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狐琥珀

　　“吃了它。”碧冉不由分说便将那物递至她唇边。
　　琥珀侧头用手接了，那物在掌心只蚕豆大小，棱角毫不规则，触之硬脆且透蓝绿晕彩，应是相当名贵之物，可惜只是碎片，她顺手掂了掂，便想着，这物能吃吗？
　　碧冉的脸色转黑，恶狠狠地说道，“毒不死你！快吃，对愈伤极好。”
　　人鱼之物总神秘的很，想起自身变化，不由问道，“早先陵墓内也是喂我此物？”
　　碧冉点点头，便坐篝火旁取暖，她当真冻的不轻，人鱼长居南海暖湿之处，至神狐圣地朝圣时便裹得严实，现下衣衫破烂狼狈至极，定受不住此处阴寒暗涩之气。
　　“百毒不侵，且能自愈。。。”琥珀低喃着话语，想起隐泉所言。
　　“没那么神。”碧冉的耳朵倒是聪灵的很，“不然你背处的伤早就愈了，何来如此长的疤，看来功效已去。”
　　转头去看不远正凝神疗伤的隐泉，“碧冉，此物可还有？”
　　“你以为是普通之物吗？”见她去看隐泉，碧冉显得激动，“你想给她服？你究竟有没有脑子，她想杀你，你还助她疗伤？”
　　“碧冉，我手无缚鸡，而你不善攻，此地隐泉是唯一战力，若不助她，我们如何出得去？”向她分析利害，碧冉却仍是一副仇视隐泉的样子，恨恨的说道，“没了，此物珍稀，你不服便丢了，绝对不准给她！”
　　不明白她的愤怒为何，为了隐泉伤她？自己对她来说当真如此重要？
　　或者不是自己，而是。。。

　　默默将晶状碎片装入腰带，至碧冉对面处坐下，那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碎木，乔木徐徐燃烧，黄色火光微微泛红，耀的眼内均是朦胧。
　　“我去了那处。”琥珀抬起一截半烧成炭的残木往碧冉身后一指。
　　“殇殿。。。”顺着残木所指，碧冉绷直了身子，低喃了那处名号，脸上均是怀念。
　　“碧冉你果知此地。”琥珀低下头，看着脚尖碎石，继续之话像是喃喃自语，“我见到幼时的你与沙摩罗，你们在湖边树下嬉戏，那人便在不远处看着，那个人便是殇烙吧？”
　　“那处似幻影又似梦境，我看见两位女子，一位是你的母亲，而另一位是殇烙的母亲，那两人我均熟悉的很，碧冉你说这究竟为何？”
　　“殇烙。。。”碧冉对着她喊出两字，那是她第一次清晰的听碧冉唤她，却用着他人的名姓，“殇殿是我娘亲久居之所，娘亲最善使幻，死后精元溶于殇殿。”
　　碧冉似在压抑悲伤，胸廓起伏不定，说道她娘亲时眼眶泛红，琥珀总会怜惜她柔弱的模样，尽管现今的她连自己都护不了。
　　“你看到的不仅是娘亲的残念，也是那片土地对你的记忆，你。。。你便是殇。。。！”
　　“我不是殇烙。”截断她的话，抬头与她相对，心里淡定非常，她总纠结着梦境被过去所扰，可方才突然想明白了，她想要的究竟为何。
　　琥珀回头去看隐泉，那孤傲却又清雅的女子。
　　“碧冉，我不是殇烙，”她是琥珀，即使是被谎言构架的躯壳，终究她挂了个祈族少主的头衔，名分上仍是隐泉的姐姐，所以她必须是琥珀，“你与沙摩罗不是说过，那人早已不在了。对的，我已经没有那人所有的记忆，有的只是作为琥珀存活着的几十年，所以我不是殇烙，只是琥珀。”
　　“殇烙。。。”碧冉面上满是难过，自己的否认定伤了她的心。
　　琥珀转身不再去看，对碧冉的心软是殇烙的不是自己的，她这般想着，将自己与过去生生割裂。

