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狐琥珀

　　残像在脑中转了一圈，再醒已忘了大半，口中还残着血的味道，寒症未始热症竟消。
　　环顾四周已入了陵墓，碧冉玲珑身段竟有气力背她走过壁刻长廊。强撑起身子，中间墓碑高耸，碧冉正在不远处的石棺中翻着什么，琥珀大惊。
　　“你做什么！！”那衣冠冢中祭奠的“纯月”乃肜祈极在意之人，自己只不过拓了壁画便被禁足一月，若被发现翻乱墓冢，这后果。。。她想想便冷汗直冒。
　　正要上前，碧冉回身丢过来一物件，她慌忙接住，定睛一看，竟是神狐摸样的玉雕，白玉晶莹触之温润，与肜祈暗格内最上方的玉牌许是一对。
　　“拿着罢，这本是你的。”碧冉口气笃定，她却皱紧了眉头。
　　“碧冉，我们许久前便见过是吗？”
　　墓台上看似娇柔女子盯着她看了半晌，将石棺移回原处，徐徐走至她身前蹲下，如葱尖般滑嫩的手缠上她的发，指尖顺着发尾一一撩拨，这番动作太过自然，她忘了抗拒。
　　“我的‘许久’跟你可不一样。”软糯的口气便在耳旁，娇嗔话语略带抱怨。

　　往后退身，躲过对方下意识扬起的手。血的味道夹杂海腥，这才见碧冉臂上新割的刀痕仍在渗血，一丝一丝泛在纵横交错的疤痕上宛若绽开的罂粟。
　　“为何给我喂血？”
　　“人鱼血肉可延年益寿，消百病除恶疾，长生不老永生不死，你没听说过？”她扬起笑靥，语气轻佻似在玩笑。
　　“碧冉。。。”对方明明在笑，为何她只看得见心痛。
　　“人鱼公主人鱼公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世人眼中，人鱼族何其美味。”那人笑着说话眼里满是嘲讽。
　　无怪乎碧冉如此排斥这个称呼，“人鱼公主”便有几人真心尊人鱼为公主，不知作何安慰，不觉带着怜意看她，往日里委屈感叹不幸，在这人面前却显得微不足道。她在心疼碧冉，原因不明。
　　“莫要如此看我，你不是她，她已经不在了。”双眼被她遮住，碧冉的话里均是伤感，不知此话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她’是谁？”
　　“秘密。”收了怅然，碧冉的语调带上些许古灵精怪，自己寻不着答案却又生不气来。

　　捉了她的手端详，伤口还是得处理一番。寻不着干净布料，只得撩起白衫下摆撕下一块，牵着碧冉至门后水塘处，弯身将布缎洗净。
　　“没药，先包着，墓下土尘多，染了又要添疤了。”在臂处绕了小半圈，再将缎端撕成两半回绕系了一个结，她盯着伤口小心翼翼，顶上那人死死盯着她目光灼热，她又觉着尴尬，“我是女子”这般的理由用过了，人家根本不吃这一套。
　　“你对所有人都这般细心？”
　　“不，我只对没人要的死小孩上心。”她恶意回了一句，碧冉立马恼了。
　　“去，你才没人要，本公主风靡万千少男少女的好不好！”
　　“好好好，我没人要好吧，手勿乱动。”柔声将碧冉的手抓回原处，斜眼见腕处伤痕，想起方才寻到她时碧冉被捆绑，衣衫褴褛似逃了良久。
　　“忘了问你，为何会在此处？”
　　“是沙摩罗。”她敛了笑意，说道那人名姓竟带了深深恨意。
　　“那个神医？”
　　“呸，神什么医，她不会医术胡诌而已。”
　　“可是她说对了症。。。莫非，她也认识我？”自己从前是多有名，好似除了自己世人皆识。
　　碧冉又复了沉默，她的从前便是外族也要三缄其口？正觉着恼怒，身后门忽的打开。

　　“我自是认得你。”一人靠在门边，菱形紫眸含笑，上杉紧贴曲线露出无骨细腰，下身淡系长裙拖地，左侧腰间别着酒壶，右侧挂一皮鞭在低腰处绕了三圈有余，头端向下挂出，叉处黑至紫红隐见咒气浮现。
　　“沙摩罗？”
　　“沙摩罗！”
　　两人惊呼，她是被吓到，碧冉则是愤怒。
　　“人鱼公主着实不厚道，寻至如此好的地方竟也不告诉我，难得带你上山踏青来着。”她表情惬意，与碧冉说着话，却始终看着她。
　　“踏青？会有人绑着别人踏青的！”
　　“是碧冉你自己不好，胡乱施术又不好好带路，我属下不敢伤你，却被你伤的厉害，无奈之下才绑的你哦，你身上的伤可都是你自己弄的，跟我无关。”
　　“你绑架我还不让反抗了！”
　　“诶？上山可是我们一致决定的，现下怎成了绑架？”
　　“我只说来看看，谁知道你竟要。。。”
　　“碧冉你为了族人，我也是，各取所需，有何不妥？”

