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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路相逢
安菲已经很久没体会过这样酣沉,松弛的睡眠了,虽然这只是个不足百尺的房间,只是张六英尺长的床。前一天飞了十几个小时,又在派对上闹腾了一夜,若不是晨儿叫他,他大概会一觉睡到黄昏。
“舅舅舅舅,起来啦,起来吃猪脚米线啦……”晨儿骑在他身上,两只小肉手咚咚咚地捶他肩膀。安菲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只有嘴巴含糊呓语,“你不下来,我怎么起来……”
晨儿伏下身,伸手翻开他右眼皮,对上他半只瞳仁,“我下来,你要起来哦,不许又睡过去哦……”
安菲被他闹得彻底醒了,拍掉眼皮上的小爪子,呼地一下坐起身,把差点要滚下去的小朋友揽到怀里,一阵大笑,“你不下来我也能起来……”
晨儿被吓得吱啦乱叫,拼死挣扎,一大一小在床上扭成一团。吴声握着大汤勺闻声过来,靠在门框上叹了口气,“你还能再幼稚点吗?”
安菲和晨儿对视一眼,各自乖乖下床。
刚出卧室他就闻到一股浓香,有点熟悉又不太确定,“猪脚米线?”
“对,不过是新加坡口味的福建猪脚米线,这是我和冷月的发明。”吴声笑道,领他到厨房鉴赏,“虾米、虾膏、蒜茸、干葱、辣椒、香茅、南姜、椰汁,米粉换成米线,鱼饼和蛤蜊换成猪脚,传统的叻沙海鲜粉就变成叻沙猪脚米线了,比原来香吧?”
安菲口水都要掉下来了,伸手就去拿吴声手里的汤勺,“我先尝尝……”
“喂!”吴声一掌拍开他,“刷牙先!”
晨儿站在他身后使劲儿挂鼻子,“舅舅是吃货。”
靠,美国长大的孩子怎么也知道这个词,安菲瞪了他一眼,走进浴室。
洗手台上,他昨天用的一次性杯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漱口杯,和吴声、晨儿的放在一起,一式三色,竟是一套,毛巾她显然也洗过烘干了,挂在毛巾架上和娘儿俩的一字儿排开,洗面奶,剃须刀,须后水,全都齐齐整整摆在最顺手的地方。
只不过多了个男人,小小的浴室一下变得很不一样。
浴室外晨儿大呼小叫地拆着礼物,吴声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茬儿,客厅电视里谢耳朵在聒噪,窗外传来教堂悠远的圣诞日钟声,混搭猪脚米线散发着诱人香味,仔细再闻,那个贤惠的主妇又开始蒸娘惹糕和豆包粿。
六十平米的小屋宛如世外桃源,若此刻在他身边的是冷月,他愿用一生光阴换这一日天堂。
刚抹了把脸,还没来得及刮胡子,门铃就响了,大概又是邻居来送礼物,吴声在厨房,晨儿不知溜哪去了,安菲只能自己去应门。
门一开,里外两人都是一愣。
安菲早猜到陈抒然和吴声关系不一般,却想不到他圣诞节一大早就捧着漂亮礼盒来敲门。
陈抒然更是一脸讶异,他当然知道安菲找到吴声次日就回国了,怎么圣诞节一大早开门的还是他,而且——一条系带休闲裤,一件内衣T恤,发脚凌乱,胡子拉茬,手上还捏着瓶旅行版剃须膏,怎么看都是留宿了一夜的节奏。
三个各怀心思,面上仍言笑晏晏的大人,一个天真无邪,抱着新玩具不亦乐乎的小孩,四个人就这么一起吃光了吴晨精心准备的中式早餐。撤了餐桌安菲很自然地下去泡茶了,陈抒然却跟着吴声进了厨房。
“出去出去,我洗就行了……”吴声将他推出来。
“以前不都是我洗碗么?”那男人轻声问。安菲正在泡茶的手僵了一僵,茶水立刻溢出了小小的功夫茶杯。
吴声往茶水漫溢的茶盘上扫了一眼,若无其事地又推了他一把,“你去陪我哥说话。”
陪说话?到底谁是主谁是客?安菲看陈抒然更加不爽,可他能找到冷月和吴声,陈抒然居功至伟,就凭这一条他都得感谢他八辈子祖宗。三道茶下来,从商十年的安菲第一次觉得自己笑得有点力不从心,不知为何,他不想和他聊冷月,也不想和他聊吴声,唯一勉强乐意做的就是搬出哥哥身份盘查他祖宗十八代,许是问得实在有点多,吴声送陈抒然出门,回来第一句话就是,“哥,他没得罪你吧?”
