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集

　　初晨的阳光，使得这安静了一夜的小巷变得热闹起来，来来往往穿梭的人群，小贩的叫卖混杂在一起。“少爷，先别忙着出去，老爷夫人正找你呢！”一声叫喊从弄堂深处的大院传了出来，伴随着呼喊声从远处跑来一个学生装的少年。只见那少年跑到巷口，回过身对远处急急赶来的佣人挥了挥手：“我有急事！”说完做了个鬼脸，便风也似的跑了出去，待那佣人追到了巷口，人早就无了影踪……无奈那佣人只得叹了口气，转身匆匆往回赶去。

　　小巷的深处，只坐落着一户人家，高大的围墙，华丽的门庭，无一不表示着这户人家非富即贵。进入大门，向内穿过前院的花园，便是这座府邸的会客厅，大厅中的夫人见到垂着头走回来的佣人，便急匆匆的起身迎了过去：“怎么了？逸儿呢？到底去哪儿了？”佣人站在一旁伸手扶住夫人些许踉跄的脚步，低声回道：“少爷刚才跑出去了，说是有什么急事。”“急事？现在什么急事也比不上家里的急事。快，快去叫阿福把少爷赶紧找回来！”“哎，夫人，您先别急，我这就去。”那佣人见夫人神色焦虑，想是必有大事，便急匆匆的往偏院去了。

　　这位夫人闺名沈青，原是临城大户人家的小姐，因沈慕两家世代友好，刚到了婚配年龄，就遵从了父母的意思，嫁给了慕家的少爷慕诚。这慕诚虽长得不是那么玉树临风，但看上去也是干净利落，再加上性情温和、老实，两人成亲以后就一直和和睦睦，相敬如宾，共同打理着慕家的生意，沈青虽一直待字闺中，却从小便对经商之事甚为上心，再加上慕诚诚恳守信，使得慕家在缊城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越做越大。可是，夫妻二人虽生意做得红火却一直膝下无子，直到二人结婚数载才生了一个儿子，取名慕云逸。老来得子慕诚夫妇当然是视若珍宝，爱护异常。可随着云逸的逐渐长大，慕诚夫妻二人多少有些觉得力不从心，想要儿子多多学些东西，好在他们百年之后继承家业。

　　慕家生意越做越大，得到的收益自不必说，可结下的仇家也是不少，之前是忌惮着慕家家大业大不敢轻易挑衅。可自从时局动荡，各路军阀纷争，这世道一不太平，生意就自然而然的不太好做了。前两日刚听闻，徽军南下打到了缊城，想必是要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顿下来。缊城虽不能说是什么繁华的大城市，可所处的地理位置极好，三面环山一面靠水，本就是易守难攻，现下各路军阀争抢地盘，缊城必是一个大好的争抢之地。谁都想得了这头筹。

　　这一大早，沈青起来梳洗完毕后，跟慕诚二人用过早饭，就听佣人说外面来了个军官打扮的大汉，说是徽军军中的一个长官，奉他们大帅之命前来拜访。说好听了是拜访，谁不知道徽军是出了名的蛮横不讲理，恐怕就是来找茬的。慕家虽然是大户，但毕竟还是无官的百姓，只得满脸迎笑的把人请进来，沏了茶。那军官抿了口茶放了茶杯，哈哈一笑：“早就听说缊城是个好地方，早就想来看看了。听说慕老板可是这缊城的名人，小弟这才慕名前来拜会。”慕诚微微一笑：“这位长官客气了，慕某也就是在缊城有口饭吃，称不上什么名人，都是大家的抬爱。额……不知这位官爷怎么称呼？”来人拍拍脑门，哈哈一笑：“这是在下失礼了，鄙人阎振，效力于徽军陈大帅麾下，小弟此次前来拜望慕老板也是应了我们大帅的意思，”说着拿起茶杯瞥了慕诚一眼“小弟是个粗人，有什么话我也就不拐弯抹角的了，慕老板也知道徽军进驻缊城，这以后温城可就是徽军的地界了，直接由我们大帅管辖。大帅很是看好慕老板的宅邸与这水路上的生意，只要慕老板点点头，小弟我再给您在大帅面前美言几句，这混个一官半职的自是不在话下，就是不知慕大哥肯不肯点这个头？”阎振说完便不再看慕诚，只顾低头品茶。慕诚这边虽说是一声不吭的听着，可这冷汗已慢慢的浸湿了长衫，明着说是拜访，可这话里话外说的，像慕诚这样久经商场的商人，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这不是摆明要慕诚把生意拱手相送么，生意就算可以让出去，可这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祖宅，再加上那……可是万万不能落入他人手中。慕诚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夫人，也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阎长官，您这是说笑了，这水路上的生意，如果大帅喜欢，就算是慕某人，为庆大帅进驻缊城的一点心意，可这宅子可是慕某的祖宅，还请大帅高抬……”‘啪’一声清脆的声响，吓得慕诚截断了刚要说出的话，惊恐的看着将茶杯摔倒地上的阎振。“慕老板，你是读书人，不会不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吧，老子跟你客客气气的说话，那是给你面子，别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下午老子就带着人搬进来，你最好识相一点，赶紧搬出去！否则，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阎振说罢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瞪了慕诚一眼，便大步走了出去。

