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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烛终章 284
「……以前我听五师傅说,西海主人胞弟天分极高,是西海百年难得一见的逸材。之前让你在土地庙待着,真是委屈你了。」
颙寿近乎苦笑地说。忌离的表情就像刚做了个苹果派那样,但只有同是修行者的人才知道,水族的妖虽然多能操纵水流,但要像忌离这样任意控制水流的形态,甚至做出刚才那样细微的操作,没有极高的冥想天赋是办不到的。这不可不归功于忌离每天在土地庙阳台发呆的成果。
「这个……要怎么办?」
忌离指着石栅问道。身为妖神,他本能地感受到这个牢房的凶恶性。颙衍从石椅上站起来,那野兽手指般的东西便颤动了一下,但似乎不确定要不要立即发动攻击。
「嗯,看来精守还能使用。」
忌离看颙寿舒了舒五指,还在牢房里做了个简单的伸展操。忌离认识的那个土地神颙衍,本来就极富知识又老奸巨猾,只是灵力低微,对起敌来常有心无力。
但现在加上神格者的精守,忌离感觉眼前的人像是散落的碎片忽然合而为一,连他也说不上那种恐惧感。某些方面来讲,就像大寺的那些长老赋予他的感觉一样。
忌离看颙寿走到兽牢中中央,他垂着首,两手摊开,对着忌离笑了笑。
「你退后一点,忌离,待会可能会有点粗暴。」
忌离还没弄清楚颙寿的意思,只见颙兽也没捏易诀,两手在空中同时画了两个卦图,同时间衬衫的领子翻飞,属于人类的五指蓦地膨胀伸长,变得如金铁一般坚硬,往兽牢的地面碰地一声砸了下去,竟穿破了坚硬的石地,顿时阴牢里尽是砂尘。
「初九,进得位,往有功也。止而巽,动不穷也……」
颙寿低声念道,他施术的两手不停,额角汗水微沁,像是要突破什么东西似的,手背上青筋暴现,半晌忌离听他闷哼一声,双手同时扬起,忌离瞪大眼睛,他看见颙衍化成铁器的指尖竟插着一样脏器似的事物,细看竟是心脏。
颙寿将那个似乎还在跳动的心脏高高举起,两手交错,口中念念有词,跟着十指同时紧缩,那颗活跳跳的心脏瞬间在锐利的金铁间被碾成碎片。
诡异的血腥味弥漫在阴牢间。奇妙的是那颗心脏乍看像是血肉之躯,但碾碎了之后又只剩下碎石块,即使是没神经的忌离,也为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震慑不已。
「我说过了,这个牢房是活的。」
颙寿平静地垂下手臂,他手腕一甩,十指又恢复原来的模样。心脏碎成石块的瞬间,拦在牢房门口的利齿也随之脆断。忌离彷佛还听见野兽的哀鸣声,他看着从牢房深处缓缓步出的男人。
「走吧,去把事情问清楚,大寺请我到这里来的理由。」
颙寿说,忌离看他目光深邃,他还俯身拾起那个掉落的黑色面具,凝视半晌,竟是重新将面具戴了上去,顿时那张忌离熟悉的脸又隐没在黑暗之后。
忌离尾随着男人步出阴牢,颙衍边走,边还靠近每个关押妖神的牢房,拳头灌注精守,将设置在门口的五色炼石击个粉碎。这举动似乎惊醒了那些被关押数百年、形态各异的妖神,忌离感觉黑暗中无数的视线朝他们望来,他却不明白颙寿这么做的理由。
「师傅们应该有好一阵子要忙了,这些『危险』的罪犯要是重回阳世的话。」
忌离看了眼身后那些苏醒的妖神,「你……要反抗大寺吗?」他看着把五官都藏在面具里的男人。
「你跟在我后面,这里静得不寻常,怕上面会有埋伏。」
颙寿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右手捏诀,在指尖点起烛焰,照亮漆黑的通道,示意忌离跟着他走。
他脚步不停,阴牢在大寺主山的最底层,虽说是二十一世纪了,阴牢的配置还是十分古老,建材几乎都是石头,除了角落放的一、两盏蚊香外,看不到任何文明的物品,看上去跟毕业旅行会去参观的古迹没两样。
「我曾和师傅们建议要装电梯,但他们说寺卒不会按电梯按键,所以作罢了。」彷佛知道忌离心中所思,颙寿边照着前路边说。
「你跟这里……很熟吗?」忌离问他。
颙寿的表情近乎冷笑,「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庖栖寺离神山不远,以前七师傅常常带着我来这里玩,我还会跟八长老在阴牢里玩捉迷藏,阴牢的系统就是他设计的。」
忌离刚刚一路贴着阶梯下来,现在原路返回,才发现这条路比他想象中还冗长,而且刚才他一心要完成尚融的命令,脑子里都是如何搜寻颙衍的所在。
但现在忌离才发现,这条路长得异常,而且盘根错结,虽说水族本来就没有什么方向感,但忌离很确定这跟他来时的路径不大一样。
「你……和阿融在一起,也有两年了吧……?」
然而前方的颙寿看起来却不是太紧张,忌离看他忽然向右转,忽而左转,再往上数层,竟是完全熟门熟路。
他没料到男人会在这时候提起这种事。他看着颙寿唯一没被面具遮蔽的后颈,微微启唇。
「我来……土地庙第一天,尚就来关心我。我请他跟我在一起……他同意了。」
忌离用极度简略的词语说着,颙寿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又问:「阿融他,曾经提起过我吗……?」
「第一天跟他在一起前,他就说了,他说他最重要的人……过世了,他说,是被人杀的。他说要找出杀人凶手,替那个人报仇。」
颙寿的脚步似乎略顿了下,「还有吗……?」