　　这一来二往，两人吵架熟稔，像敌人又像故友，碧冉从头至尾暴跳如雷，沙摩罗敷应着游刃有余，心底叹了句，碧冉你当真不适合吵架。
　　“在想什么？”不知何时沙摩罗已在身侧，唇畔贴的极近，那话出口顺带吹气，妖媚之感顺着耳廓的绒毛直激到颈侧。
　　“离她远点！”正欲推开，碧冉已是狂怒，手中匕首寒光乍现，自她们中间从上而下猛砍。刀锋擦着颊边落下，惊的她一身冷汗，人鱼公主发飙，自己免不了遭殃。
　　沙摩罗只点足一跃便躲了开，顺了顺衣襟背手立在不远处，戏谑的看着碧冉。
　　“你，你，你给我过来！”手上凶器在握还威胁人家过去受死，琥珀苦笑不得。
　　“我不过去。”沙摩罗倒是镇定自若，取下腰侧酒壶，轻轻的抿了一口，若她没看错，那人竟还冲着她与碧冉的方向抛了个媚眼。
　　“你，你，你。。。”碧冉气急败坏，半天“你”不出话来。
　　“我，我，我什么？”这话像是调戏，碧冉还是被调戏的那个。
　　沙摩罗轻笑了声便不再理会碧冉挑衅，转过身来直直看她。
　　“少主解症之方不要了？昨日不告而别，摩罗心里可是受伤了。”
　　“你当真有解我病症的药方？”
　　“当真有哦，不过你似乎自己找到了。”
　　“找到什么？”
　　沙摩罗的眼神瞟向碧冉，从恼怒的秀颜逡巡至斑驳的手臂，正欲开口，碧冉显是急了，吼出的声音都走了调。
　　“沙摩罗！我们都立了誓。。。”
　　“知道知道，”她不耐的扬扬手，断了碧冉之言，“可若那人已经不在了，我还需遵守什么？”这话说得碧冉愣在原处，随即向自己伸出了手。
　　“少主想知道什么我都愿说于你听，只要你愿意随我走。”海蛇不会魅术，可自己却像受了蛊惑。她在崖底徘徊许久，突然有人丢了根绳子在她身前，只需伸手去握便能豁然开朗，如何能不动心。

　　双脚不受控制往前，下一秒便被定在原地，碧冉面无表情档在身前，下身似被何物拖住，往下一看竟又是碧冉！琥珀抬头低头往复看了好几个来回，两个碧冉？！耳边兵器交接之声响起，顺眼看去，竟还有一个碧冉在与沙摩罗缠斗。
　　“幻影分-身之术”她只在书上看过。人鱼善魅，魅惑以上则为幻，纯种人鱼修习得法，幻术出神入化，像这般的分-身幻影自不在话下，只是此术有致命缺陷。
　　沙摩罗闪至她身旁，手中结印口中喃语，而后一声短喝，“灭！”碧冉分-身俱裂成了碎片，转眼融进地表。碧冉自侧处闪出，将她扯至身后，提着匕首又要上前，沙摩罗回身，又短喝了声，“痛！”碧冉立即在她面前蹲下，面上均是痛苦之色。
　　“我不想伤你，可若你再三相阻，便只好除了你，即使那人会生气。”沙摩罗钳了碧冉下颚笑里闪过阴狠。
　　“沙摩罗，莫伤她！”她自无缚鸡之力，眼下只有被护或是被宰的命运，只是与碧冉相识一场，心底莫名不希望她受苦痛。
　　“少主放心，痛咒一个时辰便消，只要她不乱来，自不会有事。”
　　琥珀忙去扶了碧冉，她显是痛极，身上被汗水湿透脸色苍白。殇族咒术强悍，人鱼幻术若被寻到实体当真弱的很。