　　站在厅外的佣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见来的军爷一脸怒容的大步离去。进了厅又见老爷夫人眉头紧锁，也不敢吱声，低头收拾了茶碗碎片，离了大厅，只留下慕诚夫妻二人沉默的坐在厅中。过了片刻，慕诚突然拍桌而起：“混账！这就是摆明了来抢，这当兵的跟土匪有什么区别，我慕诚的身家就是都喂了狼，也不拱手给了这帮土匪！”身旁的沈青被吓得愣了一会儿，急忙起身拽了丈夫的胳膊，为他顺了顺胸口扶他坐下“老爷，你先消消气，这话可不敢这么说！他们可是当兵的，我们怎么违抗的了？动辄就会引起杀身之祸啊！”“杀身之祸！哼！我慕诚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能让他们把咱们慕家这祖宗的基业给霸占了！”慕诚握住沈青的手慢慢坐下来：“夫人，我觉得这件事情也许并不这么简单，缊城的大宅也不止咱们慕家一处，他们却偏偏找了咱们家，我是担心…会不会…”慕诚抬头望了望沈青，猛地站了起来：“快！快去把逸儿找回来，你带着逸儿现在就走，先去你娘家的老宅避避风头。”“不，老爷，我们夫妻这么多年，大祸将至，我怎么可能离你而去，生死我都要陪着你。”“ 夫人，你……”沈城眼中泛出泪光，看着与自己相伴多年的妻子，心中实在不忍，可当他看到妻子坚定的眼神时，终于忍不住把妻子搂入怀中：“好，我们一起……”

　　慕云逸本是约了好友准备去看看在城外驻扎的军队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可还没走到约定地点，就听见福叔从后面喊着自己追了过来。云逸从小就由福叔带着长大，虽然跟父母亲也很是亲密，但父亲总是忙于公事，又很少陪云逸一同玩耍，再加上印象中的父亲总是带着大家庭的些许刻板，让云逸平时不敢过于亲近。虽然知道父亲的本性和蔼又及疼爱自己，可毕竟不能像在福叔面前那么随心所欲，所以时间长了，也就更加亲近身旁这个看着自己长大的管家福叔。云逸站在路旁看着跑到自己面前气喘吁吁的福叔，上前帮他拍了拍背“怎么了福叔，我不是说今天我有事吗。”“少..少爷，快回去吧，夫人正急着找您呢，好像今天家里来了个官爷，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什么！！”云逸听了大吃一惊，自己家从来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也不曾和军队扯上什么关系，怎么会有当兵的找上门来。慕云逸拽着福叔的胳膊本想继续问问清楚，可无奈福叔跑的气喘吁吁，又并不清楚事情始末，只得着急的跺了跺脚，转身向回跑去。“诶，少爷，等等我！”

　　“逸儿怎么还没回来？”慕诚拿着一个盒子从内院走了出来。“我已经让福叔去找了，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看着丈夫手里的东西，沈青知道这件事也许真的不是那么简单，这个东西一直留在慕家，随时可能招惹麻烦，这次让逸儿带走，也能先暂时让人安安心。

