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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落尽
安菲并没在西雅图待太久,次日一早他飞回纽约,去云纬在东部的办公室巡了一圈,当天就踏上了归程。离开十五街那间小公寓时,他往咖啡杯下面压了私人名片和一张缀了许多个零的支票。不知情的吴声送他到楼下,还问他什么时候再来西雅图,他说有空,有空一定来。
事实上,如无必要,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吴声有事随时可以找他,他必将倾力帮忙。可那座海滨城市,那座湖景墓地,那张与她毫无二致的脸庞,他需要彻底遗忘,否则,他的人生将永不见曙光。
吴声给他的U盘,他再没看过一次,和那些盖着淑慎章的信件放在一起,锁进抽屉,就像锁起了所有已没办法理清的记忆。冷安菲啊冷安菲,你真是个逃兵,他无可奈何地想,冷月逃避你,你怨她,可你现在不也在逃避她,以逃避吴声的方式?谁又比谁更坚强?
开了整整一上午电话会议,安菲觉得自己都不会笑了,调整了好一会儿表情才下楼来。难得一个暖洋洋的冬日午后,院子里一片喧哗,不用看也知道,准是三岁的小皮蛋来看冷家爷爷了。
冷云旗去世后,冷瀚圆住进精神病院,过了几年,董骁减刑出狱,名义上还是她丈夫,却不知从哪找回了许玲玲,两人也没领证,就这么过到了一起。冷瀚方出狱后也与左思平离了婚,安芝归女方抚养。安菲很大方地让四叔继续担任绿农总经理,只是山中一日,世上千年,上市后的云纬大权尽归安菲,冷瀚方失了争强好胜之心,守成之余,只剩下游戏人间。
栾枫则经历了一段极其艰难的时间,彼时安菲还没从失去冷月的重创中缓过劲,又要挽救冷云旗和冷瀚方留下的千疮百孔危机四伏的云纬,根本自顾不暇,支持栾枫度过最黑暗岁月的是左思静与何田田,他们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形影不离地陪伴他,花费了数倍于当年安菲的时间和心血才将他从毁灭边缘拉回来。一年后栾枫第二次戒断成功,两年后通过司法考试获得执业律师资格,数年奋斗,如今已是云纬控股法务部的一名高级经理。
栾枫脱胎换骨,再世为人的同时,左思静和何田田这对大龄青年也携手走上了红毯。他们笑称自己是过期降价大甩卖的商品,一块儿处理得了,省得祸害别人,身为伴郎的安菲却分明从他们脸上看到了繁华散尽,返璞归真后的宁静与相惜。
他们不是一眼万年,不是三生三世,甚至没有太多的盟誓和激情,但安菲相信,他们会是真正走到白头的夫妻。
将安菲送上董事长席位,冷瀚文就彻底退休了。五十多年的人生不算漫长,他却经历了太多磨难,忍受了一次又一次与至亲挚爱的生离死别,儿子已然撑起并一点点修补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他累了,他需要休息。
退休后的他除了陪老得掉光了牙的秀姑说话,便是侍弄花草,弹琴听曲,悠闲而不无寂寞地打发着残生。安萱考上大学走了,安菲拒绝结婚生子,唯一能逗老人开心的也只有左思静和何田田的宝贝儿子小皮蛋了。
小皮蛋一见他便马达一样突突突冲了过去,“二菲二菲!”
安菲把他拎起来放在手臂上晃悠,“再这么叫不送你圣诞礼物了啊。”
小皮蛋傲娇地一扭头,“大家都送你不会不送的,二菲最爱面子了。”
安菲看向刚做完美甲犹自欣赏不停的何田田,“您能教点好的吗?”