　　隐泉在自己三米开外，疗伤之姿娴静散出遥不可及的味道，琥珀便又想起反复造访的谭下，这人隔着冰十年来未曾回应过她，而她反复思量着她的摸样，想着醒来时那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而今均是错的，世间之事如何会从她所愿。
　　手上残木细长，坚地覆土便成了天然的画纸，下意识开始一笔一划书写她的名字，总觉着作画写字的场景如此熟悉，隐泉兽化时洁白胜雪的模样在脑海中浮现，颈间额中银色鬃毛耀闪，总凌人的少主架势也令人印象非常，许是几日未饮噬魂草，这过去竟也忆起不少，她儿时定与隐泉相识，可若碧冉所言，那处幻象是真，为何她的儿时里竟没有隐泉。
　　“字写的不错。”隐泉出声，琥珀这才发觉脚下“隐泉”二字写的密密麻麻，俊脸一红，伸脚胡乱一抹，毁尸灭迹。
　　“我。。。我。。。我在练字！”琥珀困窘的解释道，小心打量隐泉，那人脸色较前好些，可仍透着病态。
　　“除了我的名字，琥珀不会写其他字了？”隐泉眼中腾起玩味，话里带着揶揄，平日里自己也总喜欢就着古少卿打趣，而今调转，窘困无措的人变成了她。
　　“呃。。。是先生没教好，我过于愚钝。”顺嘴回了句，发现还借口骂了浩镜，心里抱着歉，见隐泉嘴角微抬，显是想笑但忍住了。
　　“你的伤好些了吗？”这般舒心的氛围固然是好，只是此地当真不是培养感情的好地方。
　　“恩。”她又复了清冷，仿佛方才那抹嫣然只是错觉，隐泉总在压抑情感，隐忍似乎深入骨髓，如此令人心疼。
　　“手。”无法抗拒她轻吟而出的命令口吻，伸出了手，掌心处那一刺仍在微微渗血，不过与背处的痛楚相比微不足道，陵内所服之物当真过了效用。
　　隐泉抬起手，此地不能控水，却能使些粗浅愈术，不过任何术式对现在的隐泉均是负担，她手上印结未成，琥珀便缩了手去，见她脸上不悦，犹自慌张。
　　“我。。。我没事，不要用愈术耗费心力，你需要休息。”将手背后，突然想起碧冉手上交错，心甘情愿的伤便当真像是荣耀，她为隐泉受的，是痛也想珍藏。
　　“我还没到需要你来担心的地步。”温情潜化总不长久，傲意凝聚，塑成了她拒人千里的姿态。
　　自腰间取出晶状碎片，抬头，对方已然离去，隐泉自树旁将银甲提起，重往身上套，土尘味浓，外衣未着又硬擦肌肤，她不适皱眉。
　　琥珀欲脱外衣相还，被她威慑的一瞪，缩缩脖子止了动作，在她面前自己惊恐的像只幼兔，偏还爱往上撞。
　　“隐。。。隐泉，这个。。。”将碎物递过前去，踌躇着该如何解释此物由来，又如何让她服下，“这对愈伤好，你服。。。”
　　“碧冉给你的，为何要给我？”隐泉转身打断了她本就吞堂的话语，那人果真在静疗时也不肯放松警惕，注意了自己与碧冉所为。琥珀心底一痛，不知是为了她的拒绝还是即便自己肯为她死，那人仍无法信任自己。
　　踉跄一晃，隐泉扶了树干勉强定身，侧颜在冷夜下凝的惨白，毫无血色的唇角被她死死咬住，不肯示弱。
　　“隐泉。。。”
　　“走开！”越是脆弱之际越要佯装坚强，那么多年过去了，你仍是如此倔强。
　　琥珀眸色转深，本惴惴不安的心突的沉稳，举步上前，那人虚汗不止，显是精元损耗过度。轻松止了对方欲拒的手，伸手抚上她耳后侧颈，强迫那人与自己相对，她如星般的眸子透出迷惑，紧抓着她的手臂失了力气。
　　“隐泉，听话。”冲口之言当真不像是自己会说的。
　　隐泉的身子震了震，口中轻喃了声，“殇烙。。。”
　　琥珀如遭雷击般退了后，方才便似附了身，一如早先对隐泉的念想，难以自控。
　　抬头，隐泉怔怔的看着自己，这个表情她识得，碧冉有过，沙摩罗有过，现在想起，乃至倾城均有过。
　　她们在透过她看别人。
　　不要否定我，不要均否定我，可否闻及她心底小小的呐喊？
　　恐惧感令胃抽搐，抖着手再次将晶物奉上，低头避了对方目光，她干呕了几声，转身撞上碧冉。
　　“殇。。。琥珀，没事吧？”
　　琥珀勉强点头。
　　碧冉的目光移至她手中之物，话里便带了恼怒。
　　“你真是死脑筋！”将碎物取下往隐泉方向一丢，语气甚是不佳，“这是我人鱼圣物，你能吃到是你的福气，快点好！不要以为我是在帮你，只是现下能带我们离开的只有你！”说罢扶了她便往另一端走。
　　碧冉总在生气，隐泉伤她，她生气，她关心隐泉，她又生气。此人知晓很多事，却总一派天真的装无邪，自己知道她知道很多事，现在却害怕相问。