　　“老爷，夫人，不好了！”一个慌乱的喊声从院中传来，慕诚夫妇二人连忙走到院中，见看门的仆人从外面慌慌张张的跑到面前，差点扑倒在地。慕诚虚扶了他一把，让他站稳：“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仆人喘着粗气，手微微的有些抖动：“老爷，不..不好了，外面来了一群当兵的，拿着枪，见人就打，已经闯进来了！”话还未说完，门口就已经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前院仆人的哭喊。慕诚连忙招来贴身的小厮让他把盒子放回原处，看着小厮拿了盒子跑进内堂，才急忙与沈青一同走向前院。

　　只见院中站着一个军官，赫然就是早晨来访的那个阎振，慕诚看了看周围几个躺在地上血流不止的护院，握紧了拳头走到阎振面前，深吸了一口气：“阎长官，你这是什么意思？光天化日之下，就强闯民宅？”。这个阎振自从带人闯进慕家就没正眼看过任何一个人，一直在巡视着这座古宅的一草一木，手下的人随便怎么做，他并不在意。只要能得到这所宅子，那就是算完成了任务的一半，至于这另一半，那可是个惊天的大秘密，不能惊动任何人。阎振听到声响知道是这家的主人出来了，抬眼瞥了瞥站在跟前的慕诚轻蔑一笑，像慕诚这样手无缚鸡之力，像个书生一样的人，阎振打心眼里就看不起，要不是为了大帅的命令，一开始就来强的了，哪里还轮得到慕诚现在在这里大呼小叫的。“强闯民宅？慕老板，如果阎某没记错，早晨我可是通知过您，我们要征用这里，怎么能算是强抢呢。”阎振向后退了一步，用手轻轻的在鼻子前面扇了两扇，大声喊道：“都动作快点，大帅晚上可是要亲临的！”“你….你你…你….真是欺人太甚，”慕诚抬起颤抖的手，指向阎振“这是我慕家的祖宅怎能让你们这样随意糟蹋，我慕诚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的！”说着便向阎振扑了过去，阎振侧了侧身，伸手一推，便将慕诚推倒在地。“老爷！”“爹”两个声音同时想起，沈青扑向丈夫的同时，慕云逸也从门外跑了进来，看到家中情景，又见父亲被打倒在地，顿时红了眼睛，与挡住他去路的士兵打在一起。“逸儿不要！”沈青还未喊出，便见儿子被一个士兵用枪柄打中头部倒地不起。“逸儿！！！”沈青顿时觉得两眼发黑，头晕目眩。慕诚见儿子倒地不起，也愣在那里，半响转过头狠狠的盯着阎振：“你们杀了逸儿，我跟你们拼了！”‘砰’的一声枪响，慕诚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阎振猛地回头，看着开枪的士兵，上去一脚将那人踹倒在地：“谁他妈让你开枪的！”。沈青眼神空洞的看着丈夫胸前的一片血红，呆呆的坐在地上，阎振大步上前，拽住沈青的胳膊：“慕夫人，事已至此，也不是我们想看到的，只要你交出一直保管在你们慕家的那个东西，我保证一定放你一条生路。”沈青慢慢的转过头看向眼前这个男人，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头脑一片清明，原来一切真的都是因为它，自己早就跟丈夫说过，这东西一旦被人知道藏在慕家，就必定会引来杀身之祸……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被人知道了……沈青颤抖着笑出了声，眼睛直直的盯着阎振：“你做梦！”说完嘴里便涌出了一片猩红，阎振连忙用手捏住沈青的下巴，但为时已晚，“他妈的”阎振咒骂一声便一把将沈青扔在地上，伸手从兜里掏出手绢擦了擦手上的血，指着几个士兵：“你们几个，把他们找个地方埋了，其他看到了这件事的慕家人一个都不许留下。”

　　入夜，些许微弱的铁锹声从缊河边的小树林中传了出来，透过树林，隐隐约约能看到几个晃动的人影，仿佛在挖些什么……“大哥，你说长官没事让我们大半夜的来这里埋人，咱们回去得好好找个庙拜拜，去去霉气。”“别那么多废话了，多少挖挖埋埋就得了，这片树林这么荒凉，一看就没人来，多少盖上就好，不会有人发现的，赶紧干完了赶紧回去，在这儿总觉得阴风阵阵的。”“是啊，你们俩就别顾着聊啦，越说我越慎得慌。”几个人望了望周围黑暗的树林，不再说话，慌慌张张的把尸体放到刚挖好的坑中，填了一层土，便急急忙忙的收拾了工具快步离开了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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