安菲呷着铁观音慢条斯理地回答,“要追我妹妹当然要先过我这一关。”
吴声扑哧一乐,“哥,我要是愿意,晨儿几年前就该喊他爹地了。”
被点名的某人从玩具堆里抬起头来,“抒然Uncle求过好几次婚妈咪都没有答应哦……”
“是么?”安菲神色一凛,望向吴声的目光生出几分犀利,“送人送这么久,说什么呢?”
吴声被他看得微微瑟缩了一下,“没什么啊,就说圣诞快乐啊……”
安菲笑了,这一笑不再似春暖花开,俨然一场不动声色的倒春寒,“圣诞快乐?说了十分钟?”
“他……呃,他就是有点奇怪……”吴声被他的脸色弄得有点不知所措,“我以前一直躲着你们,他把我地址给你,本来以为我会很不高兴,结果,结果今天来看到你住在这里,我也没怪他,有点反应不过来吧……就这样……”
“那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还能怎么回答?”吴声有点冤地抿了抿嘴,“我说你是我哥啊,打断骨头连着筋嘛。”
“国语不错啊。”
“……冷月教的。”
“你知道他是谁么?”
吴声迟疑道,“陈抒然?华翼的北美公关部总监啊……我知道他也是福建人,别的,还有什么?”末了又自己乐了一下,“他不会跟史密斯夫妇一样吧?……”
安菲习惯性敲了下她脑壳,敲完才想起来这动作对吴声太过突兀,可敲也敲了,只能若无其事地接话,“想什么呢。算了,说了你也不认识。以后跟他保持点距离。”
“为什么?”吴声难得没有叫,只是很不爽地捂着脑门问他。
安菲掰掉她的手,替她揉着被敲痛的脑门,“他不是一般的留学生,家里有门亲戚是福建巨商,和云纬很熟,你想被他泄露行踪就尽管去找他。”
吴声唯唯诺诺应了,顺便偷瞄儿子一眼,却发现晨儿满面忧心地看着他俩,小眉毛拧成了大麻花。安菲显然也看到了,揉完大的过去揉小的,“怎么了?舅舅吓着你了?”
小朋友十分认真地拉住他手,“舅舅你不要生气,妈咪不喜欢抒然Uncle,不会嫁给他的。”
安菲哑然失笑,“舅舅没生气,刚才逗你妈咪玩儿呢。”
“才不是,你生气了。”
“真没有。”
“真的有!”
“……”
“你们有完没完啊?”吴声在旁边忍无可忍,“吴晨你五分钟之内不穿好衣服咱们就别去滑冰了。”
晨儿从玩具堆里蹦起来冲回卧室,“我现在就去!”
客厅里顿时只剩下兄妹俩,安菲的心思被晨儿说破,不免有些讷讷,见吴声自顾自收拾茶几不作声,只能没话找话道,“听晨儿说以前你不肯带他去滑冰?”