何田田闲闲回答,“你找他爸去。”
左思静立刻顾左右而言他,“阿伯你说要给我爸养的那盆蝴蝶兰呢我去搬过来吧……”
冷瀚文呵呵笑着带他往花圃走,“你爸要的不是蝴蝶兰是龙吐珠……”
小皮蛋一面喊着“我也要看”,一面爬下地,撒腿追了上去。
祖孙三代走远了,安菲还站在原地,何田田“哎”了一声拉他回神,“看什么看,羡慕了赶紧自己生一个去。”
“我可不羡慕,思静跟我诉的苦我还没忘呢。”安菲笑答。
“也是,百分之一是天使,百分之九十九是恶魔。”何田田叹道,“才三岁,已经赶走四个保姆了……”
安菲看着妆容细致却依然有几分疲态的何田田,心中不胜唏嘘。那么多人伺候一个小皮蛋,何田田还觉得力不从心,冷月和吴声当初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小皮蛋身边永远围着大群长辈亲戚,牵着晨儿的,却总是只有吴声一个。
湖景公墓那母子俩相携而去的背影,在他努力要遗忘的记忆里一再出现,定格成了一个温柔而寂寥的画面。
他忽然很想再看看那个六岁的男孩儿,那双与初见冷月时一般样的眼睛,那种从小被生活磨砺出的和年龄不相符的成熟,那种让人无法不心疼,无法不爱上的倔强笑容。
2010年12月24日美西时间晚上九点,安菲走出了Tacoma机场,身边的行李箱比任何一次出差都夸张——除了几件衣物,满满当当的全是厦门特产。
秘书给他在Hyatt订了房间,他却直接在机场租了辆车开往十五街。平安夜的西雅图城区飘着细细的雪花,红白绿三色的鲜花和花环挂满屋檐,彩灯绕树,彩旗飘飘,街上行人不多,住宅区却全部灯火通明,站在院外都能听到人们的喧哗与欢笑。
他像一个晚归的游子,急切,而又有些惴惴地敲开了家门。
吴家所在的公寓是一座十八层的大楼,有一百多户人家,大部分是单身青年或小夫妻,安菲到的时候,全楼居民都集中在一层公共大厅开狂欢派对,他一进门就被人强行往头上按了顶圣诞帽,有人塞给他啤酒,有人拉着他跳舞,更多人把他卷进人潮拥到临时搭建的小舞台前看表演。安菲摘下圣诞帽仔细一看便乐了,自己来得还不算晚,背着吉他牵着自家小孩跑上台的不正是吴声么?!
吴声弹琴,晨儿唱歌,开嗓就是Wham!的超级经典《Last Christmas》,这首唱给昔日恋人的圣诞歌曲既轻快又惆怅,二十多年来翻唱无数,可由六岁男童清亮甜脆的声音唱出来,又别有一番风味,台下一片欢呼尖叫,晨儿毫不怯场,小百灵一样的嗓音在大厅里欢快流淌。
Last Christmas
I gave you my heart
But the very next dayyou gave it away
This year
To save me from tears
I'll give it to someone special
Once bitten and twice shy
I keep my distance
But you still catch my eye
Tell me baby
Do you recognize me?
Well
It's been a year
It doesn't surprise me
I wrapped it up and sent it
With a note saying "I love you"
I meant it
Now I know what a fool I've been
But if you kissed me now
I know you'd fool me again
安菲悄悄绕到后面,一跃上台,自他坐上琴凳那一刻,吉他声中就加入了钢琴明亮激越的旋律与节奏,吴声蓦地回头,目光触及他时先是难以置信,继而是热烈的惊喜,十指都僵在了弦上,安菲右手钢琴不歇,左手往晨儿背影指了指,给她一个充满鼓励的笑容。
吴声转回头继续她的吉他伴奏,小小晨儿颇有大将之风,听出多了一个伴奏愣是没有回头,在众人加倍高涨的热情中昂首挺胸完成了整支曲子。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全场一片沸腾,当然这里面既有对这个中国小男孩儿和他的单身母亲的赞美感谢,也有对这个半道儿跑出来的中国男人的好奇——他从琴凳上站起来,一手吴声,一手晨儿,将母子俩紧紧抱在怀里,英俊深邃的面容洋溢着极其幸福的表情。
“舅舅舅舅你过来……”晨儿跳下舞台就拉着安菲往餐台跑,“妈咪做的Nonya Kuih,再不吃就没了!”
参加派对的各家各户都会奉上私房料理,吴声带来了马来风味的娘惹糕——以椰浆、薯粉、糯米和细砂糖反复蒸制而成,西雅图不好买香兰叶,就用猕猴桃汁代替,蒸出来的Nonya Kuih白绿相间,层次分明,香甜软嫩,滑如凝脂,惜乎安菲刚吃一块,偌大烤盘就见了底,果然好东西人人喜欢。晨儿见安菲意犹未尽吮手指的模样忙安慰他,“你明天再来,我让妈咪做一大盘就我们两个吃……”
“晨儿!”吴声轻斥,“舅舅很忙的。”
“呃……不麻烦的话,明天再做一点吧。”
吴声顿时睁大眼睛,“你明天不走了?”