「他说是他对不起那个人,他在那个人遇到危险的时候,竟然没有守在他身边。他说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如果时光再倒流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你。」
忌离看颙寿垂下首,面具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以水族敏锐的直觉,忌离判断男人在听了这些话后,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你喜欢尚融吗?」
颙寿问道,这回叫了神兽的全名。忌离看他停下脚步,指尖仍然托着烛焰,回过头来看着自己,忌离也停下脚步。
「……是。」
他看着那张戴着面具的脸,表情一片平静。「我喜欢他,我喜欢尚。」
颙寿提着烛焰的手微微垂下,通道也变得阴暗了些。
「你……想和他在一起吗?」
他看着忌离,又补充:「我是说,永远。」
忌离张开口,似乎要说些什么。这时阴牢的地面却忽然重重震了一下,忌离吃了一惊,本能地举起手来,细微的水流才绕过忌离手臂,原先在忌离身下的石阶便忽然一松,竟是像分解一样向下崩颓。
忌离反应慢了一拍,等到发现已无立足之处时,已然不及。
「忌离!」
颙寿的反应却很快,他左手捏诀,右手向忌离的方向一甩,「三九,山上有木,动不穷也!」一道细长的藤蔓倏地朝忌离飞去,卷住了忌离的腰身,将他拉吊在半空中。忌离似乎也终于反应过来,他微一挺身,翻身跃到另一侧的石壁上。
「怎么……回事?」颙寿和他各踞着一面墙,石阶就从中心向两边不断分解,露出下头深不见底的黑洞。
忌离一脸困惑,难道阴牢终于因为年久失修而崩塌了吗?但忌离很快发现不是,除了地面,忌离背后紧靠的石墙也发生异变,只见石隙间一阵微光,那些半人高大小的石块竟开始左右位移,忌离脚下站的石块忽然翻上窜起,逼得忌离不得不再另找立足地。
「忌离,过来我这里!」
颙寿缠着他的藤蔓没有放开,他右手也捏起诀,藤蔓便忽地缩短,连带忌离纤瘦的身躯也被拉近,颙寿的藤绳一收一甩,击中了追击在忌离身后的巨大石块。
然而石块竟没有碎裂,忌离看那块看似古老的石头在空中分解成无数细块,竟像什么数据一般凭空消融无踪。忌离还来不及反应过来,这回天顶的石块忽然脱离阴牢,朝颙衍和忌离所在位置成排袭了过来。
「……快走!」
颙寿似乎理解到什么,他一咬牙,伸手揽住忌离肩头,往高处的阶梯奋力一跃。忌离的身体压在颙寿身上,他才发现颙寿浑身是汗,脸色虽然戴着面具看不清,但从脖颈可以看见颙衍的肤色惨白,胸口不住起伏。
他想起刚才颙寿所说的,狴犴的牢房会吸人精力的事。颙寿从土地庙被带走,算来也有半个夜的时间,看来阴牢对他的耗损不小。
那些石块一击不中,竟在空中重组队列,再次朝忌离他们所在之处袭来。忌离还是第一次见到石头可以这样子像俄罗斯方块一样任意消失出现的。之前还嫌阴牢不够文明,忌离不禁庆幸还好当年他完全没有逃狱的念头。
「太白师傅……!」
颙寿仍然伏在地上,他用手肘支着身体,忌离看他喘息地望向阴牢的天顶,似乎在向什么人喊话。
「你要杀了我吗……?你要杀了寿儿吗?」
忌离一头雾水,但颙寿的话似乎对那些奇妙的石块起了功效,那些石头在空中凝滞半晌,竟没有马上朝颙寿攻击过来。
「我只是想和神生之兽在一起,我对大寺的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也不会妨碍你们做任何事。我只想和阿融平平静静地过日子,这样你们也不能允许吗……?」
阴牢里没有人响应。忌离为颙衍的话一怔,但他还未及有所反应,一度停止攻击的石块却又有动作。只见他在空中裂成五块,将忌离和颙寿团团围在仅存的平台上,然后蓦地向内缩拢,竟是想将两人困在里头。
「忌离,化形!」颙寿高声叫道。忌离这才反应过来,他朝平台下方一跃,再扬起颈子时,已是条闪烁着蓝色粼光的美丽云螭。
忌离转头一看,颙寿也朝平台下滚了下来,他一个翻身,盘旋着接住了落下的颙寿。颙寿的额角还冒着冷汗,他一手抱住忌离的龙脖子。那些石块围困不成,又朝着龙尾巴击追而来,忌离看崩毁的石阶尽头似乎有出入口,忙摆尾朝高处游去。
颙寿单手抓着龙角,忌离看他在龙背上站起,右手在胸前捏了几个诀,口中念念有辞,袭击忌离的石块就像遇到什么无形的墙般,在空中迸裂崩解。
忌离几乎是全速前进,眼看着出入口就在眼前,忌离却感觉背上微微一痛,然后是身体被掏空的感觉。他吃了一惊,挣扎似地摆起龙尾,却发现云螭的身体竟不受他控制,鳞片从尾部开始褪回人鱼公主的双腿。
忌离全身赤裸地摔在石地上,发现自己已然退回人形。而颈后一处隐隐作痛,正是大寺为他烙下莲印的位置。
颙寿在他身后摔在地上,右手臂重击石子地,剧烈的疼痛让他一时站不稳,只能扶着手臂喘息。
他似乎理解到忌离的遭遇,他往上瞥了一眼,阴牢的狴犴图腾近在眼前。他试着用手支起身体,但终究因为体力不支颓然倒下。忌离望了他一眼,犹豫半晌,伸手将颙寿从腋下扛起。
「……抱歉,谢谢。」颙寿说道,忌离没有看他那张戴了面具的脸,只是拖着他朝阴牢门口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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