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幽路

　　“他很好，”庄深的回答几乎不假思索，“前半夜就退烧了。”
　　“退烧了？”杜瑜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那有没有流过鼻血？或者是出现什么幻觉？”
　　“都没有，他应该还在睡觉。”电话那头的庄深也许在摇头，“要他的号码？”
　　也就是说庄深此刻并没有和李觉在一起。
　　“不，不用了。他没事就好。”
　　杜瑜终于将目光从脚前的一小块地砖上挪了开去，漫无目的地在白墙上游移，并且很快落在了门框右侧的时钟上。
　　凌晨三点一刻。
　　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杜瑜慌忙不迭地开始道歉。
　　电话那头有几秒钟没有传出说话声，但是可以听见翻动棉被以及床垫变形所发出的窸窣声，随后才听见庄深问了一句：“你发烧了？”
　　“没有……”杜瑜几乎是本能地发出了否认，“我很好，真的，没事。”
　　说出句话之后，他就开始后悔——多么难得庄深会主动关心自己啊，怎么反而把人家往外面推呢？
　　庄深显然不知道他内心的纠结，接着又问：“你的声音不对。”
　　这时候，刚才准备给杜瑜挂点滴的护士又走过来，首先核对了他的姓名，然后让他伸出右手平放在椅子扶手上开始消毒。
　　杜瑜乖乖照做，一边又正想着该如何回应庄深。谁知才一眨眼的功夫，电话那头的问题又改变了。
　　“哪个医院？”
　　庄深显然是听见了护士小姐的声音。这记直球差点让杜瑜的心脏暂停，好在针头扎进手背的疼痛很快就让他回过神来。
　　庄深这是想要过来吗？不太可能吧？他们之间的关系有铁到这种程度吗？就算是一般的同事也未必会关心到这种地步……
　　所以如果直接回答他“不用麻烦了”，会不会有些“自作多情”？
　　可是如果照直说出医院的地址，并且抱有期待的话，那又会不会被认为是厚脸皮呢？
　　……
　　无数个问题如午后春笋填满大脑，但是杜瑜连一个答案都说不出来。他张开了嘴，却只能发出一些毫无意义的单音。
　　“济慈医院？”庄深报出了玉桥宫一带的医院名。
　　“啊，不是。”杜瑜条件反射式地摇头。
　　不留给他思考的余地，庄深紧接着又问道：“到底哪里？”
　　这种语气，简直就是老师在追问犯了错的小学生。
　　杜瑜对这种手腕强硬的家伙最是没辙，终于乖乖说出了医院的名字。谁知电话那头甚至连一声“嗯”都没有回复，就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杜瑜对着手机里发出的单调提示音发起了呆，他真的会过来吗？
　　坦白说，杜瑜的确有些期待。他甚至开始特别留意起急诊大厅门口的人员出入情况。但是过了许久，凌晨的急诊楼前始终是一片寂静，不要说是庄深了，连就医的病人也没有了。
　　是不是时间停止了？杜瑜再三抬头去看时钟。忽然意识到该是去取验血以及CT报告的时候了。
　　一手拿着印满了神秘指标与数字的报告单，一手扶着挂有输液瓶的输液架，肩膀上还像女人似地斜垮着个包。杜瑜忽然觉得此刻的自己狼狈又悲哀。
　　这种时候，家人、朋友，同事……哪怕是随便有个人陪着都比孤身一人要好啊。
　　急诊室里最忙的时段已经过去，医生仔细地查看了血液指标和电脑里的数字照片，得出的结论是一切正常得很，暂时看不出有什么问题。鼻血很可能只是发烧的一种极端反应，没什么需要担心。
　　“见鬼难道也是发烧的极端反应吗？”——杜瑜很想这样反问，但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他尽可能地委婉问道：“最近我还会产生一些幻觉，好像看见了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会不会是脑神经发生病变，或者是有什么东西跑进了脑子里，压迫到了神经？”
　　那个医生古怪的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口敷衍道：“这个你要去神经……精神病医院问问了。”
　　这话说得也太随便了，什么叫神经病医院啊。
　　换做平时杜瑜一定会觉得不爽，但是此刻却一本正经地考虑起了去看神经科的可行性。
　　值班医生打了个哈欠，开始询问他是否需要拷贝CT数码照片，显然是有了逐客的意思。杜瑜急忙从包里翻出了随身携带的U盘递过去，目光在不经意之间滑过医生背后的窗台，兀地一下惊呆了。
　　窗户外面是医院的花园，贴墙种着一人多高的珊瑚树。此刻黑漆漆的树丛中赫然挂着两个细小的人头。
　　那些巴掌大小的脑袋，看起来还只是出生没几天的小婴儿。皱缩的脸上却没有婴儿该有的红润。
　　杜瑜的母亲是医院护士，她说过去有些父母会将不要的小孩溺死在医院花园的池塘里并且就地掩埋。一座有着20年历史的老牌医院里，这样的悲剧也许不是个例。
　　虽然两个婴儿的眼睛全都紧闭，眼睛的位置深深地凹陷着，但是杜瑜却觉得它们一直在凝视着自己。那种幽怨的感觉让他从头到脚一阵一阵地发麻。
　　如果不是手上还挂着吊瓶，杜瑜一定会夺路而逃。他明明已经怕得半死，却发现没有办法将视线从婴儿的脸上移开。那些凹陷的黑色眼窝中仿佛放射着毒素，麻痹了他的神经和意识。
　　很快，杜瑜的肌肉开始僵硬，医生仿佛在耳边说着什么，但是他一点也听不见……直到有人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像是从噩梦中惊醒，杜瑜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大汗淋漓。他感激地转头去看那个拍醒了自己的人，却对上了一双深邃却紧皱的眼眸。
　　是庄深。他居然真的跑过来了！
　　杜瑜的肩膀微微地颤抖着，不同于之前的害怕，这次纯粹出于喜悦。虽然他也觉得，深夜探访有些过分殷勤且不符合庄深的风格；但这微小的怀疑远比不过巨大的满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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