我没说明天就要走啊……安菲心虚地笑,“上次有事才走得急,现在不是放假了么。”
吴声和晨儿同声欢呼起来。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安菲和吴声带晨儿玩遍了所有游戏项目,和楼里其他孩子交换了礼物,安菲还寻摸到了不少道友,与他们同场狠飙了一通Grunge。西雅图本就是Grunge摇滚的大本营,Cobain在这座城市几乎是神一样的存在,没人能想到这个带着几分神秘的东方男人揣着吉他嘶吼起来居然这样放肆与疯狂,舞台上淋漓尽致的抒放简直比本地人还像Cobain附身,台上台下喊成一片,晨儿激动的尖叫早已淹没在集体合唱Nirvana的山呼海啸中。
沸腾的派对大厅,只有一个人独自站在角落,似乎与满眼的浮华喧嚣都没有关系。她就那么看着,如同从未认识过一般睁大眼睛贪婪地看着,偶尔安菲的目光投来,她又迅速躲开,像做错了事的小孩。
凌晨两点,派对还在进行,六岁的小朋友已经有点坚持不住,趴在安菲肩头和妈妈一起上楼回家,一进门,恹恹欲睡的晨儿忽然又清醒过来,搂着安菲执意不肯让他走。
“舅舅只是回酒店,明天就来看你,好不好?”
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好,不好,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小孩子天真如水晶,骗一次就留一条伤痕,骗多了,心就碎了。
吴声只得谨慎建议,“反正都这么晚了,你不嫌小就住下来吧,你睡我的房间,我跟晨儿睡。”
“你跟晨儿?怎么可能睡得下?”那张床也就够晨儿一个人睡,哪还容得下一个大人。
“Folding bed,可以弄宽的。”
安菲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只为看晨儿一眼,后来会变成陪他们玩了整晚,现在,他甚至要在这里住下来。
最后达成的协议是安菲睡晨儿的房间,晨儿跟着妈妈住。小朋友见目的达成,心神立松,衣服都没脱,往吴声床上一瘫,倒头就睡。安菲忙让她先侍弄儿子,自己在小小儿童房里独力收拾起来。
房间里玩具实在太多,安菲忙活半天才清出一块空地,老美做工走粗犷路线,展开折叠床还得上扳手,他挽起袖子刚弯下腰去,就听吴声在身后满是抱歉的声音,“这个……实在太委屈你了……”
安菲一边干活一边笑答,“这算什么,候车室我也睡过,哦,你没去过大陆,火车站长椅就四十公分宽,不到一英尺半……”
“你做歌手那段时间?”
“嗯,钱都拿来买乐器,租设备了,旅馆一晚上房钱够我们租半小时价值八万块的麦。”说话间他扳松了螺丝,和吴声配合着将下层床板往外拖,咔嗒一声零件入位,儿童床变成六英尺的单人床,“在西北那段时间,我跟卷毛,嗯,一起唱歌的朋友,我们挤着睡的那张床,还没这个宽呢。”
“哥,你后悔吗?吃了这么多苦,付出这么大代价,还是从商了。”
安菲直起身,望着床头稚气的卡通花纹发了会儿呆,“如果你真喜欢一样东西,哪怕只拥有一天,也比没有强。”
所以他今天会情不自禁上台,所有曾燃烧过的激情,曾怒放过的青春,沉寂十年,终于被这异国他乡的狂欢派对唤起,二十四岁时狂野跳动的心,在三十四岁的身体里短暂地苏醒。
他曾许过冷月,从今而后,哥哥只为你一个人唱。瞧,破戒原来这么容易,誓言总比我们想象的要轻。
有些心惊,又有些怅惘,他沉默着站在床边,半晌没说话。
“浴室有热水,你去洗澡吧,我先去看看晨儿。还有这个,你拿回去。”吴声换好床单被褥,将一张小纸片塞回给他,“我能自食其力,用不着。”
是那张挂了很多个零的支票。
安菲依旧没说什么,转身把支票塞回行李箱。这下吴声倒不见外了,一点儿不客气地批评,“咦,我还以为你多少要推辞一下……”
“我人都在这里了,要它干什么。”
说完他就后悔了——吴声原本含笑的眼神慢慢黯下去,只留最后一点微光,闪着捉摸不定的色彩,当初的意图,她怎会猜不到,若美元能等价交换他在这座城市的时间,那么大一笔钱,足够买他一辈子不再出现。
“对不起我……”
“哥,别说对不起。”吴声忽然打断他,抬眸看着他的眼睛,“我躲了这么多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就算最后与他重逢的只是一座冷冰冰的墓穴,他也从不后悔穷尽心力去找到冷月,一样的,就算骗局撑不到最后,她也不会后悔曾给过他整整四年的白色谎言。有时我们说对不起只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些,和认错没有关系。
“吴声。”安菲还是第一次认认真真当面喊她的名字,“爸爸年纪大了,不要让他等太久。”
依了她的请求,上回自美国回家,他只字不提在西雅图的遭遇,更不敢透露分毫这姐妹俩的归宿,然而父子连心,细腻如冷瀚文怎会发现不了他一去一回之间的微妙变化,父亲不问,难道他就可以一直这么瞒下去。
“我知道的,哥。”吴声缓缓垂眸,轻声回答,“你也给我一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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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得不行了,先这么着吧,末尾几段不好,明天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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