着对方，语气平稳的像是空谷内死寂的潭水，无波亦无浪，看似柔，却是死的。
　　这般的样子……像极了殇烙。
　　隐泉心底震了震，许是饮了酒，眸内渐重了影，她酒量不差，甚至算是好，可眼前之人嘴角清淡的笑意竟仿似时光倒转，明明琥珀便在身边，为何却觉得是殇烙回来了？
　　那种神情，便又出现了。
　　琥珀笑着，为自己满了杯，隐泉，在透过她，念着殇烙。
　　她看殇烙时，表情是迷恋的，憧憬的，而看她时，更多的会是怜悯和疼惜。
　　她曾以为殇烙是她的一部分，现在看来，自己才是不被需要的那一部分。
　　她一直以来太过在意自己，所以，弄错了一件事。
　　隐泉与她之间，重要的从来不是她琥珀的想法，而是隐泉的感情，给的是谁。
　　隐泉她喜欢强者，这遗传了肜祈，亦该是她喜欢殇烙的原因之一。初见时隐泉并未认出她，甚至对她极为厌恶，虽免不了沙摩罗的因素，但亦很好的说明了一点，隐泉并不喜欢弱者，若非后来知晓了她原本是殇烙，她与她或许根本不会交集。
　　一开始自己便已注意到，但刻意忽略了，她太想要隐泉，所以自始自终没有去弄清，隐泉给予她的情感，当真，是给她的么？
　　琥珀仰头将酒一饮而尽，那人还在忡神的看着她，琥珀苦笑着问道，“隐泉，在你心底，我与殇烙是否从来都不是同一人？”
　　“……”隐泉……默了。
　　琥珀的笑意更深了，不答大抵便是认了。
　　“你爱殇烙么？”
　　“……爱。”隐泉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答了她。
　　“那么……你爱我么？”
　　“……”时间，在长久的沉默内似乎停止了。
　　她下作的剽窃了这份感情，所以遭了报应，她对隐泉付出了所有的情感，而隐泉的这份情，却独独不是她的。
　　“抱歉，问了奇怪的问题。”琥珀笑着又倒了杯酒，却被隐泉拦下了。
　　“莫喝了，你酒量不好。”隐泉又复了往日的贴心柔情，又开始这般……可怜着我的无能。
　　琥珀将酒杯放下，温和的笑了，柔顺的答道，“好。”
　　晚膳已入尾声，司无语似也酒量极好，并未酒醉，琥珀起身，对隐泉说道，“我先扶无语回房了。”
　　方要走，隐泉轻扯住了她，“琥珀，你没事吧？”
　　她回过头，毫不掩饰的对上了隐泉的眸，笑道，“我，无事。”
　　我，无事。
　　殇烙可以为了纯月成为纯月想要的模样，我也可以为了你，还你一个你想要的殇烙。

　　司无语在房内沐浴，她已维持同一个动作许久，心底突然起了一种难以名状的麻木感，好似失了一切。
　　她将自己抱紧，看着司无语出来，冲着她乖顺的笑了笑。
　　司无语看到她愣了一下，问道，“你怎么了？”
　　琥珀便歪着脑袋反问道，“我怎么了？”
　　司无语走至她身前，手指在她下巴上轻轻一点，再抬到她眼前，指尖上是晶莹的泪，“琥珀，你哭了。”
　　这才发现，似乎从入房开始，自己便一直在哭。
　　司无语上来拥她，将她牵至床旁，为她将外衣宽下，“睡吧，琥珀。”
　　那人为她盖了被，坐在一侧柔柔的拍着她的背，像在哄着初生的婴孩。
　　在那人的宽慰中，她含着泪，这般沉沉睡了。

　　“倒是没想到，我与你，当真是有缘。”我这般说着，重又笑了笑，并不像透露太多的情绪。
　　外头的风有些散乱的挂着，她秀长的发便散乱了开，在暮色下似泼了墨一般，而她冰雕般的颜并不似往日般的和悦，像是染印进了画中，虽冷亦是极美的。
　　“……”她依旧盯着我不说话，对于我的不告而别，她自有气的理由，这毫无道理的不期而遇，将你远离我的最后机会，都浪费了去。
　　许久，她不言，我也不再攀熟，她性子沉稳，只是涉世未深，自也没有我能耐得住性子，况且，现在在气头上的，可不是我。
　　“姨母竟有你如此大的女儿，我也是没想到。”她开了口，口气当真不好，我含笑看着她，并不打算接她的话。
　　她被我盯的不自在，便低下了头去，微锁了眉头，生气之余似乎还有些难过，我知道缘由，隐泉她，喜欢我，并非姐妹间的。
　　“我们是姐妹呢。”她低声轻喃着，梦呓一般，带了股叹息，感觉像是不希望这是真的，那么，我该帮你一把，不是么？
　　“我可……并不想与你成为姐妹。”我说着凑近了隐泉，凑的极近，她倔强的性子不容许她躲，但亦被我快触至鼻尖的距离吓到。
　　“殇……殇烙，太……太近了……”
　　我笑道，“……近么，我想与你……更近些。”
　　我说的暧昧，略侧了头，她的脸瞬时便红了，脚跟后移，大退了一步，诧异的看着我。
　　我并未紧逼，只在原地浅笑着看她，隐泉似已失了方寸。
　　“你在做什么！”极少见她恼怒，该是成功扰了她的心。
　　“我，无法与你成为姐妹，隐泉。”我缓缓的说道，“我想要抱你，触摸你，亲吻你……这，不该是姐妹间能做的事吧？”我无辜的笑笑，将该思考的下一步丢给了她。
　　“隐泉，给我你的答案，三日之后，在我离开之前。”

　　琥珀自梦中惊醒，大口的喘着气，此时夜半，她心底阵阵跳个不停，这梦并不该算是噩梦，这画面，本该是浓情时告白之景，可令她恐惧的是，殇烙的眸内，看不到一丝半点的情愫。
　　……殇烙她，或许，并不爱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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