“他一下去就乱跑,我一个人拉不住。”吴声背朝他忙活,头也不回地说。
“不是有陈抒然嘛。”
说完安菲立刻就想抽自己,怎么会鬼使神差问出这么一句来。果然吴声背影一滞,片刻才转过来看着他,“非亲非故,欠他的人情都要还。”说着又戳戳他肩膀,“你是舅舅,不用白不用。”
她戳得很用力,安菲只觉肩膀给扎得生疼,可疼归疼,心里又高兴起来。
陈抒然的身份,他旁敲侧击了几句就差不多猜到了,后面的盘问不过是证实而已。这位陈总监不是别人,正是融侨老板李北明太太的娘家侄子,他和冷月在李家做客时,李太太打算介绍给冷月的那个“小然”。
陈抒然见他第一眼开始就抱持的莫名敌意,他起先也不明白原因,还猜测也许是自己设局骗他出来,有失诚意,现在他彻底明白了,陈抒然防他不为别的,就为他所深心单恋的吴声,长着和冷月一模一样的脸。
当年安菲和祖父在董事会对峙,冷月被逐出冷家,冷云旗临终前又把掌门大权传回给安菲,云纬内部种种变故,流传出了许多版本,而渐渐地最终都指向了冷家兄妹的不伦之恋,毕竟那一段疯狂而畸形的爱情从北京到厦门,留下了太多引人遐想的线索。安菲初掌云纬的一段时间里,这几乎是闽商界高层中公开的秘密,何况与安菲和冷月都相熟的李北明夫妻。
说陈抒然全然不知,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那十分钟里陈抒然究竟对吴声说了什么,安菲无从知晓,种种的不确定,没把握,让他第一次在吴声面前失去了淡定与和煦,浑身散发的紧张情绪连晨儿都清楚觉察了,这样的自己,安菲沮丧而忐忑。
然后她戳了戳他,说欠陈抒然的是人情,而你是舅舅,不用白不用。
那扁着嘴假装生气的样子简直是这普天同庆的日子里他得到的最好礼物。她到底是他的妹妹,正如冷月教的,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从第一次见面就跨过了二十八年岁月长河,同行得默契而亲昵,她对他,没有一点猜忌,没有一点戒心,哪怕明知自己和他爱逾生命的恋人相似到他都能认错。
就为这一份完整而纯粹的信赖,安菲想,他也要倾心善待这个唯一的妹妹。
所以在Tollefson Plaza冰场上,吴声学了一千次还是滑得跌跌撞撞时,晨儿围着母亲转着圈圈取笑她时,他以前所未有的耐心第一千零一遍从头教起。
“哥跟晨儿去滑吧,我……我不行了……”吴声抓着栏杆大喘气,“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带晨儿来了吧……”
安菲无奈笑道,“身为大西雅图地区的好市民,怎么可以不会滑冰?”看看周围就知道,圣诞当日的冰场热闹非凡,酷爱冰上运动的市民往往上午去完教堂,下午就举家下场滑冰,晨儿很快找到了几个邻居小伙伴,孩子们拼起速度,一会儿就溜得没影了。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不学了……”吴声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绒围巾和毛线帽之间的脸蛋红扑扑地,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恼的。
“不学就不学罢,”安菲向她伸出手,“过来,我带你滑一段。”刚才除了摔跤就是摔跤,总不能白来一趟吧。
吴声半信半疑地把手放进他掌心,“你别滑太快啊……”
安菲笑笑没说话,紧紧抓住她的手,一点一点加速,直到最后拖着她在冰面上飞奔。
“不要……”吴声尖叫起来,“我快抓不住了……”
“那就放松,我会抓着你的。”安菲带着她穿花蝴蝶般纵横掠过整个冰面,划出一道道潇洒漂亮的曲线。
忽然一个愣头青朝他们中间直冲过来,速度快如闪电,把吴声吓得僵立当场,反应全失,就在两人要被冲开时,安菲向她猛扑过去,手臂一带,向外连转几圈,擦着小青年的身子避了开来。
“这太,太可怕了……”人已经过去,扬起的风都散了,吴声还窝在安菲怀里瑟瑟发抖,她刚才几乎被安菲抱着转了七百二十度,到现在腿都站不住。
“傻丫头,不可怕。”安菲轻拍她后背,低头温言抚慰,“我抓着你呢,怕什么。”
“万一抓不住呢……我就摔成肉饼了……”
“不会的,我会抓着你,绝不放手。”
我会牢牢抓着你,永远都不放开。
重复过无数次的诺言划过心底,仿佛在取笑他的言而无信,他曾多么坚定地认为自己能一诺千金,结果呢,她依然从他自以为是的掌心里逃脱了。他攥着拳一捏再捏,摊开才知道,自己抓住的不过是一抹流沙。
“妈咪,妈咪,你没事吧?”兴许看到了这边的惊险一幕,晨儿也一路飞奔过来,停在母亲身边紧张地问。
“没事,妈咪没事。”吴声忙从安菲怀里挣开,眼见着儿子目光渐渐移到两人紧握的手上,下意识一缩,就要把手抽出来。
安菲却扣紧了硬是不放。
“哥……”吴声小声叫他,“我自己能站住……”
安菲索性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拽,十指依然紧扣,“走,我带你滑回去。晨儿,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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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又有点拖……
可作者就喜欢男女主刚开始互动,未表明心意,在柴米油盐中渐渐贴心的环节,真捅破窗户纸就没意思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