　　碧冉扶她坐好，自怀中取出一小袋，在她面前摊开，晶状碎物铺陈，约莫十几块，大小不一，有些边角虽不规则，另一面却是光滑细致，呈弧状，依稀可辨碎前乃为圆形之物。
　　“你不说只有一块。。。”本是质问的口吻在对方的怒瞪里销声匿迹。
　　“知道这是什么吗？”
　　琥珀摇头。
　　“泉眼，是人鱼圣物，乃人鱼根本，是我的命！”她话里满是心痛。
　　“那为何要打碎？”此话一出，琥珀便想咬掉舌头，碧冉在陵内喂她泉眼，加之那致命一击后自己仍能得活，碎物自是为了自己。
　　碧冉没有答话，眼内聚了水气，愣愣的看着自己不再言语。
　　“对不起。。。”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道歉，怎料对方哭的更凶。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碎了此物等同叛族，我为了你叛族，你便不能为了我做回殇烙吗？！”悬在空中的手无法抚慰碧冉的悲伤，自己亦无法回应她话里所求，只得噙了言，默不作声。
　　侧头去看隐泉，那人服了泉眼碎片正在调息，正气环身，脸色渐润。
　　便如碧冉，她愿意为我去命，我却回应不得，因为从始自终我想的只是你。
　　便如自己，我愿意为你去命，你也不会回应什么，因为你的心一直在殇烙身上，是否如是？
　　长叹了句，“碧冉，世间之事如何会均遂了自己所愿。”
　　碧冉看了自己半晌，妥协般止了抽泣，起身偎近她左臂，无法拒绝这般脆弱的依靠，便由了她去。
　　“待隐泉回了神狐圣地，那处定无了你容身之所，肜祈有太多的事情均在瞒你，我不愿骗你，有些事便是你问，我也不会说。”
　　她顿了顿，似在思虑。
　　“你若做琥珀，我此生不再见你，过去之事勿再寻，知晓只是徒增烦恼，可若你想做回殇烙，离了此地便随我走，你想知道的我均告诉你。”
　　碧冉的话，惹的心底一阵烦躁，琥珀殇烙像是矛盾的集合，总有不可调和之事夹杂其中。
　　琥珀烦心皱眉，凝着篝火犹自伤神，若她稍注意些，便会发现不知何时，隐泉的目光竟驻足她身上良久。

　　碧冉靠在她身上迷迷糊糊睡了去，琥珀小心将她平放，又轻脚前去看隐泉。
　　泉眼确是奇物，隐泉纯白里衣略损，外露伤口竟已无暇，反观自己，胸口剑痕仍在，背处爪伤未愈，莫不是圣物也挑人的？
　　她下意识抚了胸口，身前清凉嗓音响起。
　　“还疼吗？”一抬头，对上隐泉如烟妖娆的双眸，心便不由自主的陷落，她在关心自己。
　　“你倒真喜欢发呆。”柔和神色看得自己又失了神去，总会被她吸引，只因为认定了此人是她的妹妹？
　　隐泉的手触至她眉角，顺着眼侧滑至下唇，冰冷的触感烫了心。
　　“你跟某人好像。”她说道，低声轻喃像在使惑，下一秒美丽的脸无限放大，唇上触感何其柔软，似冬日里的醇酒闻香已醉，那味道自连接处传入，像是一波海啸，震的全身上下翻腾。
　　未来得及反应，对方已然退开，琥珀的手脚均是麻的，看着隐泉大脑空白一片。
　　那人倒是怡然的添着唇角似在回味，看着她扬起笑。
　　“味道也像。”纯净的嗓音配上蛊魅的笑，为何如此好看，心脏狂跳，琥珀跌坐在地。
　　“就是反应差了些。”隐泉贴了上来，手自外衣伸入，在心脏处剑伤驻足，而后向下，移至腰侧肌肤，在十字伤疤处徘徊不已，琥珀的脸红的可以滴血。
　　“隐。。。隐泉。。。”
　　她“恩”了一声，带上慵懒味道，蛊惑至极。
　　“你在做。。。做什么？”略带喘息的声音定不是自己的，那无骨的手在身上逡巡，冰冷偏又似着了火，所到之处躁动难安。
　　“检查。”她答的理所应当。
　　“检查什么？”琥珀问着话已逾神志不清。
　　“琥珀你。。。”隐泉顿住，靠近，凝神相望，被她眼内突如其来的悲伤惊了惊，待回神，自己已被拥入怀中，清凉的手像捧着易碎之物般颤抖，贴近她，又似重获至宝般小心翼翼。
　　“检查琥珀你是否便是殇烙。”
　　暗夜里凉风拂过，黑色果味夹杂海腥，篝火自身后跳耀，耳后温润一片，万籁俱寂之所她似乎闻及隐泉喜极而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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