　　沙摩罗命人将碧冉捆绑，将她带至门外。外周似被狂风袭过，碑前两侧神狐像侧卧，沿路石柱亦被放倒，墙壁萤石脚下青石板处被一一掀开，棺内祭衣扯出，较厚的上衣细细割开，沙摩罗显在寻着什么。
　　碧冉抓了下她的手，冲她使了个眼色，视线落至她胸口内袋。突然想起方才她丢过来之物，那个玉牌！
　　“碧冉，他们在找。。。”
　　碧冉冲她点头，随即咬了牙忍痛。
　　这番动静颇大，若是往常早被发现，偏现在戒严，巡山均在入口及大道，而山下则被人鱼公主的失踪闹的鸡鸣狗叫，圣山内处陵墓发生什么，怕是无人知晓。

　　“啊！！！”“啊！！！”“啊！！！”“啊！！！”突然四周惨叫，瞬间已有四人倒在血泊之中，眼中满是惊恐。
　　“啊！！！”“啊！！！”未回神又有两人扑倒在地，众人慌了手脚，凌乱靠于一处。
　　“莫慌！”沙摩罗令手下背身于四方警戒，脸上笑意不再，将腰间皮鞭取下横在胸前。她咒术上乘，可寻不到对象便处了下风。
　　“谁！”她喝了声，答她的只有空旷陵墓内的回声，一声一声漫开，在洞内回旋交错听得众人寒毛直立。
　　“出来！”沙摩罗不复方才从容，拽紧长鞭却往她身边挪步，直至档在身前。
　　周围风声大作，湿滑地面寒气四溢，转眼竟开始结冰，墙周萤石被冰一档失了照明之效。瞬时，除了青石地面间处夜明珠散出的幽光，几乎不可视物。
　　细微的呻-吟自碧冉口中溢出，下一秒这声响便离了自己有些距离，心下一惊，急伸手去摸碧冉，那处已无人踪。
　　“碧冉不见了，沙。。。”
　　“嘘。。。”耳边不时传来惨叫，她紧张的手心出汗，抬头见那人正随着惨叫声数着人头。
　　“你做什么？”
　　“我带了十个人，加上你我碧冉共十三人，暗处那人定是想先除去小的再一一对付我们。”
　　“碧冉她。。。”
　　“她没事，我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少主莫怕，我会护你。”眼前之人目的不明，确是从头至尾不曾害她。
　　“来了。”她神色一凛，拥了她往后急退。
　　“啪”一声巨响，方才所在处一根冰柱竟直直插入地面。

　　有人落地，暗中只能见一轮廓，身材修长婀娜，胸前胯处可见明珠反光，那人的声音便似秋冬的长风，划过心湖，扬起轩然大波。
　　“擅入圣地者，死。”不徐不慢的语调，自声线处散出的轻薄凉意，她听过的，她记忆深处听过的，熟悉感震的全身上下战栗不已。
　　冰渐渐消去，墙上萤石在薄冰出散出，与明珠之色混于一处，光悠远宁静，四周徜徉柔和之感，那人便立在不远处，举止芳华的脸孔依旧面无表情，硕夜璀璨的双眸看着自己，凉薄的唇畔抿成一线。
　　“隐。。。隐泉。”她几乎站不住。
　　迈开腿，只想到那人身边去，碰碰她，不是隔着冰层，要亲触到那血肉之躯，告诉自己并非发梦。
　　那人的眉头皱了起来，还是如此好看，眼里有着迷惑，却仍醉心夺目，而后琥珀伸出手，看见那人也缓缓抬起了手，冰湖陵墓下思念多年之人在前，琥珀扬起笑颜。
　　你知道这一刻我等了多久吗，隐泉。

　　古少卿常说少主你猜故事总不擅长，猜得对开头猜不对结尾，对吧，我便是如此蠢钝。
　　温润的血自胸口淌出，顺着白色长衫蜿蜒向下，她离那人便只半步，伸出的手停下失了力气垂落，右手抚上胸口冰制长剑，柄上那人的手如此冰凉。琥珀看着眼前之人，不肯移开视线。
　　“我不认识你。”她清冽的嗓音响起，挣开她的手将她推离。剑向外滑擦胸口处的伤自是痛极，可她只见到自己喷涌的血在空中滑了一个弧度，溅湿了那人精雕玉琢的脸。那人的眼里满是冰冷，略带恨意，与肜祈相同。背部撞到地面，口中腥甜自喉内蔓延。
　　有什么错了，隐泉，定有什么错了。
　　那人的脚步极慢，一步一步踩在她心口，直至她身侧停下，右手处冰剑垂地，缓缓向上提起，双手反握剑柄，将剑举过头顶，血顺着剑身滑至剑尖，凝于一处粘稠滴下，落于耳边泥土。
　　“啪叽”。
　　那是梦破碎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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